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初可

7、七

　　刘叔叔给晏瓷一把钥匙，他把自己一处老房子给晏瓷住，说道：“这几个月你就在我工作室工作，那房子离工作室最近，你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这是地址。”
　　晏瓷拿起一看，有些乐了，这房子在吴江路与威海路之间，离昨天他与那个叔叔坐地铁的地方非常近，晏瓷依稀记得那里都是很老的房子，小时候他上学路过，还在门口买过大饼包油条，很好吃。
　　“房子老了，里面收拾得倒还不错，我很久没住过了，有阿姨定时去打扫的，胜在清静。”
　　晏瓷赶紧道：“刘叔叔的家肯定不会差的啦！”
　　刘叔叔“哈哈”笑：“你师父要是有你这么嘴甜就好咯，那车子你也留着自己开，我平常忙，你如果有事情找不到我，就找我那几个助手，你都见过的，联系方式也有。”
　　“嗯嗯。”
　　“行了，你去房子看看吧，要买什么就去买，休息一天，明天开工。”
　　“好！”
　　刘叔叔还给他一张卡，他不愿意要，刘叔叔生气：“这是不把我当师叔了！”
　　晏瓷只好收下，不过他不打算花，临走的时候还给刘叔叔就好。他把钥匙放到包里，再拿上昨天自己的包，出门就走了，站在走廊里，他拿出钱包，想把银行卡放进去，却发现自己钱包里的照片不见了！
　　“咦？！”晏瓷里里外外翻找，都没找着，他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弄丢了。
　　他没有往照片可能被某人拿走那方面想，毕竟完全不可能。
　　“算了，人好看，没办法啊~”晏瓷翻翻，钱一分没少，就很无所谓地又把钱包扔回包里。

　　到他的临时落脚点，什么都是齐全的，家里也没有灰尘，窗明几净，新牙刷、新拖鞋、新毛巾都有。晏瓷包里带了几件换洗衣服，暂时也不用去买贴身衣物，他身上很疼，迅速冲了个澡，又给师父打了个电话，就爬上床去睡觉了。
　　好好休息一天，次日一早五点多他就醒了，他打算去医院体检，体检完正好去工作室上班。
　　晏瓷步行到酒店，拿到车，开车去医院。
　　雨后出了太阳，天很热，坐在车里，晏瓷放下车前镜子，从包里拿出根自己做的簪子叼在嘴里，他手快地翻了几下就将长发盘好，再用簪子插进黑发，他再晃晃头，发髻没有松开，也很凉快。
　　他又从包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再摸出把严防紫外线的大黑伞，把自己已经很长的袖子又往下拽了拽，确保没有露出一丝皮肤，才下车。
　　他非常害怕被晒黑，他撑着巨大的伞，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走出停车场，七绕八绕地，终于找到医院的布局图，他站着看了好半天，也没看明白他到底应该去哪里体检。他的方向感不太好，他很郁卒，早知道如此，他就打车来了，起码出租车会把他放到医院大门口。

　　他看得有些烦，从包里掏出烟盒，也是他自己做的陶瓷烟盒，里头排放着两排的烟，很精致漂亮，烟也是女士烟，因为晏瓷觉得这样的烟细细长长，比较好看。他“啪嗒”盖上烟盒，将烟含在嘴唇间，又到包里摸火柴，伞就架在肩膀上。
　　刚要点火柴，“女士——”，身后有人说话，身边则是落下一道影子。
　　晏瓷的手一顿，“女士，医院里最好不要抽烟。”，晏瓷不动，身后的人走到他面前，似乎还有话要说，隔着墨镜，晏瓷抬眼看他，眼神冷漠。他看不到晏瓷的眼睛，却是微怔，话也忘了说，目光放在晏瓷精致的下巴上。
　　晏瓷用手拿下嘴里含着的烟，不客气道：“眼瞎啊，谁是女士？”
　　他回过神，看到晏瓷颈上的喉结，立即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晏瓷翻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那人却又跟上他，跟了几步，晏瓷烦躁地转身：“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呃，我是要去医院上班的，离开停车场的路，只有这一条。”面前的青年，笑得青涩而又真诚。

