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白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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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一袭白色丧服，席坐在呼应亭外的山崖上。
他的手指一遍遍地摩擦那粗糙的白布，好象这样做，就能抹去它让人悲伤的颜色。
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静夜，但他仍然能看到燃在林间星星点点，微弱而倔强的萤火。那是他的师兄弟们为天风道人点亮的长明灯。
他们跪在青城曲折蜿蜒的山路旁，希望能为远去的魂灵照亮回家的路。
明月几乎能看得到那张张肝胆俱裂、哀痛欲绝的脸，然而他自己几乎要抑制不止地大笑了。
有什么用呢？
他的师父，就在他的面前，生生为青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简直恨死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练过铁沙掌的手，轻易将白布撕成丝丝碎片，就象他再也不能完整的心。
“明月啊，”他的师父浸在血泊里，却微笑宛如平日，“天黑了，点灯吧。”
其实灯早已点上了，只不过，天风再也看不到了而已。
明月眼中的泪水落在了衣襟上，他脑中全是空白，要想号哭，却说什么也哭不出来。他死死拉住天风的道袍，似乎这样，就能把他从黑白无常手里抢回来。
他的师父双瞳涣散，轻轻叹了口气，悄然合上了眼帘。
明月动也没动，他有种错觉，下一刻，他那爱与人开玩笑的师父戏谑的声音就会响起，“哈，你个笨孩子啊！”
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一辈子的笨孩子。
他大口大口地往喉中灌着烈酒，冷的酒，冷的心，热的泪。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紧挨着他坐了下来，一把抢去酒瓶丢到了山下。
明月看着那酒瓶划出的弧线，怒从心头起，能不能别管我，去他娘的清规戒律吧！他冲那家伙嘶声道，“我没照顾好师父，来啊，你打死我啊！”
“就算要打死你，也得等到那混蛋庆王撤军了再说，”王雩淡淡的声音响起，“明月，你若哭够了，就给我站起来，咱们来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明月抬起了头，大喊道，“混蛋？你知不知道师父的伤根本没有好，他是怕庆王一鼓作气攻进青城，强撑着与他对了三掌！师父他老人家是被我们拖累死的……哈，就是被你和我这样的混蛋拖累死的！”
王雩死死忍住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也吼了回去，“所以你就准备让他的苦心付之东流？你睁开眼瞧瞧，也许是明日，也许是后日，庆王正等着把青城全吞了，连骨头渣都不剩！”
明月沉默良久后，站起身，“跟我来，师父有事要交待咱们。”他头前带路，领着王雩朝着建福宫走去。
“第一件，师父估计庆王绝不会仅仅是为青城而来，缪玑国的大军定会紧随其后。单凭咱们区区五百多人，不可能打败上万的人马。不过，缪玑国国主尚幼，朝中党争激烈。主战的庆王亲临一线，倒对咱们是个绝好的机会。只要能多阻他们几日，事情定会有转机。我已令人飞速往官府报信，希望他们能来得快些。”
王雩沉吟道，“不错，庆王是把握朝政大权的关键人物。看来，咱们想过安生日子……必除此人！”明月点点头，“若能杀了他，大军军心一散，兴许能保全青城。何况师父已将此人重创，我敢说在三日之内，他绝不能妄动真气，咱们若要动他，这两天是最好的机会。”
“还不止，丐帮在水源下了毒，又顺手烧了辎重，庆军不可久持，定是急于进攻。咱们人虽少，加上丐帮来援的众英雄，也只有六百人左右，但个个抱定破釜沉舟之心，未必没有取胜的希望。可不太妙的是，庆王周围保护严密得很，我杀进他们大营两次了，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瞧见。毕竟，当年太师叔斩其元帅于帐下，他们只怕是有所防备，想杀他也着实不易。不过……”王雩看向了明月，眉宇间满是坚定，“再难做的事，咱们也要做！”
明月仰起头，用低低的声音道，“是，师父在天上看着呢，我们不能让他失望。”
夜色微凉，崖顶的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那盏盏微弱的长明灯仍顽强地燃着，散落在青城的漫山遍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那个可以一直依靠的人不在了，俯视幽静的青城山，王雩和明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情。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明月朗声续道，“第二件，庆王对龙泉虎视眈眈，纵是青城不存于世，也不能让镇山之剑落入他手里去屠杀我中原百姓。所以，他吩咐你起出龙泉剑，把它丢进后山的万丈深渊去。”
