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君心，昭日月》倚清秋

15、夜问

　　王莽走时天已经黑了，我没有胃口吃饭，慧儿劝慰着，服侍我进了一碗冰糖莲子羹。夜深了，我叫慧儿和丫鬟们都退下，独自坐在房中。

　　回想起近来经历的一切，很多人的脸孔闪过眼前，很多人的话回荡在耳边。我狠狠摇头，想暂时把这些烦恼忘记。

　　起身点燃悬在屋中的琉璃莲花灯，五彩灯光陪我度过多少个深宫中的寂寞长夜，多少次照亮我晦暗无光的心房。每当看见它，就想起稽侯珊，和他带给我的那些短暂却难忘的时光。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想起他，又想到明天的和亲大典，我的思绪更加烦乱，就像堰塞的洪流，汹涌着寻不到去路。只能拿起琵琶，调柱抚弦，启唇轻唱：

　　“伊人月下戴红妆，不知伊人为谁伤
　　鸟儿尚成双 ，相依对唱忙，怎奈伊人泪两行
　　伊人独唱伴月光，唯有孤影共徜徉
　　柳叶裙下躺 ，貌似心亦伤，与伊共叹晚风凉
　　人说两情若在永相望，奈何与君共聚梦一场
　　戏中人断肠，梦中暗思量，自问手中鸳鸯为谁纺
　　回望月下孤影渐苍茫，不解风情落花绕身旁
　　戏中两茫茫 ，梦中在心上，任君独赏伊红妆……”

　　我停弦收音，呆呆静坐。“咔哒”，门轻轻响了一下。

　　“是谁？”我问。

　　“是我，稽侯珊。”他的声音很好认。

　　飞奔过去拉开门，那个令我苦苦思念的男人，赫然呈现在眼前。不是相思成狂的幻觉，他确实在就这里，长发披肩，一身粗犷简洁的胡服，卓然而立，有如神兵下降。他神情复杂又难掩激动，与我脉脉对望。扑面而来的夜风使我如梦初醒，赶忙请他进屋。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又是怎麽进来的？”他发现我的身份了吗？

　　“方才我在街上见到你的侄儿，王莽。他喝的很醉，我不放心，就悄悄跟在他身后，护送他回家。等到了门口，我想到你也应该住在这里，很想见你，就翻墙进来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停了停，接着说：“没想到，你家真的很大，有这么多屋子，还有好多家丁和护卫。我绕了很久都找不到你，又怕被人发现，就在我快要放弃，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你的琴音和歌声，就找到这里来了。”他接过我递上的茶，喝了一口。

　　“大哥，你近来还好么？在长安一切都顺利么？”我在他对面坐下。

　　“嗯，我一切都很好。这次来要办的事情都顺利的办妥了。你的伤好了吗？我一直很不放心。”

　　“好的差不多了，大哥不要惦记。”听说他一直记挂着我，心里很欢喜。

　　“昭君，到底是谁要杀你，可有眉目了？”对那些潜在的威胁，他始终不能放心。

　　“我已经告诉了哥哥，他会找到凶手的。”

　　“是啊，你是汉朝侯爷府的女儿，想必你的家人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早日抓到主谋，你真正安全了我才能放心。”

　　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匈奴人，还不知道阳平侯府代表着怎样的权贵，也不知道我的公主身份。我笑笑，不想多说。

　　“昭君，你要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该多好，我就能带你到匈奴去逛逛，看看我们那里天高地阔的风光。可你是贵族，想要去边关都很难，更别提我们匈奴了……”他的话里，饱含惋惜与不舍。

　　每次见他，我都希望自己是个普通的汉家女，但那却是不可能的。也许，我和他很快就会在匈奴相见，可那时我是单于阏氏，他是我的臣民，众目睽睽，瓜田李下，我和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相聚。

　　“大哥，呼韩耶大单于马上就会娶大汉公主为妻，以后汉匈通市通关，百姓可以自由往来，我们总是有机会再见到的。”我不忍见他一脸落寞，只能宽慰着说。

　　“我希望会是那样。昭君，说起汉匈和亲，现在长安城人人都在谈论，不知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他端正坐着，认真的问。

　　“这是大大的好事啊！无论是对汉匈的君主还是双方百姓，这都是功在社稷、造福万民的安邦良策。”历史上对昭君出塞评价之高，是其他任何一次和亲都不能相比的。

　　“你认为呼韩耶单于这么做是对的？”

　　“当然，他的做法，对汉匈长期和好是最明智且有效的。我很敬佩他的睿智、仁慈和豁达。他能主动与我大汉交好，平息汉匈奴几代杀戮，边关安定，双方百姓得以修养生息，互通关市繁荣经济，这是很多君主想不到、不屑于、甚至是不愿放下所谓的帝王骄傲去做的。这次他又不远万里亲自到长安求亲，与汉朝皇室结为姻亲，进一步巩固汉匈关系，拉近汉匈百姓的感情。匈奴有这样的一位领袖，实在是人民之福啊。”

　　“是么……，真没想到，你对呼韩耶单于有这么高的评价。”他不知为什么，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的名字，会和这段功绩一起被载入史册的。”我肯定的说。

　　“那么，你说，这位汉朝公主，真的会甘心情愿，离开长安恢宏的宫廷，放弃养尊处优的幸福生活，嫁到相对落后又艰苦的匈奴王庭去么？”

　　“也许会吧。幸福生活，在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定义。不一定养尊处优、身在宫廷就是幸福啊。而且，作为公主，她也会有自己的责任和理想，怎么就不能心甘情愿的和亲出塞呢？”

　　“昭君，如果那个即将成为匈奴阏氏的汉朝公主，也能有你这样的心胸和见地，该多好。”

　　“一定会的。”我不就是那个公主么？

　　“大哥，你干嘛一直谈这个？和亲是匈奴单于和大汉公主的事情，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说点别的吧。”这个话题，就像我心头上的一根刺，谈一句就就痛一下。

　　“是啊，那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昭君，我就要回匈奴去了，今天来，是想和你道个别。”他缄默半晌，说这句话的时候，撇开头避开我的眼睛。

　　他要走了？我也就要随呼韩耶单于到匈奴去。聚散随缘，到了该走的时候，谁又能不走呢？

　　“大哥，谢谢你能来跟我道别。小妹没有什么可送给大哥的，就唱首曲子给你听好么？我要说的话，就都在这首歌里。”

　　“好。”他的目光，看向那盏琉璃花灯，然后良久的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弹起琵琶，唱道：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聚散两依依 今夕知何夕
　　见也不容易别也不容易
　　宁可相思苦 怕做浮萍聚浮萍聚
　　走也不容易留也不容易
　　心有千千结个个为君系
　　醒也不容易醉也不容易
　　今宵离别后还请长相忆长相忆……”

　　泪，伴着歌声，好似断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他像被千军万马追赶着，落荒而逃。

　　身后轻轻的关门声，就如一声闷雷，击在我心的头，那么痛！我放下琵琶，蜷缩着，捂着心口，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