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注》宇间

6、义务

　　董帅手掌温热的触感直到林奕然钻进被窝都仿佛还残留在发间，今晚他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从接到董帅的电话起一切都有点不真实。
　　对方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抚平了他莫名躁动的孤独感，林奕然很快便在床头灯暖黄的光晕里沉沉睡去。
　　圣诞节紧挨着元旦，今年除夕又格外的早，到了一年的最后几天，到处都弥漫出几分节日前的浮躁，街上已经常常看得到拖着箱子大包小包准备回家过年的外来务工人员和归心似箭的大学生，市政部门也开始给城市换上了春节的装扮。
　　圣诞以来大大小小又下了好几场雪，不知不觉身边已经年味渐浓。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把一道数列讲了整整一黑板，林奕然只觉得除了前两步自己什么都没看懂。
　　“我跟你们讲，今年高考，百分之九十都是要出数列大题的！啊，一定要多做题！这个分一定要拿到！…”
　　老师激情地分析着出题的可能性，林奕然默默翻开了五三找着之前做过的真题，从头认真梳理着步骤，试图搞懂眼前这道例题。
　　他明显觉得自己数学的短板越来越明显，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在数学上，可是他好像天生没什么数学细胞，通常要花上许久还是一知半解。
　　看他课间还趴在桌子上埋头做题，杨潇斟酌了一下道：“你要不要补补课呀？数学自己硬学效率不高的。”
　　林奕然抬头：“我深刻地感受到了…愚公移山的绝望。”
　　“我知道一个老师，以前是新东方的，上一届的学姐说她讲的特好，我打算过完年去上课，要不要一起？”
　　林奕然有些心动，他抓了抓脑袋：“新东方的老师，应该挺贵的吧。”
　　“估计不会很便宜，不过这可是高考呀，贵一点家里也肯定会支持的嘛。”杨潇笑笑道。
　　“也是，那…我考虑考虑。”
　　家里会支持…对于别人来说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他这里搞不好会是什么样子。
　　林奕然在心里来来回回盘算了好几遍要怎么和他妈说补课的事，毕竟是大考，应该不会毫无商量的余地吧。
　　这么想着林奕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妈回来，每一次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他都要神经一紧，直到十一点多他才等到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他在自己的下唇上磨了磨牙：“妈…”
　　刚进门的女人一边蹬掉细高跟的鞋子，抬眼瞥了一眼林奕然：“你坐这干嘛？有事？”
　　“我…”面对女人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之前在脑子里彩排了好多次的话全堵在了牙缝里，不知道怎样说出来才顺溜。
　　“有事就说，没事我去睡了。”看林奕然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来，她略带不耐地催了一句。
　　林奕然深吸一口气，话出口时却又没了太多底气：“我想去补课…”
　　“补课？你不是连学校的课都不想上么？我可接了不少学校的电话。”林母嗤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了烟盒。
　　“那是以前！我现在真的想努力了！”林奕然真诚地看向对方，眼神里带了几分恳切。
　　林母瞟了他一眼，指间夹着细白的香烟：“开玩笑，你没算算还有几天考试？”
　　不等林奕然说什么，林母接着道：“我养你到18岁，也算尽到义务了，直说了吧，我不想再花这个冤枉钱。”
　　“义务”两个字像是平白给他甩了两个大嘴巴子，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对面的人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向房间，林奕然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运作。
　　她连自己现在的成绩都不过问一下，也不问为什么想补课，周围的人都看得到的努力和变化，偏偏世上唯一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完全无动于衷。
　　她连视若无睹都称不上，而是根本连看都不想看。即便早就应该习惯了她的冷漠，林奕然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翻涌的委屈，他忍不住冲着那道在自己眼前关上的房门喊了出来：
　　“义务…义务！？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这个问题他想问很多年了，从懵懂的孩提时代开始，他一次又一次地问过自己，可从没有得到过答案。
　　门里安静了一会，然后“唰”的被打开，女人看着林奕然的脸，一言不发。
　　林奕然直直回望着对方，她这种眼神他曾见过的，小时候每一次他在家门口翘首以盼终于等到妈妈回来时，总能看到她这样的目光。
　　那时他读不懂，后来才明白了，或许她一直在透过自己的脸注视着另外一个人。