“可龙泉剑戾气极盛，庆王驾驭得了它？他要龙泉做什么？”王雩奇道。
“师父说缪玑国自打吃过龙潜双剑的亏后，一直在寻找克制之法。这次庆王有恃无恐地上门，若只是一探虚实还罢了，要真的有了什么办法，咱们可不能冒险。何况……我只要想到它有朝一日成为缪玑国的战利品，就恨不能死了算了！”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那棵古银杏树下。王雩打开机关，带着明月跃入洞中。
豆大的灯火下，龙泉古剑孤单地置在剑架中央。
上次还是天风强撑着引王雩进来，“你小子要记牢啊，万一我哪天忘记机关在何处，可全靠你啦！”当时天风道人走路都不利索，仍不忘揶揄他。
剑尤在，人成空。王雩心中骤紧，被排山倒海般的难过淹得透不过气来。
他身边的明月感慨道，“除了太师叔和师父外，龙泉剑再无人能驾驭。可惜，它注定要蒙尘了。”
王雩深吸口气，单手将龙泉取下，擎剑挽了个剑花，“你错了，青城还有一个人会龙泉剑。咱们有了它，想必杀庆王的把握会更大。”
明月脸色骤变，“难不成是你？”
王雩瞥了他一眼，“你那表情怎么和见了鬼似的？”
明月大声道，“你不要动它！师父不是说过么，一个弄不好就会气血逆流，全身经脉尽断而死。就算你能活下来，只怕也会和太师叔一样的！”
“从五千敌军中杀出条血路或是龙潜出鞘，你觉得哪个把握更大些？”王雩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也许咱们都见不到后日的太阳啦！若是临死前我没有宰了那个混蛋……哪有脸去见大师兄？走吧明月，好歹我得试试。”
“小师叔！”明月随他跳出洞口，大急道，“你不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我是爱开玩笑的人么？龙泉剑法我还是向太师叔学的，你瞧着！”他右手一振，龙潜发出嗤的轻响，声音脆如龙吟，长久不绝。
“不问黄公觅素书！”
“枫树猿声报夜秋！”
“当时置酒延枚叟！”
随着王雩每式剑招舞出，走化旋翻，轻稳疾快，进退翻旋之间，动如轻风，稳如山岳，深得内家剑法三昧，明月眼前赫然便是电光疾闪，令人目炫神迷。他想像不出龙泉出鞘是何等景象，莫非世上真的有慑人心魄的剑存在么？
“你记得了么明月？”王雩收剑而立，“万一我……这剑法不能失传了。”
明月一愣，还未等说什么，只听有人拍手道，“好剑法！”
林中缓缓走出一人，长发披肩，只松松挽了个发髻，用支木簪别了。如水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更衬得人清丽无匹。
王雩见了她，头隐隐作痛，却不舍得发作，只轻叹道，“我不是叫你在上清宫呆着么？又不听话了。”
轻言的目光只在他手中的龙泉剑上流连，“幸好我来啦，不然不就看不到了？”
两人再没说话，只是呆呆望着对方，空气中那种哀伤的味道，浓得再化不开。
“我去安排些事。”明月低声道。
他步履沉重地山下挪去，半晌，终是忍不住回头仰视那二人静默的身影。
或许，他能为他们做的，唯有擦肩而过吧。
明月自嘲一笑，快步下山。
上清宫一片白茫茫。
披麻戴孝的众弟子仍然不相信前日还谈笑风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从最开始的大放悲声到如今的呆若木鸡，人人都傻了似的，恍如梦中。
忽有人高声喊，“峨嵋掌门到！”
微风起处，厅中烛影摇曳忽明忽暗。静泊率着数十名女弟子，鱼贯踏入宫内。她们俱身负长剑，低眉敛目，一派肃穆。
外有千余大军围山，青城眼见大厦将倾，而峨嵋派居然星夜来援，委实让人感动。厅内众弟子不约而同立起，齐向泊深施一礼，“师太！”
静泊面上罩着黑纱，向众人还礼。她上完香后，双掌合什，嘴唇微动，率群尼低声为死者诵念着往生咒。诵毕，又默默在灵前肃立许久，不发一言。
有青城弟子上前道，“师太及各位师姐请随我来客房休息吧。呆会，明月师兄会亲自登门拜谢贵派大恩。”
静泊长叹一声，“有劳。”
此时已近黎明，头顶沉沉的天空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心潮起伏的静泊一眼瞥见厅中摆放的杉木棺，不觉戚容满面。
“师太这边请。”
“请。”
那弟子很细心，将静泊一行被安置在最里侧的客房中。推开木窗，便会瞧见青城山闻名于世的“天然图画”。或许，明日这里就将变成血雨腥风之地。可是，青城幽静的美丽会长存在世人的心里。
就在他带上门前，忽听静泊道，“请问，贵派可有一名女弟子叫……阿轻的？”
“哦，您问阿轻小师姑？她好象方才还在上清宫。我去帮您唤她？”
“不！”静泊脱口而出，她望见那弟子惊讶的神情，忙说道，“不必了……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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