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之下》羽衣喵

2、搏斗的方式不对

　　“来吧，我准备好了！”

　　吴旭严肃而坚定地对自己说，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

　　他看到眼前的灌木，已经抽出了不少嫩芽，正是长势旺盛的时候。耳边不时有鸟叫声，就像婉转的哨子。晚春的风带着暖意，轻抚皮肤，很是惬意。只可惜，这些，吴旭没心情享受，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时间的流逝上，一分一秒，拉得很长。

　　很奇怪的是，每到这个关键时刻，时间都会变慢。吴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地身体在一点点变冷，握着木棍的手却慢慢沁出汗水。指甲不知不觉间抠进了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每一次呼吸，吸进肺里的空气也变得粘稠，郁结在喉口，咽不下，吐不出，让人憋闷。

　　这个时候，草丛中传来了一些响动，好似什么动物在杂草中穿行。吴旭转了个方向，面对声音传来的那一边，但下一秒，石板路上又响起一串清脆的咔哒声。他没法理解那东西的运动轨迹，但仍习惯性地观察和计算。

　　从草坪到石板路，目测距离20米，声音方向的变化在1秒左右，速度非常快……

　　他知道计算这些一点用没有，这98天来，他已经全方位收集了自己的死亡信息，无非就是前胸或后背被刺，心脏受损而亡，可就算这样，他仍没有应对措施。

　　“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了，我知道你在哪里！”

　　吴老师的虚张声势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但这不妨碍那东西发起攻击，只要抓住他的胳膊，一用力，他就会像沙包一样，飞出去，摔在地上。

　　“危险！”

　　吴旭根本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啃了一嘴草皮，那声“危险”是谁喊的？袭击他的东西可从来都没有发出过声音，所以一定有别人来了。

　　这又一个经验外的事件。

　　吴旭猜测那人看到自己举着木棍平地摔跤的样子，多半会惊到目瞪口呆。为了避免他呆更久，被误伤到，吴旭手忙脚乱爬了起来，想提醒他快点离开。可是，目光所及，哪有什么围观者？倒是有个身影，以比他更尴尬、更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左右扭动……

　　怎么回事？

　　吴旭有点懵了，再仔细看那人影，天，不就是刚刚出现在教室里的怪小子吗？

　　这下是吴旭自己目瞪口呆了，他围观了几秒钟，发现那男生双臂交叉、肌肉紧绷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民警制服歹徒的姿势。

　　忽然之间，吴旭那个被数学规律捆绑的大脑，福至心灵般地开了窍！他意识到，那个杀了他98次，他却挨都没挨过一下的怪东西，此刻正被一个怪小子按在地上摩擦！

　　“我的天，你抓到他了？”吴旭身心都受到了巨大震撼，但很快，他适应了这种震撼，并决定加入战局，“我来帮你！”

　　他喊了一声，捡起掉在一旁的木棍，冲了过去。男生见他举着木棍杀过来，却慌忙大叫起来：“别打别打！”

　　当下，吴旭是抱着一颗了结一切的心，挥出那一棍子的，里面倾注了他全部的肾上腺素，哪里是说停就停的？只见他这一棍子，挨着男生的脑袋，风驰电掣地落下去，然后……就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地面上！

　　这不是他准头有问题，打偏了，而是本应打中的东西，却不存在于那里！或者说，他那一棍子，是穿透了无形的目标，打在了地上。那这一棍子是不是毫无杀伤力呢？也不是，吴老师的猛力一挥，导致那木棍触地的瞬间，就折断了，断掉的那一截，被弹飞了起来，刚巧撞上了男生笔挺的鼻梁，鼻血瞬间开了闸，滴答滴答掉下来。

　　“啊!”吴旭大叫一声，呆立原地，看看手里折断的木棍，又看看那男生吃痛的表情，内心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感,“对不起！”

　　男生相当愤怒，大声嚷嚷：“叫你别打别打！”

　　可我收不住啊……

　　吴旭扔掉那半截棍子，也不知道该怎么了。看着男生鼻血横流，使劲使得满脸通红，一副快要扛不住的样子，吴旭内心很是焦急。

　　“我能干什么？我怎么帮你啊？”

　　“帮我？”

　　男生本想一个人制服那东西的，却不想被敲了一棍子，鼻血滴下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双手有点发软，要是再僵持一阵，恐怕真要让这东西逃脱了，于是他犹疑了一下，粗着嗓子冲吴旭喊：“你看着我！快想，我是谁！”

　　吴旭一愣：“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啊？”

　　男生回道：“你知道的，你想起来，这东西就会消失了！”

　　有这么神奇？吴旭狐疑地看着男生：“可我没见过你啊。”

　　“你见过的……快点儿想吧！”

　　男生感到越发吃力，只好专心对付那隐身的歹徒，吴旭不满地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男生似乎也没听到，完全没理会他。

　　好吧，这就是让我干想的节奏！吴旭叹气，可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吴旭觉得男生的要求十分过分，但他又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抱着脑袋，努力回忆男生的这张脸，到底出现在记忆中的哪个片段。

　　一个高中生……会是我过去的学生么……没有印象……或者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某个人……