　　哈？！
　　晏瓷心中却是大惊，迟清远这种人渣现在是个医生？不会吧？！这种人渣还能当救死扶伤的医生？！他们家就不怕他发起病来去揍人家病人吗？
　　晏瓷眼神里掺的全是冰渣，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笑着的青年。
　　他仔细想想，也是，那个时候迟清远的成绩倒是一等一的好，他初二的时候，迟清远读高一，据说一来就把原先他们年级第一给踩下去了，又帅又有钱，成绩又好，背地里还能打架，力量、智慧、美貌和财富全都有，不追捧他，又追捧谁呢？
　　再是个人渣又如何，人家成绩好，家里来头大，怎么就不能当医生了。
　　呵呵，晏瓷心里冷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迟清远这次才是真的跟上了他，并问他：“我看你站在布局图前站了很久，你要去哪里？”
　　晏瓷没好气道：“我要去体检。”
　　“预约过吗？”
　　“没有！”
　　“早上来前有没有吃东西？”
　　“呵呵，我来体检，我还吃东西，我是白痴吗？！”
　　迟清远也不气，笑道：“也是，我带你去体检的地方吧。”
　　“用不着。”
　　走到交叉的地方，晏瓷加速往左侧走去，迟清远大步上来，拦在他面前，指着右侧：“呃，这里才是体检大楼。”
　　“…………”

　　体检大楼门庭，晏瓷收起巨大的阳伞，墨镜依旧没摘，非常冷酷地走进去，迟清远却还是跟着他。人还没走到前台，护士小姐已经非常惊喜地开口：“迟医生！你怎么来了！”
　　这位新来的迟医生，人还没到的时候，入职档案上的照片就传遍整个医院，没几个女孩不心动，这么快就能见到本人，自然惊喜。
　　晏瓷的眼神更冷，迟清远走上前，指着晏瓷说：“这位先生过来体检。”
　　“是迟医生的朋友吗？”护士小姐看向晏瓷，笑道，“你好，需要提供身份证哦。”
　　晏瓷不想让迟清远看到关于自己的一切，可是他更不想跟迟清远说话！
　　爱看就看好了！
　　晏瓷掏出身份证递给护士小姐，他是自费，护士小姐问他要哪种套餐，迟清远帮他介绍：“一共有五种，这种——”
　　晏瓷直接打断他的话，对护士小姐说：“最贵的，谢谢。”
　　“……好的。”护士小姐察觉到气氛不太对，迅速帮晏瓷办理好，给他几张纸：“你按照这上面的流程一一去体检，都在这栋楼里，电梯那边有指示牌。”
　　“多谢。”
　　晏瓷拿上纸和身份证，转身就走，他打算先去抽血。

　　迟清远再度跟上他，电梯门口，晏瓷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下巴微抬，措辞严厉：“这位医生，你是跟踪狂吗？我们认识吗？别再跟着我了好吗！”
　　“呃，之前认错你，不好意思。”
　　“你已经道过歉了，离我远一点！”
　　晏瓷走进电梯，门关上，他才转身，摘下墨镜，一脸冰霜。
　　他没有想到，迟清远修炼得比以前还要好了，谁能想到拥有这样天使面孔的人，却是那样的人渣。

　　晏瓷来得早，人还不多，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所有体检项目做完，医生通知他三天后来拿体检报告，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体检过程中，他的发髻已经散了，长发落在肩膀上，即便是在医院，依然有很多人在看他，看他的人，有些是看他好看，有些是看他奇怪，毕竟男孩留着长发。晏瓷对这些目光完全无动于衷，他从电梯出来，低头在包里找东西吃，他有点饿了。
　　再不吃就要低血糖，在去吃早饭前先垫一垫，他找到一个果冻。
　　他撕开包装纸，先吸了口果汁，然后挤出果冻咬了一口，电梯旁的墙上是医院的告示栏，贴了些先进医生的照片，他有些无所事事，停在布告栏前，仰头看。
　　抽过血的那只手臂，衣袖依旧半挽，针尖留下的紫印子还没有前天某人留下的明显，晏瓷觉得给他抽血的阿姨很温柔，一点也不疼。他边吃果冻，边在上面找，果然找到了那位阿姨的照片，他就笑了笑，将吃完的果冻壳捏在手里，他又从包里摸出一个，撕包装纸时，手上有些重，果汁溅到了手上，“哎呀！”，他又从包里找面纸，原先手上的果冻壳就掉到了地上。
　　他又赶紧弯腰去捡，却已经先有人帮他捡起果冻壳，晏瓷抬起头。
　　换上白大褂的迟清远将果冻壳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又走回来，站在三步外，朝他笑。
　　晏瓷的脸又冷了下来，这个人渣想要干什么？！
　　难道迟清远认出了他？！

