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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梦醒 ...

  •   离渊头痛万分地捂住耳朵,想要赶走那个声音。可那个声音好像钻进了他的脑海,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蛊惑着、催促着。
      “怎么还不动手,你在犹豫什么?”

      “滚!”离渊吼到。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吗?” 从前世到今生,你不是恨他吗?你不是想报仇的吗?

      “离渊,你忘了唐景是怎么死的了?”这声音语调忽然变得愤怒尖锐,离渊猛然睁大了眼,因为就在这时,他的眼前浮现了那个他心中逃避了许久,午夜梦回也不敢去想象的场景。

      他看见一条街道上,横陈着一具无头的年轻女尸,那女尸身量娇小瘦弱,脖子上一道整齐的切口,她倒在自身的血泊中,血液早已发黑,滚落一旁的头颅,仍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面容扭曲。身上还穿着离渊攒了好久钱买来的青色罗裙,正是他郑重承诺说要保护她一辈子无恙的那个姑娘。

      前世他因为灵根被斩断处于昏迷中,并未亲眼见到唐景的死状,只在义庄将人下葬之前,匆匆赶去看了一眼,如今看到曾经那个鲜活灵动的生命,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倒在街上,身首异处,被人唏嘘、围观、议论,浑身血污,伤口骇人。这场景那么真实,好像就在眼前重现了一般,即使是闭上眼,这画面也依然清晰可见。

      “看见了吗?”那个声音在耳边恶狠狠地说道,“唐景这个样子,都是顾逍害的。”

      “闭嘴……”离渊痛苦地攥起拳头,半跪在地。

      忽而,面前的场景变幻,七嘴八舌围观的人群静止了下来,犹如雕塑,离渊的目光穿过人群间的缝隙,分明地看到,仰倒在血泊中的那具尸体,居然动了!

      先是她的手脚四肢,一点一点怪异地抽搐着,手指以一种诡异的弧度一点点弯曲,她身体疲软,手臂关节处却向上抬起,像提线的木偶一样,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活人无法做出的姿势,脊背弯曲发力,坐了起来。

      离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尸晃晃悠悠地跪坐在地,抬起手在地上兀自摸索了一阵,将滚落在一旁的头颅捡起抱在怀里,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她慢慢站了起来,理了理沾满血迹的罗裙,毫不迟疑地向着离渊的方向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哥哥……”她怀中抱着的人头张开没有血色的双唇唤到,这声音这么熟悉,却已然听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冰冷而木然。

      “哥哥,救救我……”

      离渊全身血液涌上脑袋,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第一次觉得恐惧,觉得浑身发冷,想要逃,却是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向着自己逼近。

      “头,好疼啊……”人头的眼眶夸张地睁大着,直愣愣地瞪着离渊。无头的身躯还在僵硬地向前走。

      “哥哥,是谁杀的我?”她问到,声音陡转凄厉,好似索命的冤魂厉鬼,满含怨恨死得不明不白。

      她越走越近,眼看着已然走到面前,离渊可以清晰的看见她脖子上骇人的伤口,干净利落,是被人一刀切断的。四周空气都凝固了,尸体身上的血腥味侵入他的鼻腔,教人胃里一阵翻滚,一声响指,唐景的脚步戛然而止,身影瞬间模糊起来,所有恐怖的画面烟消云散。

      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翎羽阁沉静的夜色,和仍被绑在石柱上的顾逍。

      黑衣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送他下去给唐景陪葬吧!”

      离渊看向面前的顾逍,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缚手束脚,锯掉了自保的犄角,完全袒露在猎人危险的目光下,羔羊还浑然不知,且毫无反抗之力。

      离渊回过神来,慢慢举起了右手,径直伸向羔羊等待屠戮的脖颈。

      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顾逍睁开了眼,好像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却迎着离渊冰霜般的目光笑了出来,意味不明。

      夜风荡漾,一股夹着血腥的沉香味道,突然蹿了上来。

      离渊的手,陡然僵在了半空,指尖已然触到了对方脆弱的命门。

      “不敢动手了?是谁信誓旦旦说要毁了他?要将他千刀万剐之后把尸身吊在翎羽阁牌匾之下?”那声音质问到,“何时变得这么磨磨蹭蹭?你手下的人命难道还怕添上这一条吗?”

      离渊的手,怔怔地附上了顾逍纤细的脖子,感受得到掌心中温热的起伏,在幻境中他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样子了,现在的离渊只需要稍微用力,便可以轻而易举捏断他的咽喉,送他下无间地狱。这是他曾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事情。

      男人却并不挣扎也不出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的性命被离渊牢牢掌握在掌心,好像在等待解脱。

      半晌过后,离渊却没有发力,只是松开了手,指尖极轻地抚过他脖颈间的血线,皱眉问到:“疼吗?”

      他感觉到那人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

      离渊点了顾逍的几个穴位替他止住身上的血,转而又想弄断他身上的铁链,却苦于没有工具,只好收回手,不忍去看他的神情。两人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到顾逍带着温度的呼吸就在他耳边,离渊别过脸去。

      顾逍终于开口了,却是冷笑道:“不必演了,我觉得恶心。”
      顿了顿,继续道:“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什么?”离渊愣到。

      “你问我,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救你一命。”

      离渊心脏猛地一紧,直觉让他想要回避接下来将要听到的话语,但是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回答。

      “后悔。”他听到顾逍清楚地说道,“我真应该让你直接死在那里,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霎时间,好像有哪处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掉。
      砂砾堆积的城池再宏大也是不堪一击的,一阵浪打来就倒塌,假象褪去后暴露出来的现实狰狞且刺耳,他强装的镇定终于随着这句话都崩散一地,溃不成军。

