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初可

8、八

　　晏瓷跑回四楼，由于跑得太猛太快，他还有些顺不过气来。
　　他用指纹打开玻璃门，门在身后关启，偌大而又明亮的工作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他才松了口气。他走到桌前，倒了一大杯水，仰头全部喝掉，他咂咂嘴，心道，城市原来也可以很小的嘛。
　　白水没有味道，他却咂出味道来了，几天不见，那个叔叔依旧光彩照人啊！而且还买了那幅画！他们眼光倒还蛮相似的，再想到那天两人一致觉得订婚礼俗套，晏瓷站在桌前笑，他把手洗洗干净，系上围裙，本打算继续揉“泥巴”。
　　想了想，他把耳机戴上，拿起一个刚烧好的花瓶，他要在瓶子上画花，现在心情比较好，还是画画花吧~他在最亮的地方坐下，低头选了勾线笔，很快就再进入工作状态。晏瓷工作的时候是极为认真的，处于一种忘我的状态，眼中、脑中、心中只有他手上的东西。

　　不过手上勾着线的时候，耳边是绵绵的一首情歌，他忽然想到他的初夜。
　　疼是真的疼，却也有真的爽到。
　　但毕竟是跟陌生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羞耻感，这几天工作很忙，日子过得也不错，晏瓷没有再想到过那天。再次见到那人之后，晏瓷再想起那夜，除了羞耻，他还能看到那位叔叔对他的关照。
　　他又不是滥交的人，到底把初夜交代出去，还不是因为那位叔叔对他好。

　　小时候，别的同学，考试考得好，家长就会带着去吃肯德基，吃麦当劳，带着去动物园、海洋馆，还会买玩具、新衣服、洋娃娃等等。
　　他考再多的双一百也不会有人带他去，也不会得到什么。
　　他没有爸爸，后来，就连妈妈也不见了。

　　晏瓷的手顿住，听着耳畔的歌，难得开始发起呆。

　　玻璃门外，迟书宴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那里描线的晏瓷，晏瓷画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眼中全是对于自己所有物的满意。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晏瓷小半张侧脸，有头发从发髻散落，垂挂在脸颊，又将脸遮住更多，却也越发显得他露出的耳朵轮廓之美丽，小翘的鼻尖更是异常可爱。晏瓷虽是个长发的男孩子，只要见到他的脸，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女孩。
　　非常清俊古典的长相，丹凤眼，眼线长，眼尾上翘，因为年龄尚有少年气，哪怕牙尖嘴利，周遭也笼罩莫名的淡淡忧愁，再有这么一把好头发。
　　迟书宴越看，越觉得这个小朋友实在是真的很不错。

　　晏瓷后来回过神，又开始沉浸工作之中，继续手下的工作，就连这专注的样子，迟书宴也觉得颇为赏心悦目，于他而言是非常美妙的休息方式。

　　林墨墨从电梯间出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她的脚步顿了顿，奇怪地走上前，询问道：“你好，这位先生——”
　　迟书宴收回视线，回身看他。
　　哎哟，好帅啊！林墨墨心中尖叫，脸上立马露出大大笑容，活泼问道：“你好啊，你是付费上来参观的吗？”
　　“是。”
　　“楼下工作人员有给你电梯卡的吧，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迟书宴将手中的电梯卡递给她，林墨墨迅速看了下，确认的确是的没错，否则陌生人也没法上来，不过她很快又发现，这张卡片是金色的耶，这代表着不仅可以参观，还可以进到工作间里面去围观！
　　因为价格太贵，一年顶多就两三个人花这冤枉钱，毕竟都是外行看热闹，这么明亮的灯光与清晰的玻璃墙就够他们参观了，林墨墨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卡呢。

