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之下》羽衣喵

3、于一程不是万年吊车尾了

　　透明的袭击者消失后，一把十几厘米长的匕首掉落在地上。自报了姓名的男人拾起那匕首，把玩几下，就递给吴旭：“拿好了，这东西你会有用的。”

　　吴旭睨视那把匕首，以及拿着匕首的人：“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好吧，那我先替你保管。”

　　于一程并不介意吴旭的冷漠，他自顾自地脱下外套，擦干净脸上的鼻血。血的颜色让他觉得恶心，于是他把沾了血的部分，连同那把匕首，都裹了个严实。之后，他又把衣服夹在右胳膊下面，淡定地对吴旭说：“反正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俩都得一起行动。”

　　“一起行动？”

　　吴旭从于一程的话里，捕捉到了非常令人不安的讯息。

　　为什么要一起行动？

　　吴旭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应该要翻篇了。连续上了98节同样的数学课，又连续98次扎心而死，中间没吃没喝没睡觉，饶是坚强如他，也没法再承受更多超自然事件的侵扰了!

　　不管这万年吊车尾于一程是真的返老还童了，还是得了什么怪病，他都不关心。现在，他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好好吃顿饭，然后请假回家睡上一觉，明天一早精神饱满地起床，重新开始他普通又规律的教师生活……为了这个目标，他必须让于一程自觉离开。

　　当然，直接拒绝是不妥的，人家刚刚帮了他，他只能晓之以理。

　　“首先，谢谢你帮了我，但我只是个普通的数学老师，你也看到了，我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更别提你这种情况了……”吴旭很难形容于一程这种情况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指了指他那张16岁的嫩脸，“我无能为力，与其找我，你不如找个科研机构问一问。”

　　“嗯……“于一程听了吴旭这番话，面露尴尬之色，”我觉得吧，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

　　误解？

　　“其实吧，现在不是我需要你的帮助，而是，你需要我的帮助。”

　　于一程大言不惭地说着，吴旭想戳穿他的牛皮，却见他不知道又生出了什么坏水，笑出一脸贼相。

　　“当然啦，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变成现在这样，还真的都是因为你……嘿，你说你要抬屁股跑了，是不是很不厚道啊？”

　　“什么叫都是因为我……”无耻的碰瓷!

　　吴老师愤慨地推了下眼镜，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这么说毫无道理！我刚才是受了你的帮助，但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来答谢你，比方说经济补偿，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行动。再者，你变成现在这样……”

　　吴旭义正言辞地辩驳着，讲到关键处，却见于一程脸色有变，猛地捂住脸背过身去了。吴旭一时纳闷，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却见那人后背一抖一抖的……

　　“……”莫不是，被我说哭了？

　　吴老师语塞，觉得这于一程有点过于玻璃心，他又扶了下眼镜，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我理解你的心情，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会积累很多压力，但是，不能因此就乱投医，我的经历毕竟和你不同，你还是要去咨询专业人士……”

　　“噗——噗哈哈!”

　　吴旭还在努力地、“温柔”地讲道理，于一程却漏出了笑声。原来他刚刚根本不是在哭，而是在憋笑！现在他憋不住了，干脆拍着大腿笑到飚眼泪。

　　“不愧是89班的吴严肃吴正经，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好玩儿，哈哈哈!”

　　“你……”吴旭气得脑仁疼。

　　他怎么就忘了，于一程当年可是坏小子当中的NO.1，从来只会弄哭别人，怎么可能被别人说哭？真是太蠢了，这种人不要跟他说话就对了!

　　吴旭吃一堑长一智，立马闭了嘴，转身走人。于一程叉着腰笑够了，发现吴旭已经走出老远，赶紧一路小跑追上去。

　　“怎么急眼啦，一把年纪还不识逗？”

　　怎么你一把年纪还这么招人烦呢？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也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啊，我真的是来帮你的……好吧我不逗你了，吴老师！”

　　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不姓吴!

　　这之后，无论于一程再说什么，吴旭真的都不理他了。于一程没辙，只好一路尾随，随着随着，就出了校门，走到一家面馆。吴旭看也不看，径直走了进去，于一程也要跟上，但看到店里略显简陋的牌匾时，忽然顿了顿脚步。

　　六嫂面馆？

　　……呵，有意思!

