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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清蒸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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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雩把马儿交给山下的农家寄养,自己信步走上了青城山。
这里空翠四合,峰峦、溪谷、宫观皆掩映于繁茂苍翠的林木之中。漫步在石阶上,王雩觉得自己似乎消失在通幽曲径中,他只能听到清泉滴石的水声和风动树叶沙沙地轻响,诸峰环峙下,别有一番洞天。
“小师叔。”丹梯尽头,身着青衣的年青弟子对王雩深施了一礼。
王雩扯扯嘴角,不情愿地应道,“明月,你明明比我大,不要叫我小师叔了。”
明月的脸上古井无波,“礼不可废,请小师叔跟我来。”
王雩无奈,跟在沉默的明月身后,爬着沉默的台阶。
青城山以幽静闻名天下,所以青城派的弟子比任何人都怕寂寞。
在王雩的印象里,他的师侄们要么成为不出声宁勿死的话痨,要么成为比山峰还无言的道家高人。
明月显然属于后一种,而且是长辈们特别喜欢的那一种。
王雩的师父萧平,收的大弟子就是青城掌门吴道天。相比起从小就住在山里修行的师兄,王雩实是标准的关门弟子,他足足比大师兄晚入门了二十年。
当王雩还梳着总角满地跑时,青城山的不少弟子就得恭恭敬敬地称他为小师叔了。
师叔再小也是师叔。
没人敢和他搭肩勾背,没人敢和他分享从厨房偷出的馒头。
所以王雩的童年比青城山还寂寞。
长大后他下山游历,四处找高手切磋。人人皆道王雩是个沉迷武学的奇才,却不知道他只是想弥补少年时期缺席良久的打架人生。
你们不和我比试,我只好找别人了,王雩如是想。
算起来,王雩已在外面“野”了两年多。可是一回到这里,山仍是山,水仍是水,明月依旧古板得象那块戏称为天仙桥的横石—亘古不动,哽得你不上不下,安心地端坐在师叔的宝座上。
“我掌门师兄还好么?”他忍不住问。
“好。”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么?”
明月很快便答,“上个月,清风出师了。”
“然后呢?”王雩来了兴趣,“那小子不是总嚷着要娶个漂亮媳妇么?”
明月没有回答,他全身都诠释着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王雩无奈,好个一根筋练武的傻孩子。
幸好上清宫已经到了,青城掌门天风道人微笑着亲自站在宫门口迎接他最小的师弟。
他年近不惑,虽武艺超群,为人却很亲切和蔼,很受弟子们的爱戴。
想念师兄的王雩不由大喜,很响亮地唤了声,“大师兄!”
天风道人笑道,“你个顽皮猴子,肯舍得回来看我了么?站进些,让我瞧瞧你长高没有?”王雩大笑,“大师兄相召,我哪敢不来?”
他仔细看去,却发现天风道人面容中隐有忧色,心中暗暗讶异什么事能让大师兄愁成这样?但他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于是只说些不相干的杂事,与天风道人并肩朝上清宫走去。
他们师兄弟久没见面,连续了三回茶水,王雩尤自没说够。
终于,天风道人咳了咳,正色道:“小师弟,其实这次急召你回来,确是有件正事。”
王雩忙道:“大师兄,你还和我客气什么?有事尽管吩咐。”
天风道人见他一本正经,倒笑了起来,“也没什么。过几天就是咱们开门收徒的大日子,想让小师弟你帮着把把关而已。”
王雩一怔,立刻满脸喜色,“我又要收师侄了?哎呀,这我可得出把力。”
天风道人道:“好,我让明月帮你。小师弟,你可要给咱们挑几个好苗子出来。”
王雩正要点头,忽听殿后传来阵阵吵杂声。刚还谈笑风生的天风道人立刻皱成了陈年土豆。他面对王雩疑惑的目光,长叹道,“是太师叔。”
王雩噌地从椅上跳了起来,惊喜非常,“太师叔回来了?他失踪了好些年啦!”天风道人见他欢喜,又是摇头叹息,“小师弟,太师叔他……他不太记得人啦……”
“不太记得人?”王雩不解,正要再问。就见一个身影刷地从窗外经过,真可称得上是迅捷无匹。王雩眼睛一亮,这身法好不熟悉,竟真的是太师叔。他伸手推窗,利落地追了出来。
按说王雩的轻功在青城派也是数一数二,但他明明离太师叔只有四五步的距离,却无论如何也撵不上。
“太师叔,请等等我。”
听到他的喊声,跑得起劲的太师叔果然停了下来。
王雩百感交集地望着头发斑白的老人。他还隐约记得多年前的太师叔喜欢笑眯眯地摸着小弟子们的头,赞声,“真是好样的。”然后偷偷塞给他们几颗糖。
几乎每个青城山的弟子都吃过太师叔的糖。虽然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但被人真心实意地爱护,心头总是暖暖的。
而现在,太师叔只是颇有些迷茫地瞧着他,忽的咧开了嘴,“你看到我家小包子了么?”
什么包子?王雩一头雾水,难道,太师叔真如师兄所说,不记得人了?
他急忙重复道:“太师叔,我是王雩啊!”
太师叔仍是不解地看着他,露出“我不认得你”的表情。
王雩鼻子一酸,被亲人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过去,太师叔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每个人的名字的。“太师叔,你……你真不记得我啦?”
太师叔歉意地笑了笑,忽然脸色大变,“我不同你说了,小包子该等急了。”
“小师叔,快,快帮忙堵住太师叔!”
