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鬼新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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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齐回头，除了依旧荒芜的黑夜，什么也没有。
虚空之中又一次响起迎亲队伍的音乐，忽近忽远，飘忽不定。吹着唢呐，敲着破锣，呕哑嘲哳，比先前来时更不成曲调。
“这个鬼新娘，品味一定有点问题。”离渊腻烦地掏了掏耳朵，十分无语。
说话间，远处一团肉色的球一般的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了离渊脚边，那个肉球弹了起来，砰地长出脑袋和手脚，俨然一个小娃娃的样子。只是那小娃娃的半张脸都是烂的，露出了里面的肌肉组织，头发稀稀拉拉地黏在腐烂的血肉上，一只眼睛已然脱眶，只剩一个黑黑的空洞，令人看着头皮发麻。
那鬼娃娃站稳之后，提溜着唯一一只还能用的眼睛打量他们一眼，怪声怪气地开口道：“你们哪位是新郎官呀？”
离渊和顾逍对视一眼，顾逍正要答话，那鬼娃娃转眼看到了离渊胸口还没摘下的大红花，高兴的一拍手：“原来你在这儿啊！新娘子让我接你去洞房了。”
离渊脸都绿了，浑身写满了抗拒。顾逍一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先去，见机行事。”
离渊白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权衡了一下和鬼待在一起与和顾逍待在一起哪个更让他不自在，很快便做出了判断，向前一步，对那个鬼娃娃道：“带路吧。”
鬼娃娃咯咯笑着，过来扯他的裤脚，拉住后摇摇晃晃地往黑夜深处走去。一路上，夜色静谧，唯有几点残星在夜空中亮着，倒像是谁窥探的眼睛。
“那个，小兄弟，我想请问一下，你们那位新娘子长得好看吗？”离渊被矮小的鬼娃娃带的踉踉跄跄，还颇嘴欠的没话找话到。
“嘻嘻，这我哪知道呀？新娘子的脸当然只有新郎官能看了。”鬼娃娃回头冲他一笑，脸上的腐肉挤作一团。
哦，离渊明白了，合着这人盖头就没被揭下来过，难怪刚刚堂也不拜就急着要他掀盖头，一直盖着也是挺闷的。
一人一鬼走到一颗枯树下，鬼娃娃松开手，笑道：“新娘子说了，让你在这儿等她。”说完又缩成一个球，咕噜噜地滚远了。
“不送啊！”离渊冲他招招手，忽而觉得头上痒痒的，好像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来回轻抚他的头发，离渊立刻闪身一步，再一抬头，看见那树枝上正挂着一个吊死鬼，衣衫褴褛，苍白的双脚在风中荡来晃去。方才就是他这双脚，一来一回地蹭在离渊的脑袋上。
见离渊抬头看，他也垂下头，冲他咧嘴一笑，吐出老长老长的腥红舌头，湿哒哒地垂下来，很是瘆人。
早有心理准备的离渊并不以为意，耸了耸肩，也冲吊死鬼龇牙一笑，倒是把吊死鬼给吓了一跳。
吊死鬼眼看吓人不成，觉得没趣，不再凑热闹，瞬间便隐匿了身形。
一双冰凉纤瘦的手，自身后缓缓覆盖上了离渊的双眼。
那鬼新娘幽幽地开了口：“相公，你可让我好等呐。”这语调竟教人听出几分等候心上人多时的小女生般娇嗔的意味，可声音却如同九幽之下传来般森然冰冷，带着十足的寒气。若换了旁人，此刻生生吓晕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把手拿开别瞎叫。”离渊到底不是个善茬，在心中白了一眼，忍住直接把这个女鬼扯住丢出去的冲动，道。