      “师尊,师弟怎么还没出来?”陆秋辞看了一眼炉鼎里快要燃到一半的香,有些不安地问顾逍,“时间快到了。”
      眼看着其他几个进入幻境的人陆陆续续地从石门那边走了出来,却始终不见离渊的身影。

      “再等等看吧,我相信他。”顾逍这样说着,手却不由自主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无涯巅上有三重幻境,一曰醉生,二曰梦死,三曰虚无。”
      ——“心有所求之人,便会进入醉生境,心有所惧之人,则会进入梦死境,幻境由心而生,反映的皆是进入幻境者内心最深处真实的情感。”

      欲望或是恐惧,都在这幻境之中分毫毕现,无处可藏。

      欲望?若是想要复仇,想要这样的结局,为何此刻心会这般刺痛慌乱。

      恐惧?原来,自己居然是在恐惧这一幕的发生吗?害怕什么?害怕他死在自己手中,还是害怕他对自己绝望?

      明知道是幻境,却好像被牵着鼻子,不知该如何走出去了。终归是高看了自己。

      ——“若要走出幻境,就要直面自己心中的欲望或恐惧。”

      这种情景,怎么直面?

      突然之间,离渊脚下的土地如冰面般迅速碎裂开来,身体如同灌满了铅,重重地坠落下去,“噗通”一声,水中是令人窒息的寒冷。

      看台之上,人群躁动了起来。

      “这都快一炷香的时间了,怎么还没有出来?”有人议论到。

      “这是谁家的弟子?这么没用?”

      “好像是那位玄烛长老门下。”

      “顾月霜啊?他不是挺厉害的吗?教出来的徒弟就这个水平?不太行啊!”另一人嬉皮笑脸地评判到。

      “可不嘛,而且我听说他一生只收两个徒弟,多少人找他去拜师都被回绝了,我以为他挑选徒弟的眼光多刁钻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生只收两个徒弟?这是为什么?装清高?”

      “他说精力有限,徒弟收太多了分不出心来教导。我原以为这只是句谦辞。”

      “这哪是精力有限啊,我看分明是能力有限!”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地笑出声来。

      这些议论声倒是放肆,毫不遮掩,有几句从旁边传到了翎羽阁众人耳中,有的脸皮薄的弟子已经面红耳赤,面上有些挂不住,却又不好反驳些什么,这么久以来,确实很少有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都无法走出幻境的,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多少只眼睛在等着看热闹。

      陆秋辞忿忿地起身想要去辩驳,却被顾逍轻轻按了下来。

      “师尊,他们……”陆秋辞气到。

      “不必理会。”顾逍并不在意旁人的话语,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紧闭的石门,面露担忧。

      用于计时的那炷香,燃尽了最后一段。

      顾逍站了起来,足尖轻点,跃到了平台之上,看台中的人群,讶然地惊呼起来。

      百里氏的族长即刻迎了上来,顾逍与他对面见礼过后,开门见山道:“烦请族长打开门,让我进去找小徒出来。”

      “玄烛长老的担忧在下可以理解,但是这无涯巅的规矩您也知道,石门一旦关闭,就无法从外面打开。不妨再等等,幻境都是安全的,相信长老的爱徒定然可以自己走出来。”百里向泉说道,听起来句句在理,好像根本无法反驳。

      “若我硬闯呢?”顾逍却看了一眼石门,说道。

      冷水从鼻腔和口中灌入四肢百骸,离渊一点一点地下沉,眼看着水面上方的光渐渐黯淡消失,窒息的感觉让他眼前幻明幻灭。

      突然他看到有个身影跃入水里,向他游了过来。

      离渊缓缓地冲那人伸出手。

      明知他是幻象,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触碰。

      “师尊,别恨我。”离渊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到。

      可手却被游过来的那人抓住了,那么真实的力道,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的,离渊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下一刻,对方的唇却贴了过来,在冰冷的水里,与他双唇紧贴,顾逍的气息在水下渡了过来,拯救了他即将窒息的躯体。他好看的面容离得这样近,还是那般不变的神情,却是从没有过的距离。

      离渊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只有唇上柔软的触感,在水面之下显得那么清晰,比这水,更加让人甘心沉溺进去。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顾逍拖回了地面之上。

      两人面对面坐着,身上、发梢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十分狼狈。

      顾逍问到:“你不是会水吗?怎么不往上游?”

      “你、你、你怎么会在……”离渊结结巴巴,眼神飘忽,答非所问。

      “你太久不出来,不放心,就进来看看。”顾逍一边说一边拧着衣服里的水。

      见离渊不再答话,顾逍好奇地看了过来:“怎么这个表情?”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的一个拥抱,抱了个满怀,顾逍完全呆住了,手中的动作陡然顿住,不知该如何动作,他感觉到离渊的下巴埋在他的肩上,手臂将他越搂越紧,以身高压制着他,生怕他消失了一般。湿透的衣袍本该是寒冷的,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抱着他的这人胸膛里那颗心脏在坚定地跳动,紧贴着肌肤传过来的体温,是热的。

      “还好,都是假的。”他听见他喃喃地道,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什么?”顾逍莫名其妙到。

      离渊松开手,看向他,摇了摇头,放松下来轻笑一下:“没什么。”

      还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他看见顾逍的表情忽变,猛然瞪大了双眼,满脸的痛苦与惊讶。

      离渊慌忙低头看去,只见一柄寒刃从后方贯穿了面前人的胸口。剑被很快抽出,带起一串血珠,脱力后的顾逍身子直直地向他怀里倒去。

      他倒下之后,离渊才看清他身后出剑的那个人,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而他手里握着的剑还往下滴着鲜血,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朝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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