　　她抬头再笑：“那我现在带你进去吧？”她又指向依旧在认真工作的晏瓷，“这是我师兄，很厉害的一位老师，工作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你参观的时候，要安静哦。”
　　迟书宴微笑点头。
　　林墨墨心中就更激动了，帅叔叔笑起来，眼角有些许纹路，反而更性感有没有！
　　她用指纹打开玻璃门，带领这位冤大头，哦不，这位先生进到工作间。林墨墨引着迟书宴到离晏瓷有两米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圈舒适沙发，她请迟书宴坐下，转身帮他去倒茶，又拿了一盘糕点来，放到他面前，声音放得很低：“你就在这里看，好吗？这也是我们工作室的规定。”
　　迟书宴微动，调整坐姿，又将西装的扣子再解下一颗，接过茶尝了尝，仰头对林墨墨浅笑：“好茶。”
　　林墨墨笑着点头：“是我们师父亲自去选的茶！只给贵客喝哦！”
　　是个很会说话的小丫头，迟书宴朝她点点头，就不说话了，而是继续看晏瓷。
　　林墨墨开始还陪着，后来下面有事，她见这位先生这样绅士，而且愿意花冤枉钱上来参观的冤大头不可能是什么野蛮人，工作间里有24小时监控，林墨墨打了声招呼，放心地出去了。

　　晏瓷勾好一朵花，上下左右看，却不是很满意，他皱眉，可能是分心的缘故吧。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哪怕戴着耳机，也听到骨头脆响，他知道这是提醒他应该站起来休息一下啦！以前受过很严重的伤，以至于这些年来一直不能长久坐着，遇到阴雨天气，身上也不舒服。
　　晏瓷伸过懒腰，没有先站起来，他先从自己包里找出一个果冻。
　　他喜欢吃果冻！
　　他翻出一个很大的紫色果冻，里面有葡萄果肉，有手那么大，还配了勺的，他盘腿坐着，撕开包装纸，照例是先吸一口果汁，要勺子下去挖了一勺，吃到一口，爽得眯眼打了个颤，才放下腿起身，穿上鞋，他打算去窗户那里吃。

　　他低着头还在挖果冻里的果肉，眼角忽然瞄到有人！
　　他立即抬头看去，迟书宴优雅地翘着腿，手里捧着茶盏，手指拿着茶盖滑来滑去，坐在那里，正笑眯眯地看他。
　　晏瓷眨了眨眼，先是手里的勺子掉到地上。
　　他赶紧低头去捡，却忘了身后就是工作台，屁股一拱，“啪！”的一声，花瓶直接掉在地上，碎了。
　　晏瓷懵了，立即回身看去，只见地上已是一地碎片。
　　晏瓷将果冻放到桌子上，弯腰就去捡，“别动。”，迟书宴大步走来，拉住他的手，晏瓷吓得赶紧去甩，却甩不开。迟书宴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旁边椅子上，拿起他的手仔细看，没有看到伤口，他似乎放心了，眼神也温柔许多。
　　一直偷偷看他的晏瓷不说话，迟书宴没有松开他的手，再看地面，转而看向他：“很抱歉。”
　　“……没，没事……”晏瓷的小心脏还在跳呢。
　　拜托，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在脑内那一夜好吗，忽然当事人就出现了！！他当然慌张！！！

　　迟书宴的眉头微蹙，他还记得刚刚那个女孩子的话，也看到晏瓷画画时有多么专注，再高高在上，对于自家小孩的成果，他是很看重的。
　　他认真问晏瓷：“怎么才能补偿我的过错？”
　　“……真的没事啊，跟你没有关系的！是我自己弄掉地上的啊！”
　　“是我吓到了你。”
　　晏瓷心中吐槽：你也知道是你吓到了我！！

　　晏瓷摇头：“真的没有关系，这个我本来就做的不太满意，就是不碎，我也会重新做一个。”见男人面上还是有些严肃，晏瓷再道，“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否则我还会放过你，在这里跟你说‘没事’吗？”
　　迟书宴细想也是，这个小孩不论内里如何，面子上是个很不饶人的性格。
　　晏瓷再次重申：“我真的说得是真的哦！你放心吧！不用赔偿，也不用赔钱！”
　　迟书宴再看一眼，才道：“好，怎么收拾这些碎片？”
　　晏瓷指了指角落：“那里有簸箕扫帚！扫到垃圾桶里就好！”
　　迟书宴看向角落，似乎在分辨哪个才是，晏瓷趁机抽出自己的手，摘了耳机，冲到角落拿来簸箕扫帚，走到桌前，迟书宴朝他伸手：“我来。”
　　晏瓷没有反应，迟书宴从他手里抢过去，然后……晏瓷眼睁睁地看着他扫了好一会儿也没扫出个什么花来。