“我唤你相公，有什么不对吗？相公，我们马上就要永远在一起了。”离渊感觉到鬼新娘尖尖的下巴一点点蹭在他的肩膀上，十分娇柔的小女人姿态，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肉麻。但他也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身子还虚弱的很，而对方是个怨气十足的厉鬼，若是硬来只怕是自讨苦吃。于是他一边在心里骂着谁要跟你永远在一起啊爷还没活够呢，一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大婶……哦不是，娘子，咱们面对面说话成不？”
大概是这一声有些许敷衍的娘子合了女鬼的心意，她闻言听话地松开了手，一闪身便站到了离渊面前，还是那一身大红喜袍，鲜艳如血，脚不沾地。
鬼新娘一反手，凭空变出玉如意来握在手里，递到离渊面前，道：“相公，吉时已到，先把盖头掀了吧。”
还来？离渊无可奈何，把玉如意搁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觉得用这玩意打晕女鬼跑路的可能性不大，于是下意识想要再拖延一会儿，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现在？盖头不都是洞房的时候才掀的吗？”
那女鬼明显愣了一下，转而语调又娇柔了不少：“原来相公这么等不及了？那便速速与我洞房去吧。”
离渊猛地反应过来，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让你嘴贱。
鬼新娘挪着小碎步迈了过来，拉过离渊手里的玉如意，引着他在一座无碑孤坟前站定，一挥手，道了声“乐起”。那难听的音乐又烦不胜烦地奏了起来，坟堆后应声冒出几个孤魂野鬼，拍着手飘出来看热闹。
鬼新娘再一挥红袖，那土包摇晃两下竟就裂了开来，从土包里面升起一口棺材，盖子自动打开，散发出一阵寒气。离渊瞧见里面空空如也，只铺着红色的绸子，只怕就是这场婚礼的喜床了。
“相公你看，这便到了”。鬼新娘转过头来，离渊虽然看不见她盖头下的脸，却感觉这女鬼此刻脸上一定是带着笑容的。
离渊脸都黑了：“刚刚还有一座宅子呢？现在就只给一座棺材了？”
“等你我行周公礼后，我便把你迁去同我合葬。”鬼新娘幽幽道。
离渊：……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离渊半天不进去，女鬼缓缓伸出手，看样子又要去拉他，突然一道银色的光闪电一般急速劈下，鬼新娘一个闪身堪堪躲开，一丝黑发被这光斩了下来。她怒道：“谁？！又来坏我好事？！”
顾逍身着白袍从高处飘了下来，落在离渊和那女鬼之间。他气度从容，眼神凌冽，一柄长剑反手背在身后。鬼新娘气急败坏掀了盖头，只见那盖头下黑发已然枯朽，一张脸面色惨白，五官凹陷，但也看得出她生前却有几分美貌，只是这脸此刻因为极大地愤怒而扭曲，显出的只有狰狞与可怖。她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逍眼睛瞟了一眼离渊：“他的师尊。”
离渊却没听进去这句话，只是气道：“姓顾的你他妈怎么才来？这大婶把我便宜占了个遍！你再晚来一步小爷和她就要洞房了！”
顾逍听毕，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侧身隔开离渊与鬼新娘，翻手亮出灵武折戟，折戟剑气凌厉，势如破竹，如闪电划破长夜，招招皆是杀意满满。
鬼新娘成亲的“好事”一晚上之内被顾逍破坏了两次，戾气盛极，暴露出本来面目。只见她一抖身子，浑身爆出极其强盛的气焰，黑发如海藻一般唰地全竖了起来，浑身经脉突起，脸白如纸，她以掌为刀，张牙舞爪地扑上去与顾逍打了起来。
若是单打独斗，这女鬼就算再狠厉也无法在起了杀意的顾逍手下存活太久。折戟越逼越紧，剑招迅疾且猛，几乎找不出破绽。眼看她即将占据下风，鬼新娘怒目圆睁，双手一抬，红袖招展，一条条黑影从黑夜深处无声地探出头，聚集了过来。