王雩回头一看,几个青城弟子气急败坏地向这边跑。他们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显是与老人周旋了不短的时间。
太师叔一见这几人,怪叫一声,调头便逃。且边跑边喊,“别追我,别追我。”
王雩肩膀微动,已至太师叔身后半步之地。他猿臂一伸,去擒老人的右腕。太师叔灵活地躲开,嘴里嚷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表情活象个与大人耍赖的顽童。
王雩又急又怒,心想不知太师叔遇到了何事,怎么神智糊涂了?他施展起小擒拿手,见招拆招,与老人斗在了一起。
随后赶到的青城弟子们见王雩把太师叔缠住,均是大松口气。有人道:“幸好有小师叔。”也有人道:“快,谁把白姑娘请来。”吵吵嚷嚷乱做一团。
老人眼见人越来越多,急于脱身,忽地换了招数。
青城一派向以稳健著称,讲究的是套路而不是三板斧的拼命式打法。而王雩看到太师叔现在使出的功夫,却是意在机先,变幻莫测。好象杂乱无章,可又乱中有序。
这……是什么拳法?
王雩实在弄不清他下一式攻向哪里,只好采取守势。于是三下两下就落了下风,太师叔比泥鳅还要滑不溜手,刷地从他身侧绕了开。
不好!等王雩反应过来,太师叔已跳出了他们的包围。
他得意地高喊,“哈,我走了!”
这么多人还堵不住,果然是太师叔啊!在场的弟子都绝望地想,您要是走了,掌门还不揭了我们的皮?
按照千古流传的定律,每到危难时刻,总会有英雄出现救场的。
于是,挽救青城弟子免受掌门雷霆之怒的英雄出现了。
郁郁葱葱的树林边,转出位俏生生的年青女子。
“您要去哪啊?”她问。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也不比黄莺出谷好听,但听在除了王雩外的众弟子耳中,不亚于元始天尊的伦音。
果然,刚刚还得意之至的老顽童立刻低眉顺眼,老老实实。他生怕那女子生气似的,讪笑着答道:“我哪也不去……就是出来转转。”
那女子温柔一笑,“得喝药了,跟我回去吧。”太师叔恩了声,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走吧,药该凉了。”那女子对老人笑道。
她对在场诸人福了福,带着把青城闹得鸡飞狗跳的太师叔走了。
看得目瞪口呆的王雩问近旁的弟子,“她是谁啊?我怎么不认得?”
那弟子热心地答道:“那是济世堂的白寇姑娘,医术精湛,掌门特意请来照顾太师叔的。她人很好的。”
王雩瞧着那人一副痴迷表情,不由暗暗好笑。恐怕将来这位姑娘下山之时,会有不少人列队齐奏哀乐吧?
“那太师叔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那弟子感慨道,“半月前,有几个年长的师兄在江边发现太师叔在和人打……啊,是切磋,就把他老人家请了回来。后来大伙发现太师叔得了离魂症,虽然他老人家的功夫倒是没忘,但谁也不认得了。现在除了掌门,只有白姑娘能让他听话了,唉。”
什么念头在王雩脑中飞过,不及细想,他就被热情的师侄们围住,簇拥着问东问西给打断了。
“你也是吃白食的么?”一人轻声问。
慌不择路躲进这里的轻言被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这桌子的位置摆得够不起眼,没人注意她呢。说话的人是个与轻言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一双贼亮贼亮的大眼睛同情地瞧着她,“看你那鼠胆儿,蹭流水席的人也不止一个,有什么好怕的?”
轻言边四处张望边低声道:“你常常来混吃混喝么?”
少年拍拍胸脯,“不是我吹牛,只要被我碰上,谁家红白喜事我没去过?保证不被主人家发现,还不花一文礼钱!喂,我同你说,据传今天的厨子做的清蒸鱼很象样,万万不可错过。”
“好,”轻言笑道,“我肯定吃完再跑。”
少年哈哈一笑,毫不顾忌地拍拍轻言的肩,“看你还算机灵,要不,你以后就跟我混吧,包你吃喝不愁!”
轻言骇笑,打岔道:“呀,那个端上来是不是清蒸鱼?”少年急忙扭头,猴急地念叨着“哪呢哪呢”真是个急不可待。
趁他回头的功夫,轻言用余光又把全院扫了一圈。
今日是主人家办喜事,席间多是镇上普通百姓。她穿着布衣混坐在众人中毫不起眼,恐怕被那妇人找到的机会不会很大。
她不由放下了心,眼睛朝主人席上几人身上打转。
那桌人与交杯换盏的乡亲们不同,他们有男有女,皆着一式的青衣布鞋,眉宇间英气十足。
看来是同门的师兄弟,轻言暗想。
她左近的少年正惊喜万分地举箸夹起块鱼肉,往自己嘴里送。
“你是什么人?!”忽从后院传来了一声厉喝。
“啪!”少年受惊之下,鱼肉掉在了桌上,他大怒,“是哪个乱喊啊?打扰小爷我吃饭!”
他话音未落,那一桌青衣同门刷刷站起,施展轻功,往出事的后院飞奔而去。
一向喜欢热闹的轻言这回是动也没动,笑话,再冒出只母螃蟹怎么办?
随着后院的动静越来越大,前院的人均是坐如针毡。随着第一个人悄悄站起溜走,其他人纷纷效仿。
毕竟,除了过于热血的侠士外,广大百姓都是热爱和平的。
轻言见那少年仍在大口吃鱼,劝道:“好象出事了,快些走吧。”
那少年吃得头也不抬,“关咱们什么事,他们打他们的。”
“站住!”
大概是后院太小,摆不开阵势,青衣侠客们转了场子来到前院。他们的剑尖齐齐指向一个中年女子,“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敢来此捣乱?”
中年女人困惑地望着这群怒气冲天的陌生人,她不知道他们在生什么气。
她突然瞧见了面色苍白,没来得及溜走的轻言,喜道:“姐姐!原来你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