　　晏瓷仰头吃果冻的时候，迟清远其实已经在一边看了有一会儿。
　　迟清远只是有些好奇，想看到墨镜之后藏着的半张脸与双眼，此时两人面对面，他终于看到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的脸与眼睛，因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令人惊艳。
　　迟清远惯性地露出真诚而又善良温暖的笑容，轻声问：“体检好了？我带你去吃早饭吧？”
　　晏瓷瞪他一眼，把墨镜重新戴上，一口吞掉手里的果冻，他抬脚就走。迟清远跟着他到体检大楼门口，晏瓷回身，用伞尖指着他：“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我没有其他意思，早上是我说话不当，我只是想要补偿一下而已，所以我想带你去吃早饭，医生食堂的早饭还不错，你别误会。”
　　“不需要！”
　　晏瓷撑开伞，挡住自己，转身就走，走得飞快，发梢不时被风吹出伞外。
　　迟清远没有再跟上去，而是目送晏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绿化带中不见，他则是回到体检大楼，用最能迷惑人的笑容问先前的护士小姐：“你好，晏瓷先生，他的体检报告什么时候可以取啊？我帮他确认一下。”
　　护士小姐当他们俩是朋友，他又是本院同事，非常好说话地调出晏瓷的资料，直接给迟清远看：“三天后，你看！”
　　迟清远记下晏瓷的电话号码，微笑道谢后，在护士小姐充满小心心的注视下，潇洒离去。

　　站在拐角树荫里，确定迟清远没有跟上来，晏瓷收起伞，转身回停车场。
　　如果刚刚迟清远再敢追上来，他绝对会把手中这把伞戳出去！
　　回到车里，晏瓷点燃一支烟，他用这支烟的时间短暂想了一下关于迟清远的事，他其实不能确定迟清远到底认出自己没有，他改了名字，性格、相貌都和小时候不一样，即便迟清远看到他的身份证，应该也不会有任何破绽，毕竟他当时是直接顶了这个叫做“晏瓷”的可怜男孩的身份，就连身份证号都不是上海的310开头，他是彻彻底底的改头换面。
　　烟还没抽完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迟清远到底认出他没有，或是又还想要做什么，有关系吗？
　　他怕吗？他在意吗？
　　迟清远算个什么东西啊？

　　嘁，他掐了手中还剩一大半的烟，戴上墨镜，直接开车走了。

　　刘师叔的工作室很大。
　　刘师叔至今未婚，霍莹莹猜测是与他修道有关，晏瓷却记得，其实道士是可以结婚的呀？这一点，他们两个各执己见。但是刘师叔除了长相，其余的一切都完全不像修道之人，也不像艺术工作者，就拿他的工作室举例。
　　是个五层的楼，是刘师叔自己的地盘，他的工作室在五楼。
　　一楼是个展厅，平时会租借出去办展览，是著名网红打卡地点。
　　二楼是个茶楼，生意非常好。
　　三楼是个陶瓷手作室，对外接各种团建的单子，价格不菲，单子却已经排到了明年，毕竟这是刘大师名下的手作室，由刘师叔自己的徒弟负责。
　　四楼是自己人干活的地方，即便如此，也提供给外人参观，要给钱才给看，特贵，所以四楼比较清静。
　　五楼才是真正的禁地，不对任何外人开放。

　　就这么一栋五层小楼，每天无数人过来排队、拍照、打卡，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不知道的人，绝对想不到这就是如今陶瓷协会会长的工作室。
　　刘师叔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他仙风道骨地、坦坦荡荡地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赚钱，入世入得潇潇洒洒。
　　反而是晏瓷自己的师父，一辈子窝在他的小房间里吭哧吭哧地做自己心爱的作品，这才是真不出世的清修隐士啊！

　　晏瓷跟着师父过这样隐士的生活，但是要晏瓷说，他将来如果独立出来，一定会像刘师叔这样。不是不喜欢清修生活，而是太喜欢了，喜欢到害怕自己会忘记他不能过这样的生活。
　　他独自在这个世界上，要承担自己的生活，他要过得好，比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好。
　　为了自己，他必须要走入这个世界，他必须要走得风风光光。