　　根本想不起来！

　　还没半分钟，吴旭就熬不下去了，他觉得这是在做无用功，还不如让那东西杀了他，重新来一盘算了。

　　他冲着那男生，无奈地说：“我不认识你啊，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那男生快要招架不住了，勉强开口：“已经牵扯进来了，还废什么话。”

　　吴旭立刻自我了结，可是……可是，又没办法那么做，学校里不可能有凶器，而且，他看着别人在奋力帮他，怎么能轻易选择放弃呢？

　　不能。就像男生说的，真没什么废话好说了，只能尽力去想！

　　深吸一口气，吴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在记忆里检索，范围太大了，那就换个思路。

　　这就像解数学题一样，需要有一些已知条件，才能去计算和推断未知。那么已知条件是什么呢？吴旭仔细回忆这个男生说过的话……对了，86班，他说过自己是86班的，而这所学校，并没有这样一个班级。也就是说，男生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他会是隔壁“吊车尾收容所”的学生吗？有可能，但如果是的话，吴旭应该也不会认识他……

　　既然如此，就把已知条件再放宽泛一点。

　　这男生认为吴旭认识他，是看一眼脸就能记起来的关系，那“86班”这个信息，对吴旭来说，应该也不是完全陌生的信息。吴旭记忆中的86班，是高中时候比他高一年级的班级。那男生会不会是他高中母校河泉市一中86班的学生呢？看年纪的话，绝不可能。86班的毕业生，到现在应该都将近30岁了……但是，真的完全不可能吗？不考虑这男生是个不到十岁就能上高中的神童，只考虑吴旭自己的情况，他尚且可以被一个透明的杀手循环杀死98次，那这男生，为什么不可以返老还童？

　　……有可能的。

　　只不过到这里，还是有疑问。如果是比吴旭高一年纪的86班的学生，也不太可能相互认识。上学时，吴旭的交友范围，从来没有拓展出自己的班级。如果限定在河泉市一中的话，非常熟悉的人，就只有班上的几个同学而已。吴旭所在的班，是89班。又会不会，是男生记错了自己的班级？毕竟他刚才说的时候，语气并不肯定。

　　吴旭觉得，自己的推测到了一个关键处，必须去确认一下。

　　“你高中是在河泉市一中上的，你是89班的？”

　　吴旭刚才的思考，大概耗费了三五分钟，足够那男生失去优势。他现在反被按在地上摩擦，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用眼神来表示：对的，没错，你继续……

　　吴旭读懂了他的眼神，握握拳头：“坚持住。”

　　顺着89班这个线索，再继续往后捋。高中时，吴旭在班级里有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大部分毕业之后，还保持联系。当然也有失去联系的，但吴旭还清楚记得他们的样貌，就算过去很多年，也不至于认不出来。所以说，这个男生……不，如果按年纪论的话，应该是这个男人，一定不是他的好朋友。其实，看他笑嘻嘻、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他跟自己不是一类人。那么他会是谁呢？当时班上的坏小子也有几个，为首的那个，似乎也是这么一号人物……他叫什么来着？吴旭想，他是不是还找过自己的麻烦……他是长着这样一张脸吗？

　　按道理说，吴旭不该把一个坏小子忘得干净，令人讨厌的人也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他就是想不起来，感觉脑袋闷闷的，脑神经中的一部分信息似乎被截留了。那个感觉，是明知道瓶子里有酒，摇一摇能听到声音，甚至能闻到一丝气味，但就是拔不开瓶塞，尝不到里面的液体。

　　吴旭非常无奈，转过头，看那那张娃娃脸的男人，居然又夺回了主动权，正气喘如牛地冲着空气挥拳：“老子的脸也是你能打的，啊？！”。

　　挥拳的时候，还笑得很邪恶。

　　这个笑……

　　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包围了吴旭，他仔细端详那人的脸，慢慢地、慢慢地，就和记忆深处的某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过去的某时某地，有某个人，也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而且那个人，好像也说了十分类似的话……

　　老子的人也是你能惹的！

　　一瞬间，“嘭”的一声，吴旭觉得头脑中的瓶塞被拔除了，一些被他遗忘的信息涌进来，他眨眨眼，说：“我、我想起来了，你、你是……”

　　一个名字卡在嘴边，呼之欲出，又呼之不出，溜走了，留下一点让人厌恶的味道。

　　“到底想起来没有啊！”

　　男人已经和那透明的东西扭打了十来分钟，耐心全无，忍不住大吼一声，吴旭被他一吼，脑子又灵光一闪，开口一阵噼里啪啦。

　　“你、你就是那个天天上课睡觉、拉低了89班平均成绩的万年吊车尾！”

　　“啊？！”

　　咔嚓嚓！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吓得吴旭差点儿把心脏吐出来。他抬头看看眼前的一切，竟然全部都裂开了！视野中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玻璃背景墙一样，快速剥落，从头顶的天，到脚下的地，包括那个一遍一遍袭击他的透明色东西……

　　唯独除了吴旭口中的那个万年吊车尾。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小世界的崩塌而已。”

　　在这有如科幻片一样的场景中，万年吊车尾显得非常镇定。

　　吴旭的态度冷淡了下来，他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了？”

　　吊车尾敏锐地觉察到，吴旭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欣慰道：“啊，看来你是真的想起我了，没错，我就是那个89班的吊车尾，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