　　“喂。”晏瓷不得不叫他。
　　迟书宴抬头看他，一脸严肃：“似乎不太好用。”
　　“哈哈哈！”晏瓷笑出声，从他手里再抢回来，把他往一边推去，非常利落地用扫帚把碎片扫到簸箕里，再无言以对地抬头看他，手臂撑着扫帚，歪头道，“叔叔，你就是那种传说的大少爷出身吧？你是不是从没扫过地？”
　　“没有。”迟书宴还在探究地看着地上的簸箕，似乎搞不懂为什么会扫得这么干净。
　　“哈哈哈……”晏瓷看他一脸认真，忽然觉得他好可爱啊！！

　　晏瓷去把碎片倒掉，回来问他：“要不要去洗手？”
　　没等迟书宴说话，他就拉了拉迟书宴的手臂：“这里这里！”带着迟书宴去洗了手，晏瓷又把迟书宴拉回来，指着沙发，“叔叔你坐吧，我给你倒茶喝。”
　　他又新拿了一撮茶叶，重新给迟书宴泡了一杯茶，放回迟书宴面前，自己把没吃完的果冻拿回来，见迟书宴还没坐，“坐啊！”，他先在沙发上盘腿坐下，对面的迟书宴也才跟着坐下。

　　迟书宴又问一句：“当真没事？”
　　“没事啦，反正要重新做的！没耗费太久时间。”晏瓷一边挖着果冻吃，一边问，“你是花了钱上来参观的吗？”
　　“是。”迟书宴还在看着垃圾桶的方向。
　　“你怎么会来这里啊……”晏瓷问得有些小心。
　　迟书宴眼中漫上笑意，说道：“听说这里有画展，我恰好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过来看看。”
　　“哦……”果然是这样啊。
　　迟书宴明知故问：“你在这里工作？”
　　“对啊！是临时工作，这里的老板是我师叔。”晏瓷半点不藏私，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迟书宴看着垃圾桶，果然又道：“我看你画画的时候，极为专心——”
　　晏瓷打断他的话：“拜托，你不要这么烦好不好，我说了没事就是真的没事，这是我的工作啊，我当然会专心，我靠这个吃饭的哎！我不专心，不把东西做好了，人家老板会给我付钱吗？我会砸自己的招牌吗？”

　　晏瓷见对面叔叔还是在意那件事，其实也能理解啦！估计那个叔叔看他工作很久了，他对待工作是真的很专心认真的，看起来花瓶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也才会这么自责吧。为此，他有点开心，他认为这个叔叔真的很不错！
　　可是他也不希望这个很好的叔叔为这样的破事自责。
　　他吃完了那个果冻，索性起身，坐到迟书宴身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叔叔，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看哦！”晏瓷打开相册，手指迅速划过，他把一张照片给迟书宴看，“你看。”
　　迟书宴看过去，图片上是个微型房子，有小小的天井，墙上拉了两根绳子，绳上是挂着晒的被子，房上的瓦块虽有些破旧，却也做出被阳光照耀的波光粼粼感，门是很古老的那种两扇木门，门前还卧着一只黑猫……总之，这是个小房子，还是怎么看怎么老旧的房子。
　　然而，虽老旧，却做得无比真实，不论是小黑猫脸上的胡须，还是天井角落里的青苔，迟大少爷对于艺术鉴赏没有丁点的兴趣，却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很厉害的作品。
　　“怎么样？”晏瓷得意地问。
　　迟书宴回眸看他，笑道：“是你做的？”
　　“对！陶瓷的哦！全部出自我手！”
　　“真厉害。”
　　“嘿嘿。”晏瓷指着照片，“这样的才是我真心喜欢的东西，这是我小时候的家，我住在外婆家，虽然后来被卖掉了，但是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后来就自己做了个出来。”
　　“可以再看看其他的作品？”
　　“当然可以！相册里都是！你尽管看！”
　　迟书宴左右翻着相册看，又看到更多晏瓷的作品，其他的，就再没有一个跟这个小屋一般的了，全部都是或华丽、或淡雅却都无比精致的真正的艺术品。
　　“这些就全部都是做来卖的啦，很多人都说这是我的风格，或许我以后流世的就是这样的吧，我这几年也是因为这些小有名声。不过……”

