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君心，昭日月》倚清秋

16、上殿

　　清晨，我以王家女儿的身份，拜别兄嫂，出阳平侯府，登上公主凤辇，禁军开道，仪仗先导，一路向西到直城门，由龙楼门进入未央宫。

　　我被迎进离前殿最近的猗兰殿。太后和皇后、从封地赶来的藩王妃、侯爷夫人，还有长安城中贵族命妇们，都将在这里为我“送亲”。

　　进了偏殿，一群宫女赶忙上前服侍我沐浴。置身在飘满玫瑰花瓣的温汤中，我闭目叹息，轻轻撩起水花，洗去昨夜留在身上的疲惫和心中的苦涩。忘却吧，那毫无希望的爱恋，担负起我的责任。今天，我的出嫁将被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必须全力以赴。

　　椒房殿派来心灵手巧的宫女，为我梳头上装。按礼制，公主出嫁要梳“大首髻”，戴簪珥佩玉饰。尚衣官为我穿上大红喜衣，戴好公主凤冠……

　　一切收拾妥当，我临镜而立。薄薄的脂粉，掩去眼下的灰暗，凝脂般的肌肤更添莹润，完美的长眉用螺黛轻扫，一抹金粉淡淡涂在眼尾，更显得美目有如天上的星辰，恰到好处的一点胭脂，让嘴唇像闪着露珠的樱桃。华美的礼服，耀眼的珠宝，彰显着雍容与高贵。顾盼间灵光闪动，宛若天女降凡尘。

　　宫人们簇拥着我走上猗兰殿，殿上的贵妇们惊呆了，甚至有人尖叫。太后激动的热泪盈眶，亲手把只有长公主出嫁才能佩戴的金步摇，轻轻擦在我的鬓边。皇后也红了眼圈，亲热的拉着我的手。我微笑着，向的贵妇们点头，在人群中，看到我的几个嫂嫂，她们身体挺直，头仰得高高的。

　　不时有太监，来禀报前殿上大典的进程。现在皇上已经宣布，改年号为“竟宁”，寓意胡汉和亲，社稷安宁。太后很高兴，和王妃贵妇们谈笑风生。我坐在软椅上，瞥见不远处四个衣饰鲜亮的宫女，垂首站在下面。

　　“她们是……？”我轻声问道。

　　“这些是皇上为公主选出的随嫁宫女，近身伺候公主起居。”站在身后的掖庭女官上前答道。

　　我点点头。原先前派来的几十个婢女，只是粗使丫鬟，这四个才是贴身近侍。我一一看过她们的容貌，一张熟悉的面孔，使我心头一震。

　　“她是谁？”我用眼神指了指其中一个。

　　“她叫王嫱，在后宫五年未受宠幸。得知皇上为公主挑选随侍宫女，她向掖庭令请行，自愿随嫁塞外。”女官赶忙答道。

　　是她！我怎么把她给忘了。五年了，她真的还只是个宫女，也真的出现在我的随嫁侍女之中！仔细看她，容貌姣好一如当年，却没有了初见时的骄傲。原本总是轻挑着眉尖、眼梢和嘴角，如今都恭顺的微垂着。她感觉到有人注视，偷偷向上瞄。目光相遇，我们对视片刻，她才神色异常的垂眼低头。

　　看得出，她悉心装扮过，浓淡相宜的妆容更添艳丽，湖绿的宫装包裹出纤细的腰身。她本该艳压群芳，引人注目。可惜，我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彻底掩盖了她的光芒。如果再晚几百年，她一定会在心里悲叹“既生瑜，何生亮！”吧！

　　此时，有太监快步跑入，禀告太后，前殿皇上和呼韩耶大单于已经签订了国书，永结盟好，马上就要行和亲大礼，请公主准备上殿。

　　马上要登台亮相了，我暂停对王嫱内心潜台词的“瞎想”，重新集中注意力，投入到盛大的婚礼当中去。

　　我在太后面前盈盈拜倒，眼含热泪依依惜别。这是中国人自古就有的礼节，女儿出嫁前，若不在娘家哭一鼻子，是要被人耻笑的。太后和皇后流着泪叮嘱一番，至亲骨肉，难分难舍的样子。之后，我坐上十六抬大轿，从猗兰殿往未央宫最高处的前殿而去。