那些孤魂来得很快，一只枯瘦的手更是从土里钻出，直接搭上了离渊的脚踝，离渊提起一口气，一脚踩了过去，那手散成一团黑烟，瞬间又重新聚了回来，将离渊直往土里拽去。
“啧，姓顾的，这里来了好多鬼魂！”离渊不耐烦了，抬头冲着在半空中和鬼新娘斗得难分难舍的顾逍喊了一嗓子。
顾逍闻言低头，左手立刻一掌打了下来，掌风震退离渊身边围上来的一干幽魂。右手挥剑挡开女鬼袭来的一爪，又罩下一个结界将离渊护住，剩下涌上来的鬼魂便被结界拦在了外面，不能近身，在结界外面不甘心地嘶叫着、拍打着。
离渊嘁了一声不想搭理，干脆悠然地盘腿坐了下来抬头看戏。
这倒是离渊少有的希望顾逍能打赢的情况，毕竟顾逍要是输了，他一个人逃不了，可能真的要被迫和这女鬼成亲。
夜空之下，一道月白色和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在空中相互缠斗，不时还有鬼魂从地上跳将上去，往顾逍身上扑。虽然这些普通鬼魂无法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毕竟来者数量众多，顾逍为了抵挡他们的纠缠便会分散不少精力，不能专心对付鬼新娘，剑招也渐渐弱了下来。
就在他又以掌风逼退一批跳上来抱住他的幽魂时，女鬼看准他身前的破绽，拼尽全力扑来，一爪划破了顾逍胸前的衣服，尖长的指甲硬生生没入血肉，在他身上扯出五道血口。
顾逍面上未起一点波澜，不躲不闪地挨下这一击，立刻反手一剑刺穿了鬼新娘的身子，趁她身形一滞，顺势从袖中抛出一张符篆，“啪”地拍在她额头上，喝了声“散”！
女鬼凄厉地仰头长啸一声，挣扎两下想要揭开符咒，但终究无能为力，身子化为一道黑烟，很快消散在夜色中，只剩一片红盖头，如秋末残破的枫叶，缓缓飘落下来。
顾逍收剑入鞘，也降了下来。他胸口的衣服已被血染红了一片，额头上垂着几滴汗珠。
“啧，这就受伤了？”离渊斜了他一眼，似乎很是瞧不上地撇撇嘴。
“无妨。”顾逍面不改色，“这个鬼新娘戾气太重，所以灵体才能有如此杀伤力。”
“没打死你真是可惜了。”离渊嘴上不依不饶地继续嘲讽。
“让你失望了。”顾逍点了穴暂时止住血，居然有心思跟他回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顾逍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盖头，俯身将它捡了起来：“说起来，你刚刚可差点成亲了，结果被我搅了局，你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他大爷的，你差点把我卖了还问我感觉如何？”离渊气得冒火，心道这个姓顾的这一世怎么话这么多，是不是吃错药了？要不是现在打不过，真想立刻给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来上一拳，“鬼新娘解决了，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去哪？”顾逍反问。
“随意，反正离你远点就行。”离渊只想赶快和这个宿敌隔得越远越好，免得哪天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现在的自己可万万打不过他。
顾逍疑惑道：“继续流浪？然后再被鬼市的贩子抓去，卖给别人当奴隶使唤？”
“喂！”离渊语塞，的确，他刚刚已经意识到自己重生在十五岁的身体里，现在灵力微弱，独自一人不可能过得好。万一再次沦落到流浪街头，也许又是和前世一个下场。但他仍兀自嘴硬道，“与你无关。”
“为何与我无关？你既是拜入我门下，未到出师的那天，你断然不能擅自离开师门。”顾逍态度笃定，“你既唤了我师尊，我便有责任护你周全。”