　　晏瓷没有接着说，迟书宴听懂了，不过他真正的风格是那个破旧而又真实温暖的小房子吧。
　　迟书宴探到了一点这个小孩的内心，他觉得非常可爱，果然是可爱的小朋友。
　　他放下手机，伸手摸了摸晏瓷的头。

　　晏瓷甩开：“头是不可以乱摸的哎！”
　　迟书宴笑了笑，收回手，站起身，低头告诉他：“两个小时到，我得走了。”
　　“啊……”晏瓷也立即跟着起身。
　　迟书宴扣好西装扣子，往玻璃门走去，晏瓷发觉自己忽然有点无措，他跟着迟书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迟书宴摁下门内的开关，回身对他笑：“我走了。”
　　“哦……好！”晏瓷走出门外，目送他走远，伸手挥挥，“再见……”
　　迟书宴进电梯时，又回头看他一眼，觉得他像个小招财猫。

　　叔叔走进电梯后，晏瓷眨了眨眼，走回工作室，他一步步走到沙发前，新泡的那杯茶，一点也没喝就走了啊。
　　晏瓷在沙发坐下，坐在迟书宴刚刚坐过的位子，低头看被迟书宴握过的手，又摸摸自己的脑袋。
　　很奇怪，他竟然有一点点舍不得。
　　晏瓷拿起那杯茶，尝了口，有点苦涩。
　　他想他知道他为什么会舍不得，就好像那天到底是和那位叔叔做那事一样，因为这个叔叔对他很好啊，今天还这么担心他，又耐心地看他的作品。

　　晏瓷盘起腿，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看着桌面上的手机发呆。

　　晏瓷又去重新拿来个花瓶，余下的半天时间，他画出了很满意的花，他吐出一口气。摘下围裙，去洗手，把头发理了理，背上包他回家了。离开工作室时，师兄弟们纷纷亲热地跟他打招呼，说着“明天见”之类的话。
　　晏瓷的心情已经变得很好了。
　　长大后，他变成一个很善于调节情绪的人。
　　不然怎么办呢，单打独斗，自己不学会高兴，还能指望别人教会自己高兴吗？
　　世界已是如此，再不高兴快乐点，日子怎么过。

　　晏瓷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路，走在高大的梧桐树下，一边走一边走哼着歌，快要走到红绿灯时，前方的路边停着的一辆车，车门被人打开，晏瓷就往一边让了让，不想干扰别人下车。
　　然而当他看到走下车的人，他再度愣在原地。
　　迟书宴走下车，回身看他，后来很久很久了，晏瓷还记得那天落在他肩膀上的梧桐叶。

　　晏瓷愣了一会儿，走上前，迟钝道：“你，你怎么……”
　　迟书宴弯腰从车里拿出个盒子，给他看：“再不满意，也是你几个小时的成果，这是叔叔的补偿。”
　　晏瓷看过去，是一套乐高！盒子上印着的是一座房子！虽然和他那套房子一点也不一样，却也是个有院子的，颜色非常可爱，非常温馨的小房子！还有小人坐在屋顶上！
　　迟书宴递给他，笑道：“要不要和我回去，叔叔帮你拼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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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打个广告，明早九点开始更新古耽《驸马之道》！
驸马和太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