　　轿子停在大殿外，四名宫女，抛洒鲜花开路，慧儿在身后托起十尺裙尾，我踩着红毯缓缓前行。

　　“宣，和亲公主上殿！”此起彼伏，千呼万唤。

　　红毯的尽头就是金殿，汉朝男权的巅峰。在那里，端坐着汉家天子和匈奴单于，前者主宰着我的过去和现在，后者将给予我未来。我一步步走向他们，走向变幻莫测的命运。

　　大殿右侧，是汉朝文武百官，左侧，是随单于来迎亲的匈奴权贵。我的出现，使整个大殿陷入一片寂静，顷刻间又爆发出潮水般的惊叹和议论。我仪态端庄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微笑着接受四方投来的惊艳目光。《后汉书》中描写此时情形：“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寥寥十六字，写不尽风华绝代，却仍被世人乐道，传诵千年！

　　“臣妹昭君，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我郑重叩首，跪见天子。

　　很长时间过去了，皇上却没有叫平身。我就在殿上跪着，心里狂发老鼠怨！皇帝老人家，你要发呆，也先让我起来呀！

　　“这个......哦！皇妹免礼，快快平身！”元帝终于在身边太监的呼唤下回神，叫我起身。

　　一旁的慧儿扶我起来，我不敢、也不愿抬头，低眉垂眼站在那里。按礼，接下来该由皇上把我介绍给呼韩耶大单于，可皇上被我的美貌惊得大脑短路，严重当机，愣在那儿又没动静了。这皇上，眼皮太浅，甚是丢人！

　　好在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慧儿带着王嫱等四名宫女，一起跪倒，三呼万岁。五个女人，声音不小，终于把皇上的魂儿给叫回来了。

　　“你，你真是昭君长公主？！”听听！多新鲜！堂堂大汉皇上，竟然在自己妹妹，和亲公主的婚礼上，当着满朝文武和匈奴君臣的面，问这么没脑子的问题。

　　“回禀陛下，臣妹昭君，一直随母后避居长乐宫，不曾觐见陛下，请陛下赎罪。”我实在是无奈，只能抬出太后，希望皇上哥哥清醒点儿。

　　“哦，哦，是这样，那你……”皇上严重失常，还和我墨迹，下面的汉臣交头接耳，匈奴人也开始嗡嗡。

　　我低头忍着，真是快疯了！好在，文武百官里还站着我王家人。“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哥王凤是何许人？一看架势不好，一边给弟弟和侄子们使眼色，一边高呼：“臣等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王家子弟大声附和。他们这么一起哄，旁边的大臣们也都跟着高呼千岁，揖身见礼。

　　“这个……这个……，呼韩耶单于，这就是我的皇妹，昭君长公主。昭君，见过呼韩耶大单于。”皇上还没完全脑残，终于说句人话。

　　“昭君见过呼韩耶大单于。”我双手叠放面前，深鞠九十度，行汉朝标准拜礼。

　　“公主客气，快快请起！”呼韩耶单于反应倒是很快，挺好没短路。

　　可是，天啊！这声音！这淳厚充满磁性的声音，虽然里夹杂着震惊、激动、难以置信和喜悦，但那奇特的强调，我绝不会认错！这是“他”的声音！我站起身，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坐在皇上左下首的男人。稽侯珊！我眨眨眼，拼命看仔细，没错，就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难道，他是呼韩耶单于！我像被闪电击中，头顶吱吱冒着青烟，张着嘴，木木的站着。他却已经站起身，走下铺着红毯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步走向我。瞬间，整个大殿消失不见，皇上、文武、亲贵，一切的一切凭空蒸发，天地间只剩下他和我。

　　今天的他，貂冠饰羽，长发披肩，轻裘左衽，革袍金带。粗犷又华丽的胡服，衬着他英俊的面孔，高大矫健的身姿，豪迈霸气又尊贵非凡。他真的是匈奴单于！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恐怕是一场梦，是我哭着睡去后，做的一场美梦？我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掌心，痛！

　　“昭君，没想到，上天赐予我的，正是我最想要的，感谢苍天先祖！”他右手抚左胸，虔诚的说。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呼韩耶大单于？”我还是忍不住求证，得到他亲口承认才能相信。

　　“是的，昭君。呼韩耶是我的封号。我姓挛鞮，全名叫挛鞮稽侯珊，是匈奴的单于。”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原来，这才是一切诡异命运的根源！我穿越两千年时空，经过漫长的等待，只为了和他相遇。原来，我注定就是王昭君，一次又一次的相见与错过，只为此刻，和面前这个叫稽侯珊的男人一起，永载青史，成为千古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