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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相忘 ...

  •   堂获城城主府比赵轻言想像中还要富丽堂皇,而且由于明天要办喜事,布置得格外喜气洋洋。
      她和许多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武林后辈一样,研究了半天房檐上贴的是不是金箔。通传的门房杳无音信,她除了研究这个真没旁的事好做。
      身边来贺喜的各路人马川流不息,她心里的那些怅然,慢慢地变成了麻木。
      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旧没人搭理的赵轻言快晒成了鱼干。
      她挽好袖子,施施然绕到后巷。瞧瞧左右无人,嗖地上了墙。
      落地之处并没有人大叫来人啊快来抓贼云云,时值太阳最大的午后,除了树上的知了并没有活物愿意在此时出门。
      何况所有的人都在前院忙活,除了她还真没别人来翻墙。
      她刚在丛灌木后矮下身,惊觉后侧风声逼近。她腰身一拧,两只手指极快速地夹住了袭来的冷剑。
      堂获城的守卫真不是盖的,至于动手就要人命么?
      她愕然地盯向来人,来人更加恐惧地瞪着她。
      “诈……诈尸……”小黑话都说不全了,他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天,“明明是正午……厉鬼也敢出来么?”
      轻言大笑,“你眼神也恁不济了,死的活的分不出来么?”
      小黑看到了她的影子,才喘过口气来,“吓我一跳,难怪沐迟不死心的找你,你这丫头命真大。”轻言道,“他……他在么?”
      小黑犹豫,“在,他爹快不行了,我带你去吧。”
      轻言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不知路过了几进院子,终于小黑指着前面道,“到了,你小心些。”
      她谢过小黑,就要翻过院墙。忽然小黑叫住她,“沐迟要娶别人了。”
      轻言勉强笑笑,“我知道了,多谢你。”
      小黑挠挠头,“谢什么,只要你别在老爹面前说我欺负你就成啦。”
      轻言问,“你以后会一直呆在这里嘛?”
      小黑正色道:“老子找到机会还完沐迟一条命,自然不会呆在这里。什么好地方么?”他目中忽然精光四射,“你是不是来找沐迟拼命的,可别忘了叫我啊……”
      轻言眨眨眼睛,“我当然是来找他拼命的,要不是被你的剑气所伤,我就得手啦!小黑,你可是救了沐大哥一命啊!”
      小黑咧开嘴笑,“不成,老子一言,什么马都难追,可不能骗人骗已。”
      轻言赞道,“小黑,你很了不起。”她挥手与他作别,轻盈地翻入了院内。
      榻上的沐剑声此时生命已然走到了尾声,他睁开混浊的眼睛,不舍地瞧着半跪在床前的儿子。他用沙哑的嗓子问道,“你的亲事……如何了?”
      沐迟轻声回答,“您放心,一切都好。”
      沐剑声满意了,他艰难地坐起身来,示意沐迟打开窗。明媚的阳光闯入了房间,照得人暖融融的。他被阳光耀花了眼,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年轻火辣的女子。沐剑声忽然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起一首歌。
      沐迟听了很久,也没能听清一个字,可是,他竟被曲调缠绵决绝的心意所感,眼睛不由得酸涩起来。
      窗外,突然响起阵简单轻亮的乐声,与歌声合为一处。
      沐剑声呼地坐直了身体,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沐迟早已跃出窗去。他怔怔地瞧着吹着柳叶的少女,几疑自己在梦中。
      她微笑向他点头,重复着简单的旋律,普通的叶子到了她的手里,竟奏出了天籁般的乐曲。
      而沐剑声则是最为惊讶的一人,他强忍泪意合着那调子用嘶哑的嗓子轻哼着。
      曲音渐杳,沐剑声无声地泪流满面。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沐迟的话,他只信在世上的某个地方,那个女子仍然恣意自在地活着。
      难道,她真的不在了?
      轻言吹毕,注视沐剑声良久,忽道:“我从未听姑姑提过你一个字。不过你哼的歌,她倒是常常唱给我听。”
      沐剑声急道:“你可知这曲子叫什么?她……她走前总是唱……”
      轻言怜悯地望向这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心中五味杂沉。她恨他,但也有些可怜他。
      他明明拥有过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却不爱惜。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相忘。”
      沐剑声如遭雷击,喃喃道:“相忘,相忘……”
      她不再爱他,亦不恨他,不过是忘了他。

