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生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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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逍彻底怔住了，然而不及他反应过来，说完那句话的离渊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像方才一切都是一场梦呓，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还握着顾逍白皙的手腕，安稳睡着没再翻覆。
“早什么早……明明是下午。”顾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
然而离渊沉睡在梦中，并没有给他回应，他叹了口气：“醉成这样……”
红日渐渐西沉，房内没有点灯，静谧一片。床榻上的人，稚气未脱的脸颊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鸦色长发散乱地铺在枕上。大约是醒来时看到有人守在自己身侧，少年人睡得安稳了许多，眉目舒展开来，约莫是沉溺好梦。顾逍的手腕被他握了许久，已然有些酸痛，却始终没忍心抽离开来，维持着这样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坐在床边。
那日离渊醒来后已是深夜，他自然是记不清自己醉成了什么样子，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顾逍房里来的。顾逍略去细节简单说与他听，叮嘱他下次不可唐突。再三确认自己醉后没有什么失态的事情后，离渊便自己回了桃李园，除了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会因为几颗丹药就醉倒过去之外，别的倒也没有多想。一路上月朗星稀，山风清爽，身后的山雪居在黑夜中燃起灯烛数盏，为他照着脚下前行的路。
无涯巅的试炼，眼看着日益近了，因为离渊体内灵力动荡必须调和，本该排满的课程与修炼，都取消了不少，顾逍时不时还得亲自给他调息。
无涯巅曾是上古武神的领域，此山状如狼牙，巍峨挺拔，灵气荟萃，武神之后百里氏一族长踞于此，脱离世俗之外，常年只为玄门百家锻造灵武。
无涯巅上有三重幻境，凡修为达三阶的人，皆可来一试身手。有人沉溺幻境不肯醒来，也有人初露锋芒展现雄姿。只有破除假象通过幻境者，才可以得到武神的垂青，才有资格举起他后人锻造的灵武。
这场试炼算得上是一场小型盛会，所有到场者，除了为灵武而来之外，其实也都暗暗较着劲，毕竟谁家师父本领大、徒弟有资质，谁家师父不够格、徒弟是草包，都是能在这场试炼中窥见一二的。
离渊倒是不甚在意，他前世的灵武名为朝歌，本是鬼市随便买回来凑数的，想着用段时间看到更合适的就换，没想到让他捡到了宝。朝歌由玄铁所制，人血淬成，乃是具有灵识认主的灵武。在鬼市中本是无人问津的钝铁一把，在离渊手里却成为了当世之名剑，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
朝歌既出，血溅三尺，天下缟素。这是一把不沾人血就不肯入鞘的魔物。
用过这种名剑，离渊轻易是看不上别的灵武了，只不过修炼法术之人，总归得有一把武器傍身，这才同意了去往无涯巅。
不过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把这场试炼看得无比重要。
这一日，离渊在后山的静心池里泡着冷水，安抚体内躁动不安的火气，忽听得树丛旁边经过两个阁内弟子，正交谈着无涯巅试炼的事。
“你听说了吗？去年浅山殿有个弟子从幻境出来之后就疯了！”其中一人一边在池里泡着一边语调及其夸张地道。
“真的假的？为什么会疯啊？”另一人问到。
“还不是因为幻境太真实了，最后虽然成功走出来了，人却废了。”那人摇头叹惋，“据说还是他们殿主的亲传弟子，挺好个苗子，真是可惜了，最后也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幻境中到底见到了什么，给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冲击……而且近几年来，好像也不是第一例了。”
二人说着便走远了，后面的话隐入风中，听不真切了。
离渊悄悄“嗤”了一声，道：“废物罢了。”
但心下还是忍不住在意了起来。
顾逍先前告诉过他关于幻境的一些事，无涯巅上的三重幻境一曰醉生，二曰梦死，三曰虚无。
心有所求之人，便会进入醉生境，心有所惧之人，则会进入梦死境，而无欲无求亦无所畏惧之人，便会遇到虚无境。幻境由心而生，反映的皆是进入幻境者内心最深处真实的情感。
离渊听到此，立刻道：“虚无境？是不是什么都没有，那岂不是最简单的一个？”
“不，恰恰相反。”顾逍微微摇头，道，“醉生或梦死都有法可解，而虚无境正因什么都没有，才更难寻求破解之道。”
离渊思索了一下，表示赞同。
顾逍继续道：“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世上少有无欲无求之人，所以虚无境也几乎很少出现。”
“也是，我可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高尚之人。”离渊勾唇笑道，目光中暗藏锋芒。