离渊吃瘪，气血上涌，扬起一记手刀就要冲对方打去，顾逍眼也不眨，轻松接下：“看来，这次回去之后得好好教教你尊师重道。”
“做梦！”离渊又是抬起一脚，可他此时不过十五岁少年的个子，手被顾逍擒住，脚都无法够到对方。
“若不听话，便把你丢还给奴隶贩子，你看你是想住在翎羽阁的软塌上，还是想住在鬼市的笼子里？”虽是威胁的话语，可语气却是温和甚至带着笑意的。
“你？！”离渊气结。
“你师姐也不知追到哪里去了，等她回来了，我们一道回去吧。”
“我回你个头！”
“注意言辞。”
一路吵闹争执，外加上一次离渊出逃未遂，一通折腾下来，再回到翎羽阁已是两天后。
前世来时，离渊干脆直接地一把邪火烧了这仙山楼阁，此刻居然为了生计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是以翎羽阁弟子的身份。离渊暗骂自己真不愧是脸皮奇厚。
但是好在，这一世翎羽阁几乎没几个熟面孔，当年那些个真正倒在他手下的亡魂没有几个在此处。相对而立时离渊不至于太尴尬。
翎羽阁相比其他几个门派而言并不宏大，但一砖一瓦皆是讲究，主殿摘星殿立于高台之上，下有一千九百九十九层石阶，主殿后一排排偏殿鳞次栉比，屋顶皆是雕花白玉瓦搭建而成，隐没在云雾之中仍折射出熠熠光辉，犹如白昼星子。主殿下之下的空地立着一根五人高合抱大小的石柱，上面雕刻着翎羽阁历代先贤的事迹，其下便是阁内门生日常修炼打坐的广场。后有一方小小的莲池，以天然灵气滋养着的莲花常年花开不败，娇艳动人。
阁内弟子居住的桃李园，在一片银杏林下，盛夏的银杏碧绿连天，枝繁叶茂，弟子们单人单间而居，房间宽敞、冬暖夏凉，软塌熏香，书桌板凳一应俱全。
离大魔头看看这儿，再想想自己原先居住的那个随意开辟、破旧阴暗的“万魔窟”，长太息以掩涕兮：人比人气死人啊！
翎羽阁乃人界五大门派之一，地处临江城一处仙山福地，灵气滋养的益处自是不必多说，加上师父指点帮扶，修炼的速度也会大幅提升。
离渊承认自己有点心动。
虽然回到阁中后，他一度考虑想办法换个师尊，但是如此做法好像不合翎羽阁的规矩，整个阁内，无一人肯收他。唯一一个私下对离渊表示觉得他灵根奇特天资聪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有意收他入座下的流云长老，被顾逍当面无情拒绝了之后，当天人家就尴尬地直接闭关去了。
离渊无奈认命，怪只怪这一世的自己年少无知，被顾逍蒙蔽。真是作孽。
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提升灵力恢复往日的修为，让自己有能力自保才是第一要紧事。
离渊是天生少有的极其纯粹的火灵根。修炼起火系法术甚至邪术来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但是纯粹的火灵根极难掌控，尤其是修炼邪术者，一个不小心便会心火中烧，走火入魔。离渊曾经三次险些走火入魔，最严重的一次，差点爆血而亡，那一次便是顾逍斩断他灵根，才使他侥幸留下一命。
离渊并非是不识好歹的人，若此事换了任何一个人去做，离渊都会道那人是为了救自己，但换了那个时时跟自己作对的顾逍来做，他便觉得此人是没安好心刻意为之。况且，那次灵根被废，可以说是间接造成了唐景的死，这也是离渊最不能原谅顾逍的地方……
这一世拜顾逍为师后，顾逍传授给他的是清心的心法，清心养性，压制心头邪火。修习起来与之前所学截然不同，与自己的灵根也相互克制，所以一段时间内进步十分缓慢。
但一旦适应了这个心法，好像之前压抑在心头的闷气突然被疏通了一般，竟是豁然开朗，神清气爽。
不知此生，有没有机会，再与那个姑娘相逢？修习的间隙，离渊忍不住想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鬼新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