《爱君心，昭日月》倚清秋

3、豆蔻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竟然在阳平侯府里，杀死了这么多时光。

　　放下手里的琵琶举目远眺，满眼的桃红柳绿，大好春光。现在的我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再不用为温饱奔波，为柴米发愁，不敢也不愿伤春悲秋。我不是天生的贵族小姐，经历过最贫苦的生活，懂得感恩与知足。

　　远处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近，那是二哥的遗腹子王莽。自从三年前我被大哥分配到二嫂名下，就一直得到二嫂母子的照顾。二哥早逝，侄子年幼，无官无职，他们在整个家族是最没有权势和地位的，几乎被整个家族遗忘。

　　因为爹爹对我超乎寻常的关心，二嫂一家也得到了关注，吃穿用度都有很大改善。但是，二嫂和王莽还是和以前一样简朴，尤其是王莽。

　　王家因为有一个当皇后的女儿，迅速成长为新的外戚势力，王家的几个儿子，全都身居要职，王氏政治集团在朝野的势力日益巨大。王家的子弟在京城骄奢霸道，寻欢作乐。王莽却和他们完全不同。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只有十三岁，竟已温和谦逊，彬彬有礼了。他终日读书，勤于学问，对母亲及其孝顺，对家里的叔伯姑婶也是恭顺仁孝。堂兄弟们邀他出去放荡，他总是婉言谢绝，洁身自好。对我这个比他年幼的姑姑，也能尊卑有序、恭敬对待，从不戏弄顶撞。总之，王莽在王家子侄辈中颇有贤名，越来越得到大哥和几位哥哥的赏识。

　　“小姑姑，我去医舍找你，扑了空。原来你在这里。”他深揖见礼。

　　“莽儿，我要的东西你可找到了？”我笑着问他。

　　“姑姑，你可真是会难为莽儿，这么生僻药方，我查了好多古籍才找到，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里的书简。

　　闲来无事，我便重拾老本行---歧黄之术，查阅当今能看到的所有中医典籍。发现，以我“前世”所掌握的中医知识，在这里完全可以成为神医。

　　中国传统医学四大经典著作，如今也只有《黄帝内经》。张仲景还没出生，《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无从说起，就连《神农本草经》，也是东汉时才有的。更别谈《华佗良方》《唐本草》，《千金要方》和《外台秘要》了。元明清诸多医家的成就，民国和现代，两千多年的研究与进步，我所学习过的中医理论，体系更庞大更完善，临床实践更丰富更科学。拿到两千多年前来用，不神就怪了！

　　我在侯爷府小试牛刀，诊脉断症，因时施治，绝大多数病患都能药到病除，府里人都暗称我是“小神医”。大哥知道我有这样的天赋，认为是在贵族女子中少见的亮点，亲自下令建了一间医舍，但凡市面上能见到的药材，我那里一应俱全。侄儿王莽成了我的忠实粉丝，时不时被我试针试药不说，只要我让他寻的上古秘方，他就是不吃不睡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

　　“很好，莽儿你是越来越快了。”我笑着称赞。

　　他凝神注视着我，良久的失神，好半天才脸红的别开眼。我赶忙敛住笑意。

　　十三岁的女孩儿，大多刚刚有美丽的雏形。而我的这具身躯，展露的却是豆蔻年纪少有的绝代芳华，就连我自己也常常为镜中的美人倾倒。我也越来越相信，这个身体真的是王昭君，她惊绝世人的美貌，虽然只有十三岁就已难掩锋芒。

　　平日里我总是小心的控制笑容，因为那比春光还明艳的笑太有杀伤力，身边的侍女们总是会看的失神，频频打破东西或者出现差错。就连和我一起长大的王莽，也会在我的笑容里迷失，神游许久才能回神，很耽误事的吼。

　　“小姑姑，为什么你给别人看病，总是亲自做成药剂，却从不给他们开方子。你也从不把自己的方子记下来，整理成册？姑姑，如果把你的药方整理成验方书册，一定会轰动世人的。”王莽回过神，捡起话题。

　　这也是我最不敢做的，但凡找我看病的人都知道，诊脉过后，我会亲自抓药，亲手熬煎或制成丸散。只给他们成药，所谓成药，就是已经制作好的丸散膏丹。从不给人开方子是因为我用的，好多都是东汉以后诸多名家的典方，再根据患者的情况施以加减。若方子外露，只怕中医的发展史就要改写，这是穿越者的大忌！我始终告诫自己参与历史，但绝不能改变历史。