　　于一程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坏笑😏，晃晃悠悠地进了面馆，一屁股坐到吴旭对面。吴旭面无表情地瞄他一眼，自顾自冲老板娘招手。微胖的老板娘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笑问：“来啦，今天吃什么呀？”

　　“要……”

　　吴旭一个字还没说全，就见于一程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抢道:“一碗香浓牛肉拉面多加牛肉不加葱花，再一碗牛肉刀削面全加!

　　这人神经病吧！

　　吴旭又一次血压飙升，两把眼刀恨不得把对面的人剜出洞来。他恨恨转头，对老板娘说:“别听他的，我要香浓牛肉拉面，多加牛肉，不加……”

　　说着说着，就停住了，脸上逐渐写出一个大大的疑惑：他怎么知道我要点什么？

　　于一程很满意吴旭的反应，得意地哼了一声，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老板娘说：“就按我说的点！”

　　老板娘应了一声，乐呵呵走开，于一程好整以暇地看着吴旭:“吴老师，咱俩好歹同学一场，我记得一点你的口味，也不奇怪吧？”

　　吴旭低下头，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没说话。

　　于一程又说：“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现在你可以问我问题，我知无不答。”

　　吴旭心想：从你嘴里能问出什么正经答案？

　　于一程看吴旭不张口，叹了口气：“唉，你不问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首先……”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吴旭的反应，发现吴旭虽然还是低着头，但不像没在听的样子，于是他拍了拍放在旁边的那团脏衣服，继续道：“首先是这把刀。”

　　吴旭眼神复杂地瞟了眼那团衣服，算是默认了这个话题。

　　于一程说:“这把刀呢，其实就是让你陷入被杀、复活、被杀、复活……这个死循环的罪魁祸首。”

　　听你鬼扯！

　　吴旭再一次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于一程很明白，他摆摆手说：“我知道你不信，一般来说大家都不信，所以我待会儿会展示给你看……”

　　展示？

　　吴旭脑子里呈现的画面，是于一程直接用那把刀捅死了他，让他进入第99次循环……他忽然想要摸手机报警了。

　　“你在干嘛？”于一程见吴旭好端端地摸出个手机来，还一脸警惕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你紧张什么啊，我只是要给你说明一下你现在面临的情况!”

　　正在这时，老板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来了，中断了两人尴尬的交流。

　　“先吃饭吧，吃完再说。”于一程夺过吴旭的手机，放在自己手旁。

　　吴旭很不喜欢于一程这种自以为跟他很熟的做法，但香喷喷的牛肉面在前，他积攒很久的食欲都爆发了出来，当下只想吃饭，不想废话，于是就抄起筷子，先开动了。

　　这家面馆吴旭非常喜欢，不仅碗大，味道还好。面汤浓厚，面条劲道，肉块酱得非常入味，不知是谁告诉他，说这家店的酱牛肉是老板娘自家祖传的独门秘方。

　　吴旭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只觉得自己像是半辈子没尝到这样的美食了……虽然只是一块牛肉而已。因为吃得太过投入，他都没发现于一程一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半个小时之后，俩人吃得差不多了，吴旭等着于一程继续刚才的话题，但于一程好像什么都忘了似的，只是摸着吃饱的肚皮神游天外。

　　吴旭耗不下去了，开口问:“你刚才说要展示，展示什么？”

　　“啊？”于一程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想了想说:“先出去吧。”

　　于是吴旭付了钱，俩人走出面馆。于一程左右看了看，抬腿往右手边走去。吴旭跟上，走了几米，又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等一下，”于一程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拐弯，看不见六嫂面馆了，才停下来，说，“好了，现在可以了。”

　　“不知道你在卖什么关子。”

　　“别急，你先看看这条巷子嘛，熟悉吗？”

　　吴旭望望四周，这附近是一片老旧小巷，中间散落了好几家味道不错的小馆，六嫂面馆就是其中一家。最开始，他也不知道这里，是有谁带他来的。

　　吴旭收回视线，道:“当然熟悉，这里离学校不远，我常来。”

　　“好，那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说的这所学校，到底是哪所学校？”

　　“当然是……”吴旭想要脱口而出地说，当然是我任教的学校，梁振私立，但是，却说不出来。又是那种怪异的违和感，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他抬起头，看到几百米开外，就是学校崭新高大的教学楼，再瞧瞧身边低矮破旧的巷道，竟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学校附近有这样破烂的地方吗？”

　　吴旭又听到于一程的声音，有点缥缈似的。

　　隐约间，他脑子里显现出一个画面：他自己推着一辆骑自行车，慢慢走着，前面一个穿校服的高个子男生一直在说话。

　　“你不知道学校附近有这么破烂的地方吧，但是，好吃……啊，拐过这个弯就到了，六嫂面馆，绝了，他家那个酱肉，作法都不外传的，说是老板娘家里的独门配方……喂，你在听吗？”

　　男生说着说着，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吴旭。夕阳之下，这张特别喜欢坏笑的脸，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吴旭忽然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于一程。

　　两张脸再次重合了。

　　……是他!