而其他两个幻境的破解法门，顾逍都已传授给他过，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无非就是直面自己心中最深处的欲望或是恐惧罢了。去一趟幻境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他离渊想要用什么灵武，何时轮得到别人来评判。
但这两人今日一番话，倒是使他提起了点兴致，离渊从静心池中走了出来，穿好衣服，向山雪居走去。
上次醉卧在顾逍房里时，便被他感知到了自己体内灵力不稳的迹象，于是离渊被要求每隔几日去一趟山雪居，顾逍外力为他加以调和。离渊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应下。
走近时，只见山雪居的木门轻掩着，大约是顾逍为他留的门，离渊直接推门而入。
顾逍正立在梨花木的案几边燃香，温和的沉香缠绕在他袖间，身后的屏风上绘着青绿山水，他一袭月白衣袍，站在屏风前，如入画中一般。见离渊来了便道：“坐吧。”
离渊随意地盘腿坐上贵妃榻，顾逍走来，两指搭在他手腕上：“嗯，灵气平稳许多了。”
顿了顿，又道，“再过两天，便是你的生辰了吧，可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离渊蓦地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师姐告诉我的。”顾逍收回两指，淡然道。
离渊回想了一下，好像前些时日师姐陆秋辞确实有来问过他这个话题，说是为增进同门的了解，他没有多想便随口答了，没想到师姐这么热情还跑来跟顾逍说了，离渊一时有些尴尬，道：“算了吧，我不过生辰的。”
“为何？”顾逍温声问。
离渊无所谓道：“也许有的人根本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既是这样，那生辰有何可庆？”
其实离渊是有生辰的，是前世他自己选的日子，而这个生辰的由来，和顾逍还脱不开关系。
从离渊记事起，他便就是个流浪街头的小乞丐罢了，颠沛流离着，靠着自己命贱才侥幸能活下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更无从得知自己的生辰，连自己的年龄也是随意估的。
名字，自然也是没有的。
曾经幼时在街头带着他一起乞食的老乞丐，说离渊长得像自己早夭的孙儿，便一口一个阿离的叫他，还用干枯的手指，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教他写下这两个字。
后来，离渊在街头被奴隶贩子看上要拐回去卖，老乞丐拼了命的想将他抢回来，最后被那个狠心的汉子活活打死，而离渊就在一旁被捆了手脚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阿离这个名字，至此便跟了离渊很多年。
他自外出师归来后，在一次意外中受伤，偶然被顾逍所救，至此相识。
“恩公，你叫什么名字？”那天近黄昏时的天色湛蓝，风也舒爽。在小桥之上，二人看着江上渔火，离渊笑着问顾逍道。
“顾逍，字月霜。”江风吹得那人额前碎发飘飘，他眼眸中映着远山近水，亦是一片湛蓝与碧波，“你呢？”
“我叫阿离。”少年人笑地暖意融融，十分亲近，露出两颗虎牙。
“没有姓？”顾逍随口问道。
“没有。”离渊耸耸肩，然后把前因后果讲了一番。他语气平静地好像说得只是哪个不相关之人的故事。
顾逍默默听完，转身看着他道：“你看起来已快及冠，都要取字了，没有姓怎么可以？总不能行冠礼之后，旁人还要一口一个阿离的唤你，总归不太正式。”
“哦？还有这些讲究？”离渊想了想，又展颜笑道，“那恩公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好？”
顾逍垂着头认真沉思了许久，方开口道：“阿离这名字，对你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就这样丢弃了也不好，不如，便以离字为姓？”
“好！都听恩公哥哥的！”离渊满意点头到。
“此后，便叫你离渊如何？”顾逍说完拿过少年的一只手，用指尖在他掌心写着。
“离渊？”
“是，愿你至此远离深渊，前尘尽皆光明。”
离渊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纤长的手指在他掌心一笔一笔划过，带起一阵酥麻，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光亮道：“好！”
那日江上的渔火好像并不算明亮，天空中也没有几颗星辰，离渊却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了一道亮光。
从那时起，他不光有了名字，也有了生辰。
遇见顾逍之日，便是他人生真正开始的日子。
几年之后离渊与顾逍决裂，便没再让人喊过这个名字，也不再过生辰。是以众人皆知世上有个嗜血魔头离雁歌，但不知江上曾有过一位青春少年，他叫离渊。
“别多想。”顾逍拍了怕他的肩膀，接过话来道，“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想的，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生辰，一定给你好好过。”
离渊暗暗翻了个白眼，拱手敷衍道：“随你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生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