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是前世宿敌》猫醉丹青

17、醉生梦死

　　无涯巅上，人声鼎沸。
　　方方正正的平台上，铺着白色的石砖，中间立着一扇厚重的石门，石门上花纹繁复，门前不远处摆着一个铜鼎，铜鼎周身雕刻着不知名的巨兽。平台四周围着一层层阶梯状的高台，所有来参加试炼的人，都坐在高台上，或心情忐忑，或跃跃欲试，交头接耳地商讨着。

　　离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目光游移着。顾逍看他一眼，道：“不可小视。”
　　“放心，有准备。”离渊没有看他，眯着眼回了一句，他虽然不看重此行，但也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早就把所有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在心中默默地演练了一遍。
　　顾逍不置可否，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忐忑。离渊的能力如何，他自是知道的，但这一世灵力尚还微薄，刚突破三阶，不足他发挥出原本实力的十之一二。且他心魔过重，顾逍实在担心，不知在幻境里他会看到什么，他能否稳得下心来。

　　来无涯巅之前，顾逍连着五天给离渊调息，耗费了自身不少精力，将他体内所有邪火完全压制住，又让他在静心池反复浸泡，为的就是防止他在幻境里暴走失控，再次动用禁术。

　　“天机阁这次来了不少人。”陆秋辞虽不必参加试炼，但也跟来了，就坐在顾逍左侧，正观察着场上的情况，说道，“看来他们新收了很多徒弟，不愧是第一大门派啊。”
　　天机阁？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离渊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他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顾逍，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一点不妥，又转而看向对面看台正依次坐下的天机阁众人，目光不善地将他们打量了一番。

　　待所有人就坐完毕之后，百里氏现任的族长身着浅金莲纹长袍，脚踏佩剑出现，缓缓落在平台上，先在铜鼎中燃香三柱，行过大礼拜祭先祖武神。后向四周看台上的人群依次见待客礼，朗声开口道：“承蒙诸位不弃，前来赶赴无涯巅灵武试炼大会。鄙人百里向泉，在此有礼了。”
　　他话语中虽用谦辞，但自身气质从容，大方有度，端庄肃立，人虽中年，眉眼中不掩十足英气，确有武神之后的风范。
　　他继续道：“无涯巅的规矩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为示公正，鄙人简单再啰嗦几句。在这台上有一扇石门，门后便是三重幻境，幻境随进入者内心而成，一次可容五人进入，进入幻境之人互不干扰。幻境中的一切皆不会对人造成实际伤害，只要在半炷香的时间内顺利走出幻境，便可以在我百里族所锻造的灵武中任选一把带走。祝各位好运。”说完便退到了一边，紧接着又走上来两个百里族的后生，一个在铜鼎边负责燃香计时，另一个站到了石门边，开口道：“有请天机阁寒停长老门下弟子。”

　　时间过得很快，无数人在这门里进进出出，幻境里的时间远比现实中漫长，大多数都在半炷香时间之内成功走了出来。也有一些没有准时走出来的人，十分懊恼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有请翎羽阁玄烛长老、翎羽阁长虹长老门下弟子。”没过多久，便轮到翎羽阁了。
　　离渊应声起身，和长虹长老门下四个弟子一同下到平台上。石门轻启，门后一片苍茫空白。
　　离渊没有一丝犹豫，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头晕目眩，再睁眼，已是昼夜交替，月朗星稀，他正站在桃李园自己的房中，窗外银杏飒飒，风中摇曳。

　　低头看一眼，却发觉自己已变回了二十多岁的模样。离渊心中微有疑惑，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向四周看去，见并无异常，便推门走了出去。
　　他不急不缓地穿过银杏林，踏碎长廊满地的月色。翎羽阁内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寂静无声。
　　幻境中所反映的皆是人内心中最深处隐藏的喜怒哀惧。离渊本以为会回到鬼市被囚受虐的时候，或者眼睁睁看到那个老乞丐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的场景，再或者，就是唐景的死状。这些才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可是为何，他会来到翎羽阁？
　　忽而，他停了下来，抬眸望去，摘星殿前的广场正中，有一根雕刻着历代先贤事迹的石柱，柱子前正站着一个人，身量修长，一身玄色的衣裳，负手立着，闲散随意。

　　离渊略一思索，抬腿向着那个人走了过去。
　　近到黑衣人身后十几步远的距离，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了上来，离渊闪身躲在了一旁的灌木丛后，静静听着。

　　“疼吗？”他听到那个黑衣人问，声音有些熟悉，但因有些距离的缘故，一时却好像想不起来是谁。
　　回应他的是另一人粗重的喘息声，是从黑衣人面前的位置传来的，不甚清楚。
　　还有第二个人在？

　　“我还没割你舌头呢，怎么这就说不出话来了？”黑衣人邪邪地笑到，“哦，我忘了，你嘴巴被我堵住了。”
　　离渊听到利器出鞘的声音，寒冷如霜，黑衣人借着月色细细端详着自己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拖长了语调，自言自语道，“你说，下一刀割哪里比较好呢？”