      沐迟走近轻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抬起手想抚摸她的秀发,却无端地不敢靠近她,只低声说,“你好好的……太好啦……”
      轻言本来一腔酸楚,待见到沐迟本人,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心中苦笑道,总归我与沐大哥是没缘分的。他自去娶美艳的新娘子,而我还去做自由自在的赵轻言罢了。
      想到此处,她笑道:“我听说沐大哥要成亲了,恭喜恭喜。”
      沐迟脸色灰白,颤声道:“轻言……”他伸出手去抓她的柔荑,却被她闪开去。
      轻言道:“沐大哥,以前你一路上对我悉心照顾,我是很感激。即使……即使你另有目的,其实也没有关系的。我无才无德,能为朋友出份力,日后想起来,也只会欢喜。可是,你不该瞒我……情贵在以诚相待,你明明离我很近,我却觉得你的心比天空还要远。”
      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续道:“我在书上看到个故事,鸟儿每走十步才能找到虫儿吃,每走百步才能喝到山泉水,虽然活得清苦仍不愿意关在笼中。沐大哥,我就是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关在堂获城的金笼子里面。所以,沐大哥,我也并不是你理想中的妻子。”
      沐迟急道:“可是你若和我一起,衣食无忧,想去哪里我也可以陪你的!轻言,我会好好待你。”
      轻言摇头,“不是的沐大哥,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沐大哥,你今日可以娶王小姐,那后日呢,大后日呢?我不要一辈子活得担惊受怕,更受不了天天用尽心思去博你一笑。沐大哥,我不能和别人分享心爱之人,就象……就象你不能和别人分享堂获城一样。”
      她迎着沐迟凄凉的目光,轻声说,“沐大哥,刚才那首相忘,我也是吹给你听的。”
      沐迟心中无比难过,强笑道,“我早就该知道……轻言你是天上自由的小鸟,总有一天会飞走的。”

      清言一以遥,默默江楼上。
      安得如白云,无心两相忘。

      午后的日光虽热,沐迟却如坠冰窖。他与她之间,终归还是差了点因缘。
      沐剑声依旧沉浸在旧事中不能自拔,而窗外二人却要黯然地说再会。
      再会么,或者,永远也不要再见得好。
      轻言默默与他对视良久,下了决心说道:“我要走啦!”
      沐迟的手不受控制地想拉住她,却又停在半空中,“再……呆一会吧?”
      轻言轻轻摇头,“总归要走的,不如就是现在吧。”她最后抬起头,迎着日光冲他灿烂一笑,“沐大哥,你保重。”
      她毅然转身,顺着来路而去。
      背过身去的一瞬,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沾湿了衣襟,不过,只有她自己看得到。
      沐迟看着她的身影静静离去,心中象是空了一块。他弯下腰,拾起她方才吹的那片柳叶,放进随身带着的香包里。
      那只半新不旧的香包上绣着对苹果,很象某个人的笑脸。