　　她的愤怒、不甘甚至怨恨，写满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感情？有什么用？结果就是有了你这个错误！毁了我自己的人生！”她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冲林奕然喊道。
　　这话刺耳极了，林奕然心中压抑了太久的不解和委屈都一股脑冲上了顶门：“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生我？！既然觉得我是个错误为什么不结果了这个错误？！”
　　“你以为我不想？我做梦都想！！你凭什么跟我喊？你凭什么？！”林母伸手推了一把林奕然，他被推得晃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她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凭我是你儿子，凭我这十八年来一直奢求你能给我哪怕一点点的关心，不够吗？”他放低了声音，低着头，像是在问对方，又像在问自己。
　　“你不配。”
　　女人忽然冷下来的声音瞬间刺穿了林奕然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说了，养你十八年我的义务到了，这房子你想住就住着，不想住了随时可以走。”说完她再次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声音在林奕然耳边放大了无数倍，也打破了他关于亲情的那最后一丝期望。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根本不配。
　　原来是这样。
　　林奕然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抓起桌上的包，径直出了家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甩上了门，巨大的声响惊动了一栋楼的声控灯。
　　站在楼下看着已经不剩几盏灯还亮着的老式单元楼，这就是他的“家”，就在今天终于从摇摇欲坠走向了崩塌。
　　拿出手机给杨潇发了消息说自己不能和她一起上课了，然后林奕然干脆关掉了手机。
　　遇到董帅以来，他以为自己终于回到了正轨，找到了目标，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地发展下去。
　　有些年头的家属院里路灯不多，林奕然没走几步就仿佛融入了黑夜里。
　　“可笑。”
　　·
　　陆喆以为庆祝董帅减肥取得第一阶段的胜利为由攒了个局。
　　以往聚会总是他们兄弟三个，忽然间另外两人都带上了家属，董帅只觉得喝到嘴里的啤酒都一股子酸味儿：“还吃什么饭啊，狗粮管饱。”
　　其余四个人听了他这话都笑出了声，董帅自己也笑笑，大家一起举了杯。
　　“你那小朋友呢？”放下酒杯陆喆就用胳膊肘怼了怼董帅，眼中的八卦像极了当初跟他打听姜冉的董帅。
　　“什么小朋友？有啥我不知道的事？”王一嘉的八卦雷达也瞬间开始工作，目光在陆喆和董帅之间来回移动。
　　陆喆吃了姜冉放到碗里的菜，一脸神秘兮兮的微笑，最终还是没绷住：“不知道了吧园丁，咱胖儿可就是为了这个小朋友才决心减肥，狠心抛弃了陪伴26年的肚子。”
　　王一嘉立刻张大了嘴看向董帅，他可是知道董帅对自己那一身肉的呵护。
　　“哎哎哎，注意措辞啊吉吉，什么叫为了他？是因为他好不好。”董帅赶紧甩出一句解释。
　　“有区别吗？”陆喆挑眉。
　　“有区别吗？”王一嘉也接上一句。
　　董帅扶额：“吉吉就算了，王老师你不应该啊。”
　　王一嘉一放筷子理直气壮：“我教数学的！”然后搓搓手，“快从实招来！”
　　一顿饭吃得嘻嘻哈哈，几个人穷追不舍在董帅嘴里挖料，最后硬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董帅走在挂了挺多大红灯笼的路上，想想觉得有点好笑，不过看自己这俩老铁现在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他是打心底里为他们高兴。
　　一直安安静静照顾陆喆的姜冉也好，完全融入他们笑得灿烂的王一嘉的妻子也好，都让董帅心里冒出了那么一丝丝羡慕。
　　不过说起来，他总觉得有两天没联系到林奕然了。
　　掏出手机翻着消息记录，对方虽然有时候回复比较慢，但是最多也就几个小时肯定会收到消息。
　　而上一条他发给林奕然的消息已经是前天早上的了。
　　这么忙？
　　董帅想了想把手机放回了兜里，沿着人行道晃回了家。
　　就像陆喆说的，董帅这辈子可能就是个操心的命，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性第七感，最终在十点给林奕然打了个微信电话过去。
　　然而没有接通。
　　这下他更觉得不对劲了，点开林奕然的微信名片，记下他微信号的电话，立马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董帅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没电了？还是手机丢了？可是手机丢了不应该微信也联系不到。
　　他坐在沙发上有点发愁，决定明天如果还联系不上就想办法找找，要是这熊孩子屁事没有就好好教育一下。
　　第二天下午林奕然的手机还是关机，微信也没有回复。
　　董帅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自己可能上辈子欠他的。不过以自己这尿性，要是不能彻底知道对方没事，估计得一直牵心着。
　　于是他给手底下的小伙打了个电话让人下午早点过来开店，然后自己抓起车钥匙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