　　除了男子的喘息声，没有其他回应。
　　“诶？我说，你再多撑一会儿，这才割了几刀啊，我还没玩够呢。”黑衣男子勾起唇角，深沉的大眼里却无半分笑意，他甩出匕首，重重拍在那人的脸上，道，“振作点啊，别怏怏不乐的，你这样多没劲啊。”
　　说罢他又伸出另一只手，重重捏着面前那人的下巴，语气狠狠地道：“来，笑一个。”
　　“唔——”他手下的人艰难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法逃脱黑衣人大力的钳制。

　　“笑啊！他妈的你天天臭着脸给谁看啊？给我看？真是白瞎了你这么好看一张脸。”
　　“唔——”

　　“让你笑不是让你瞪我。”黑衣人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刀锋轻轻划过他的唇边，“听不懂人话？不会笑就把你嘴给划开。”

　　“还瞪？真不怕我把你眼珠子剜出来啊？”手中的匕首又转而游走在那人的眼眶左右。
　　“知道你恨我，恨吧，恨就对了，只有这样你才能体会到我的痛苦。”他又笑了起来，转而附在了男子耳边，“对了，顺便一提，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等会儿被我千刀万剐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好看呢？”

　　离渊在后面越听越觉得奇怪，总觉得这人说话语气也是这么的熟悉。他探出头想看看，可是另一个人被黑衣人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根本看不清。

　　“你想说什么？骂我的话你就不用继续说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唔——”
　　黑衣人哼了一声，伸手拽掉塞在男子口中的东西。
　　男子深深吸进几口气，胸膛起伏，虚弱无力地道：“畜——生。”

　　旋即又听得那个黑衣人道：“顾逍啊，换一句骂吧，老是这几句你累不累啊。”

　　顾逍？离渊浑身一颤。

　　他立刻从灌木后闪身出来，又走近了几步，向广场望去。
　　只见广场中央的石柱前，有一人被铁链紧紧绑着，身上还滴着血，正是顾逍。而正站在顾逍面前用匕首在他面前晃动的，居然正是离渊自己。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不及思考，他下意识蓄力送出一掌。

　　黑衣人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伤到，头也不回就轻松避开来，转身见到离渊气结的样子，竟是眼中放光，笑道：“啊呀，好戏开场了！”
　　说罢，他手中结印，眨眼之间，已然不见踪影。

　　离渊没有去追，心中只挂念着看一眼顾逍的情况。走近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顾逍不知此前到底受了何种虐待，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一片血污，胸前的衣襟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肌肤上密密麻麻交叠着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还有的正往外面渗着淋淋的鲜血，长发散乱地滑过肩膀，粗重的铁链一道道地紧紧地勒着他的身子，让他完全动弹不得。他气息奄奄地垂着头，离渊走到面前也没有反应。

　　“顾逍？”离渊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喊了一句。
　　没有反应。
　　“师尊？”
　　顾逍身子一僵，极其缓慢地抬起苍白的脸来。

　　只对视了一眼，离渊便觉得四肢冰冷，头皮更是一阵发麻。
　　面前这男子的嘴唇干裂，好似很久未曾饮水，嘴角破裂，挂着一丝还未干涸的新鲜血液，脸上苍白如纸，一点血色都没有，脖子上一道细细的鲜红的血线，不知道是被匕首划的，还是被什么细线勒的，随着他艰难的喘息而上下起伏着。而且离渊注意到，他的手筋脚筋也被挑断了……
　　他的眼睛直直地对上离渊的眼，在一瞬间，离渊只觉得那双眼好像穿透了离渊虚假掩饰的伪装，看穿了他曾经那般破烂不堪的灵魂。
　　这双潭水一般幽深好看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着极其强烈且复杂的情感，有怨，有痛恨，厌恶有之，杀意有之，最让离渊感到恐怖的，是他在这双熟悉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即使是前世他放火烧了翎羽阁，屠了无数人，也未曾在他眼中见过的，绝望与后悔。

　　这双眼的主人，心已冷了。

　　这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不挪不移，离渊浑身僵硬，好像他才是那个被铁链捆住动弹不得的人。他只能任由那双眼盯着看着，好像要扒掉他所有恶心的伪善，揪出他身体里隐藏的那个嗜血的魔鬼。

　　“你还敢叫我师尊？畜生……滚！”顾逍挣扎了两下，艰难地张开嘴，骂道。
　　“……不是……不是我。”离渊下意识倒退两步，张皇地解释。但是说完他便呆住了，他怎么忘了，这是在幻境之中，幻境中所投射出的都是人内心最真实的欲望和恐惧，也就是说，是他自己的内心深处，想要把顾逍折磨致死，想要他变成这幅鬼样子。方才的黑衣人就是他黑暗内心的投射，就是他自己！都是他做的，他怨不得别人。

　　那个黑衣人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声音，那声音说道：“好人演得久了，你不会忘了自己是谁吧？”

　　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上了离渊的脖子，越收越紧，他呼吸一滞，两眼发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救命！

　　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这是假的，是幻境，但是还是无法承受他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还是无法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变成这副模样？

　　明明，是该恨他的……

　　顾逍疲惫的闭上眼，不再看他，眼睫却还在颤抖着，仿佛在克制着心中的情绪。

　　离渊终于喘上一口气来，大口地呼吸了一阵。

　　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杀了他吧，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这不正是你最想的吗？”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在黑夜中幽幽远远地飘来，在离渊的耳边一遍遍喃喃，带着某种奇妙的蛊惑力。

　　“杀了他！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