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君心，昭日月》倚清秋

13、归府

　　左臂传来的剧烈疼痛，凶狠的把我从酣睡中抓出来，逼迫着找回我逃跑了很久的清醒。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倚墙靠坐，疲惫睡去，不远处有个燃尽的火堆。他的外衣裹在我的身上，而我，躺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

　　昨晚我发了高烧，寒战如筛糠。迷蒙中，那团炙热的火，其实是他宽广火热的胸膛。他用体温，温暖了我的人，也烫热了我的心。我心疼的看着他晦暗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他应该是照顾我一整夜，累极了，刚刚才睡吧。

　　清晨，能在一个英俊威武，温柔善良，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的男人怀里醒来，一直是我认为最温馨浪漫的事。可现在，只品尝到内心的苦涩。轻抬右手，小心的拂去掉落在他额头的碎发，痴迷的把他此刻的样子刻印在心中。

　　“早知春梦终成空，不如当初莫相逢”。人间最苦是情种，偏偏我已对他情根深种，堕入苦海了。

　　他微微动了一下，我猜他没睡实就快醒了。不想大家尴尬，赶忙闭上眼，调匀呼吸。果然，片刻之后他就醒了，第一时间用手轻触我的额头，确定已经退热后，长长出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在垫着厚厚干草的地上，又把我身上的衣服盖严实，才站起身。

　　他真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有福气，能成为他心爱的妻子。我这样想着，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脸颊，凉凉的流向耳后。

　　“昭君，醒一醒，该吃药了。”他再次来到我身边，轻声呼唤。

　　我装作刚刚清醒，慢慢张开眼。他手里是一把景天草，还有一支庙里的陶碗，盛了清水。

　　景天草，叶肉厚，内有浆液多汁，有种特殊的味道，却不是很苦。我坐起来，接过药草，放进嘴里细细嚼碎，再喝口清水送下。

　　“昭君，你眼角有泪痕，哭过么？是不是伤口很痛？”

　　“大哥，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不行，你的伤不能耽搁，天已经亮了，城门也该开了，我必须尽快带你进城，找大夫看伤。”

　　我点点头，是该尽快回去。一夜未归，不知慧儿那里怎么样了？要是被发现，少不了要多些麻烦。况且，昨天那群歹人之中还跑了一个，说不定今天还会有人来追杀。

　　高烧过后，身体虚弱，我觉得头晕无力，走起路来，好像没有脚后跟。稽侯珊扶着我未受伤的右臂，支撑我的身体。我们这样走在街上，难免引人侧目，好在清晨郊外行人很少。走到西城门，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他体贴的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我的脸。

　　我一路小心留意长安城内的动静，并没听到有公主失踪的传闻。我暗自庆幸，这李代桃僵的把戏，可能还没被人发现。可是，当我在慧儿家门前，看到脸色铁青的王莽时，那点儿侥幸便彻底消失。

　　“姑姑！你一夜未归，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王莽疾步上前，伸手拉我的左臂。

　　“啊！”我痛得一激灵。

　　从看到王莽时就放开我，退到一步之外的稽侯珊，急速上前挥开王莽的手。

　　“昭君，你怎麽样？”他焦急的问。

　　“大哥，不要紧的。这是我侄儿，王莽。莽儿，这是云爷。”我不想让他担心，强忍着痛楚，故作轻松的给他们介绍。

　　我说过，王莽在世人面前，是最儒雅完美的贵族，此时他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不快，礼貌的向稽侯珊一揖。然后站到我右侧，恭敬的伸出手臂，低头垂手静静等着。

　　我伸出右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回身对稽侯珊点头：“大哥，小妹告辞了。”然后，款步走进慧儿家的大门。我已经没有精神和力气去顾及稽侯珊怎么想。现在，慧儿一家更需要我的帮助，毕竟麻烦是我惹的。

　　“莽儿，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我忍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靠在软榻上，无奈的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慧儿，问王莽。

　　“难得还有姑姑在乎的事情。”他面色平静，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咬咬牙，没说话。慧儿跪在地上止住了抽噎，偷偷瞥着王莽。这样的王莽，是她从没见过的吧。

　　“慧儿，你先下去，和家人告个别。一会儿我们就要回侯府去，可能不太有机会回家住了。”

　　慧儿的父母和家人都跪在外面等候发落，我这样说，就是告诉她没事了。慧儿乖巧的谢罪退下。屋里只剩下我和王莽姑侄二人。

　　“姑姑，我可以忘却慧儿一家人的罪过，但你要告诉莽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姓云的男人又是何人？”王莽上前一步，执着的追问。

　　我是从慧儿家走的，现在又受了伤，如果王莽将这事告诉王凤，大哥杀鸡儆猴，慧儿家就要有灭顶之灾，我不能连累这家人。

　　“莽儿，姑姑昨天出城去了，却在路上遇到歹人，险些丧命于暗箭之下，幸好云爷出手相救，我才死里逃生。可我身受箭伤，赶到城外时城门已闭，只能借宿农家，今早才进城来。”我尽可能的说实话。

　　“姑姑，你受伤了，严不严重，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他脸上毫无喜怒的面具终于龟裂，显露出惊慌。

　　“莽儿，你忘了姑姑就是医者，我的伤势自己很清楚，也能医治，你别急，也别宣扬。这件事恐怕很不简单。你去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回府。”

　　“好。姑姑，莽儿这就去。”他说着就要走，可是又停了下来。

　　“姑姑，如果大伯问起，莽儿该怎么说？”

　　“对这件事，莽儿你是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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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唐！我在宫里忙着拟定与匈奴关市的协议，就一夜未归，你竟跑出城去，还被袭击身中暗箭！没有伤及性命，实属万幸，要是你真有个好歹，我怎么向王家交待，向太后、皇上交待，向等待你和亲塞外的大汉子民交待！”大哥被我吓的不轻，惊惧转化为愤怒，忍不住大发光火。

　　我心虚气弱，只有低头坐在那里挨训的份儿，不敢强说半句。

　　“说吧，你堂堂大汉长公主，不带侍卫婢女，独自一人便装出城，到底干什么去了？”

　　“大哥，我说了，您别生气。呼韩耶单于已经到了长安，我就快走了，这次独自出城，是去祭拜我娘。” 阳平侯王氏引以为傲的五小姐，太后的义女，皇帝亲封的长公主，匈奴未来的阏氏，要去拜祭她歌妓出身、至死都没有名分的亲娘，当然要避人耳目，独来独往了。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想好这个绝佳的理由。

　　果然，王凤听完我的话，火气小了许多。他重重叹口气，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妹妹，别怪大哥发火，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不用我再多说。逝者已逝，你有心意就好，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是的，大哥。小妹一定听您的话。”

　　“嗯。那好。昭君，你能记起遇刺的情形和狙杀你的那些歹人的样子么？”

　　我选择性的，把那天遇刺事件向王凤做了报告。他听完很久都没说话。我在一旁静静等着。

　　“妹妹，你安心在府里养伤，一定不要再有任何闪失。大哥向你保证，一定会查出这件事的主谋，早晚有一天替你抱仇！”他目光狠毒，指天发誓。

　　我乖巧的点点头。如果连狙杀我的主谋都查不出，王家还怎么在朝堂呼风唤雨？

　　大哥和我都明白，敢在‘王太岁’头上动土的人，绝不会是小角色。大哥说的‘有朝一日’，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不过，我绝对相信，这个仇一定能报！东平陵王氏，向来是睚眦必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