　　“姑姑一届女流，不想流芳百世。”抬手轻挥衣袖，王莽知道这是我不想再说的暗示，便聪明的停止讨论，默默点头。

　　“姑姑，你听说皇上要选美的事情了吗？”王莽看着我，眉头紧锁。

　　“不知道，但也不奇怪。皇上选美，天经地义嘛。”我微微撇嘴。

　　“虽然皇上选美不是奇事，可大伯……”他欲言又止。

　　“莽儿，和小姑姑还要吞吞吐吐的吗？咱们不是说好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难道你忘了答应我的事？”我有一种直觉，王莽没说出的话，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小姑姑，你是知道的，姑母始终不见宠于皇上，虽然太子殿下位居东宫，可这几年眼看着定陶共王越来越得皇上喜爱，太子却渐失圣心，姑母和伯父、叔叔们都很心急。”他停了一会儿，看看四周没有外人，才继续说。

　　“那日我在大伯的书房里，帮他誊写书稿，偶然间听到大伯和五叔提起小姑姑。”他深吸口气，好像在为下面的话准备勇气。

　　“他们说什么？”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大伯说，傅昭仪和冯昭仪貌美，都育有皇子，深受皇上宠幸。就怕有朝一日，皇上会有什么别的想法。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王家能有个女子抓住皇上的心，帮助皇后娘娘守护太子，守护王家。纵观王氏一族，乃至整个京城甚至全天下，小姑姑貌美无人能出你之右，大伯和五叔商议，要将小姑姑献于宫廷。”王莽压低声音，一口气说完。

　　我当即呆在那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王凤初见我时，那么长时间的打量，那样深沉的眼神。他从十岁的明儿身上，已经看到日后的美人，留下我，给我身份，只是为他和王家日后留下了一张王牌。

　　现在，皇后和太子都面临这失宠，甚至被换掉的危机。王氏作为外戚一族，如果失去皇后和太子，也就失去了一切。所以，他们决定要打出我这张牌了。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贵族的女子，真的这么好当的？不是！她们向来就是政治的牺牲品，无数侯门女子是，皇后是，我一样也会是。可我不是王昭君吗？历史上的王昭君不是和亲嫁给了一个异族君王吗？虽说历史是按照帝王的心意写的，可也不至于差那么多吧？

　　“小姑姑，你说句话吧，莽儿是不是吓着你了？”王莽见我半天没言语，很焦急。

　　“莽儿，今天的话别对任何人提起。小姑姑没事的，就算大哥真的有那样的打算，我也是应该去的。”大哥如果真的想那样，别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还不如装作乖巧一点。

　　“姑姑，宫廷是一个把人变成魔的地方，姑母那样娴静的人，也有变化的一天，我真舍不得纯洁如小姑姑你，把一生葬送在那样的地方，勾心斗角过一辈子！”王莽握着书简的手，指节灰白。

　　“莽儿，每个人生来世间，都有他的责任。不说爹爹对我有多么疼爱，就是哥哥们也都照顾宠着，为我延请师傅，教授琴棋书画、骑术琵琶。我是王家女儿，受王家养育之恩，到危难之时，为王家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冠冕堂皇又善良纯孝，违心的话说出来的感觉真糟糕。

　　“莽儿一直知道姑姑心智非寻常女子可比，今日听你一言，才知姑姑胸中另有丘壑，王莽混沌，虽然虚长几岁，却不如姑姑通透，真是惭愧。”

　　王莽这几句话说的甚是有些酸气，我在心中暗暗摇摇头。王莽虽然年少，却颇为老成持重，今日能把他偷听来的消息透露给我，实在是我们姑侄情意深厚，看来他对我刚刚的蓄意敷衍，很是不悦呢。

　　据我判断，现在的王莽还算是善良忠义的好少年，却不知他能坚持到几时？权利和野心会腐蚀掉一个人所有美好的东西。也许他和我一样，马上也会成为王家新生的政治牺牲品，也一样开始为争夺地位与实现野心，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过一生。

　　手缕华服，薄纱锦缎，既然当初抛弃贫困，选择了贵族生活，享受了富庶安逸，作为交换的代价，就要甘心接受被人利用。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一直很了解。

　　我嘴角含笑，静静坐在春风里，王莽站在我的身后，衣带翻飞。我们都看向不远处那树红艳艳的桃花，但心里想的，却绝不可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