      月照当空。王雩终于见到了他的大姐。
      他看到王蕴直接坐在台阶上,做着件小孩子才喜欢的事情—放烟花。
      星星点点的火花在她的四周飞舞,王蕴温柔一笑,“回来了?”
      不知怎地,王雩的眼眶就湿润了。
      他想起幼时的四姐弟,半夜睡不着觉,爬起来挤成一团,尤如四只肉嘟嘟的米团子。王蕴很有大姐风范地摸出白天藏起的烟花,分给他们偷偷地点燃。
      璀璨的花火照亮了他们的笑脸。
      王雩解下外衣披在王蕴身上,责备道,“也不知多穿些,冻到了怎生是好。”
      王蕴啧啧连声,摸摸他的头,“呀,老四终于知道照顾人啦。”她扳起手指头数着,“二妹和三妹都嫁了如意郎君,可终于轮到我啦!你还小,等再过几年大姐给你找个……”
      “你为什么要嫁给沐家?”王雩沉声问,“别告诉我你喜欢那闷葫芦!”
      王蕴好笑地看着他,“因为我想一统东海啊!”
      “大姐!”王雩怒了,“咱们家已经够风光了,不需要你用自己去换什么!你要东海,我去拿来给你;你要天上的月亮,我去搭梯子摘!你……你别这样,成么?我心里很难受!”
      说罢,他难过地扭过头去,闷声重复道,“我心里很难受……你知道么?如果连姐姐都不能保护,我学武功又有什么用?”
      王蕴静静地听完,只觉鼻头发酸。她叹了口气,缓缓道,“阿雩,这世上什么对你最重要呢?”王雩答道,“当然是你们,还有……我想有朝一日能站在武道的山巅。”
      “那你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么?”
      王雩摇摇头,对他来说,大姐就是大姐,这难道还不够?
      王蕴道,“是责任。你们是我的责任,王家是我的责任,将来,沐家也是我的责任。阿雩,如果我不为这些活着,我就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也只会过这样的日子,你懂么?”
      “可你会快活么?”王雩驳道。
      “快活啊……”王蕴笑道,“我现下就很快活啊。”

      次日,沐王两家喜结连理。
      燃烛焚香、爆竹奏乐,喜字红得刺眼。
      没有人注意到,离正厅不远的房檐上坐着个瘦小的身影。
      她出神地看着新郎新娘拜天地拜高堂,合着满堂宾客高声笑语,朝一对新人遥遥敬了杯酒。
      “恭喜,沐大哥!”
      她轻声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旋即被辛辣的酒味呛得眼圈发红。
      坐在喜宴中的王雩好象感觉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向对过的檐上扫去。
      那里空无一人,只余了小小的酒壶酒杯。
      他皱了皱眉头,悄悄起身离去。
      三日后,沐剑声去世。信陵公子沐迟继城主之位。
      而没有等到和兄弟一起策马天山的夏缦衣,与沐迟辞行后,自去过他风花雪月的生活。
      只是,再也没人听到他提起那个名字。

      海边某个小渔村里,一位断臂老人正指点着不大的孩子习武。
      “爷爷,我将来也能很厉害么?”那孩子天真地问。
      老人微笑地摸着他的头,“顺着海向东,有个叫堂获城的地方,十年后,你将打败那里的城主,成为一个大大的英雄。”

      江畔,茶棚中三三两两坐着些闲人,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隔壁豆腐西施到底抹几层粉,均是大热的摆龙门话题。
      如今,所有人都在猜那个坐在角落里半天不动一下,连眼睛都不怎么眨的年青人是受了什么刺激。
      此人原来还左一杯右一杯的大灌茶水,后来撞见个姑娘和他说了会话。
      两人又笑又说了半天,姑娘忽然……消失了。然后,这位身着天蓝色劲装的公子就开始扮木头人。
      “我赌两个铜板,这位公子爷定是得了失心疯,气得傻了!”
      “我和你赌!俺瞧着却不象是病症,肯定是中了邪……被黄大仙附了身!”
      “你们太没见识了!”第三个人摇头晃脑道,“来来来,我告诉你们,这个是传说中的……”
      “赵轻言,你竟敢点我的穴!!!!”木头人公子猛然大声叫道,他脸色发青,显然是气得厉害。
      他几步窜出棚外,翻身上马,半刻不停地往西边追去了。
      于是那人得意说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哈哈,收钱收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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