　　吴旭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样，他的记忆刚刚告诉他，高中时候，自己曾经暗恋眼前这个人来着!

　　这真是黑历史啊！

　　吴旭没法直视于一程了，他眼神躲闪地左顾右盼，随即又意识到了一个更让他瑟瑟发抖的情况：这地方，根本就不该在梁振私立学校附近啊，甚至不可能出现在北都市!

　　……这是他高中母校河泉市一中附近的乱巷，他最不想来的地方!

　　天啊!

　　我到底在哪儿呢？!

　　这个世界怎么啦？!

　　吴旭觉得自己不能好了，他抱着脑袋，慢慢蹲到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我眼花了……看看这巷子，是不是正在变得扭曲？

　　没错，周围的一切，都在随着他的醒悟发生着变化，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

　　……但是吃下肚子的那碗面呢？那个真实的味道、口感，还有饱腹的感觉……他甚至还付了钱!

　　吴旭把脸埋进手心，闷闷地问了一句：“于一程，你是不是专门等吃完面才说这个情况，怕我不相信？”

　　于一程有点心不在焉地望着别处：“你怎么这么懂我呢。”

　　他没告诉吴旭，自己这么做，也是不想叫他遗憾罢了。现实中的六嫂面馆早就拆了，那个味道只能在这虚幻的世界里品尝到了。

　　而且，一旦吴旭意识到这个空间有问题，那个被嫁接进来的部分，就会消失掉，就像现在，他们四周的小巷，就正在快速地扭曲、变形、重组，再过一会儿，这里将会是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

　　“我是在做梦吗？”吴旭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也看到了四周的变化。这次没有解决掉透明袭击者时来得那么震撼，但同样令他感到恐慌。

　　于一程觉得满眼惊吓的吴旭还是挺可爱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声说：“嗯，差不多吧。”

　　“不明白，你说清楚点……”吴旭苦着一张脸，顿了一下，又说，“你现在是高中生吧，不要没大没小的。”

　　“对不起哦！”于一程嘴上道着歉，心里却在笑，手上更加变本加厉，三两下把吴旭的头发搞成了鸡窝状，“我换个清楚点的说法吧，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不真实的，是你潜意识的产物。”

　　“潜意识？”

　　吴旭整理着头发，目光有点呆滞，于一程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的，你没发现吗，这个世界非常地随心所欲。”你让自己喜欢的面馆，出现在工作单位附近，这是你潜意识里认为很好的搭配，虽然你的意识不会承认。

　　“如果是潜意识，那我……是怎么了？”吴旭看了看自己的手，很是困惑，“其实我正在睡觉吗？”

　　“准确来说是昏迷，”于一程难得露出了正经的神色，他说，“我必须告诉你，你卷入了一起案件，受伤昏迷七天了。脑检测显示你潜意识里存在很多涡流，这导致你意识受困，没法醒来。必须找到这些涡流的根源，你才能醒来……案件也才能破解。”

　　原来是这样。吴旭稍微找回了一丝镇定。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他希望面前这个于一程，也只是自己昏迷时的幻想产物，但看这个情况，应该不可能。

　　“我啊，我是你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外来者，通过一个这么大的机器……”于一程解释着，还比划了一下。“因为我是外来的，所以小涡流崩溃的时候，我才会不受影响。”

　　“我懂了，你在做潜意识调查，我听说过，这是最新的技术。”吴旭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所经历的一切，不是科学不能解释的，而于一程的出现，也是有目的的。

　　“都说了我是来帮你的嘛，吴严肃同学。”

　　于一程又想拍拍吴旭的脑袋，但这次，他的手被无情地拨开了。

　　“别唬我，在我的潜意识里找到破案线索，才是你出现的目的吧？”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帮我呢？

　　于一程没想到吴旭振作得这么快，有点吃惊，但随即他又笑了，望着那双一度很有光彩、如今却被镜片遮住的深褐色眸子，点了点头:“这里是你的世界，你说的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