　　晏瓷很快跟刘师叔的徒弟们打成一片，每天在四楼干活，累了和小师弟、师妹们晃晃悠悠地去二楼喝茶，没事再去三楼看看人家团建，指点指点，享受一下别人仰望大神的眼神，这日子过得还真不错。
　　日子舒服到，他甚至都忘了要去医院拿体检报告的事，三天早已过去。
　　刘师叔新收的小徒弟林墨墨最近负责给他当助手，她从三楼刚指导完一场团建上来，手里端着一盘桂花糕，嘴里还吃着一块，嘴巴塞得满满的，支支吾吾道：“刚做好，还是热的呢，那些人都顾不上吃，只顾玩泥巴。”
　　她在晏瓷身边坐下，晏瓷手里也是一团“泥巴”，他正揉啊揉，跟揉面团似的。
　　林墨墨很乖，知道他干活的时候不喜欢说话，需要绝对安静，不问他在做什么，而是把盘子放到桌上：“你尝尝呗，午饭都没吃。”
　　晏瓷揉累了，去洗了手，过来盘腿坐下，两个人面对面地吃，无声地很快就把一盘子桂花糕干掉了，林墨墨又给两人倒茶，告诉他：“一楼办了个画展，好像是美院的哪个老师的作品，一群学生在下面看，去不去啊？”

　　晏瓷还是挺喜欢看这些的，要晏瓷说，上海唯一比他现在的家要好的地方，就是展览太多，想看什么都有。他仰头喝掉茶，解了身上的围裙，又对着镜子重新把头发盘盘好，就和林墨墨下去看画展了。
　　电梯里，林墨墨说他头上的簪子好看，晏瓷这才稍微从工作状态出来点，笑道：“我也给你做一个，今天就给你做。”
　　“真的啊！”林墨墨眼睛一亮，“那你给我做个花簪呗，簪头上雕朵花！”
　　“可以，你想要什么花？”
　　“樱花！”
　　“那你又要哪种樱花？重瓣？单瓣？什么色？”
　　“你看着办，你怎么弄怎么好看！你的眼光好……”

　　两人说着话，走出电梯，进到一楼的展厅，果然触目大多是学生打扮的人，晏瓷走到一幅星空图下，仰头看，他不是专业人士，看画也就看个心意，这一幅就很合自己的心意，他瞄到画框下的标签纸，有价格，这幅画是100万。
　　晏瓷有钱买，可是没有必要买，他看了几眼，转身走了。
　　和林墨墨绕了一圈，林墨墨不愧是刘师叔的徒弟，非常有职业精神地跟几位学生聊上了，有想要把人家拐到楼上参与团建的嫌疑，学生们都很感兴趣，边听林墨墨讲，边兴奋地看晏瓷，问道：“这位老师也是这里的吗！我们如果参与团建，可以请这位老师指导吗！”
　　“呃。”这个林墨墨不敢打包票哦，师兄很高冷的！她看向晏瓷。
　　晏瓷灿烂笑：“当然可以啦！”
　　指导团建可以有提成拿，晏瓷反正不会嫌钱少。
　　“哇！！”还真有十来个人被林墨墨拐卖成功，直接带上楼参观团建去了，晏瓷独自在一楼逛，他认真看完每一幅画，最后想到那幅星空，他走回去想再看一眼，却发现那里空了。

　　他怔了怔，知道这是被人买走了。
　　画得好，被买走是理所应当嘛。
　　不过晏瓷还是有些好奇，是谁买走了这幅画，他的视线找了一圈，从工作人口问到结账处，他是自己人，顺利走到结账的玻璃房前，人还没进去，他就赶紧停住脚步，多少有些呆滞地看里面正弯腰签字的人，那人起身的时候，他吓得赶紧翻身躲到墙后。
　　我的天啊……他拍着心口，怎么是那个叔叔！
　　他将耳朵贴到墙上，没有听到有人说话，他又翻过身子，趴在墙上，小心地探出两只眼睛，工作人员手戴白手套，似乎在给他展示画，他点头。工作人员笑着开始包装那幅画，他闲闲地转身。
　　晏瓷又赶紧躲到墙后。
　　再拍拍心口，晏瓷赶紧贴着墙跑了。

　　“先生，如果是送人的，需要我们帮忙制作一张卡片吗？卡片都是量身设计的。”
　　迟书宴还是捉到了那个身影，他回身，嘴角略翘，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