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相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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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迟推开房门，这里仍与他记忆里一样。
永远黯淡的光线，低垂的帷帐后似乎躲着骇人的怪兽，而空气中呛人的药味足以让人窒息。
记得他幼时第一次被母亲牵着来到这儿，被吓得嚎啕大哭，哭叫着不肯进去。
因此父亲从来就不喜欢他，他看他的眼光，活象看着一只蟑螂。
即使后来他日复一日地用功，每个人都对他的人品武艺赞不绝口，他的父亲也从没有夸奖过他，甚至连个满意的笑容也无。
而他弟弟则刚好相反，无论飞扬跋扈的沐记闯了什么祸，父亲总是说：“大丈夫不拘小节，以后注意些就成了。”
于是沐记更加地嚣张，更加地不把身为长子的他放在眼里。沐记十四岁时，拜唐大为师，如虎添翼，俨然以少城主自居。
而他渐渐学会不把心思摆在脸上，愈发地沉默起来。
有时他会想，人人都说信陵公子风光无限，其实他不过是个连父亲都无法讨好的笨蛋罢了。
他在等。
等一个可以剪除唐大，击败沐记的机会。
他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现在唐大失踪，沐记居然莫名其妙地死了，真是老天都在帮他。
回到城中后，每个人对他恭顺敬畏得多，他心里暗暗冷笑，果然看风使舵是人之常情。
世上只有一个人是真心对他好。
沐迟走到父亲的床前，恭敬地喊了声，“爹。”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因常年卧床，瘦得只余一把骨头，只有眼神仍然如往日般犀利。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指近旁的矮凳。
沐迟坐得很端正，他习惯性地不去瞧父亲。至于沐剑声怎么看他，他现在也不再想知道。
半晌，沐剑声忽然道：“你做得很好。”
沐迟吃了一惊，抬眼撞上了父亲的眼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目光中充满了赞赏和……慈爱？沐剑声笑了，“你不用太吃惊，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示意沐迟取出床下一个匣子，“这是城主手印，它是你的了。”
沐迟却不急忙打开，沉声问道：“为什么？”他问得没头没脑，但他知道沐剑声听得懂。
“为什么……”沐剑声喃喃说，“因为堂获城不需要一个善良无害的少城主。”他望向沐迟面如平湖的脸，“孩子，唐大也好，沐记也好，都是我给你的磨刀石。而如今，你有资格继承这里了。”沐迟抱着匣子的手指因用力而变得惨白，他万分不可思议问父亲，“……如果，我被他们杀死了呢？”
沐剑声哈哈大笑，“我的儿子不可能是脓包！我一直坚信这一点。唐大和沐记不都死在你的手里了么？”
沐迟噌地站起来，反驳道，“我没有杀沐记！无论如何，他是我弟弟！”
沐剑声嘲讽地撇撇嘴，“沐记最喜欢的翠翠，难道不是你放在他身边的？”沐迟大惊，急忙摇头，“不，我并没有让翠翠杀他！”
“是我让翠翠动的手……孩子，你难道不想杀他么？”
沐迟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嘶声道：“你……你真是疯子，连亲生儿子都要杀！”
“哈哈，你错了……”沐剑声忽然闪电般拽住了沐迟的手腕，“他根本不是我儿子，至于我为什么留着这个孽种，还不是为了你？”
他说到此处，撕心裂肺地咳个不停。沐迟犹豫片刻，去倒了杯茶喂他服下。沐剑声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缓缓续道，“你自小性情软弱太过心善。所以我从很早起，就有意磨练你……咳咳……就算你恨我，我也从不后悔这么做！”
沐迟半天不语，目光迷茫，他在想，这样的我……还是我么？
沐剑声温言道，“孩子，爹的确有些对不起你，所以备了份大礼送你。半月后，爹把王家小姐娶进来给你当媳妇。咱两家联手，东海沿路将尽是沐氏的天下。”
“不！”沐迟想也没想，脱口叫道：“我不娶王家小姐！我……我有想娶的人了！”
沐剑声哑然失笑，“那个姓赵的小姑娘？她不是已经死了么？何况她根本不适合你！”沐迟恼怒之至，驳道：“季常在渔村打听到了她的踪迹，她还好好的活着！”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沐剑声很是生气，他冷冷地说，“沐王两家联姻，十五年前就已经定下。何况，堂获城需要王家在下江的势力，否则迟早是覆灭的命运，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惨白的沐迟，放低了声音，“你若不要堂获城，爱娶谁我都不管……你为了城主之位努力到现在，难不成为了个女人放弃么？”
“或是你将来再娶个人，谁又敢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情，王家也不会反对。迟儿……这是爹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你听清了么？”
沐剑声满意地看着沐迟不再出声，“孩子，沐家的主人是没资格感情用事的，我已经犯过了错……而你是聪明人，多想想吧！”他疲倦地挥了挥手，“去吧，准备一下迎娶的事。”
“接住！”王雩把一包东西往轻言这边丢了来。
轻言伸手捞过，喜道：“呀，糖炒栗子！”她熟练地咬开壳，往嘴里一塞，满足地直哼哼。嘴里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王雩心说是谁在江边陪你买了一堆又一堆的，想不记得都难。他含笑道：“还有呢，可惜有些凉了。对了，唐大为什么不跟咱们走？他不是应该跑到堂获城去找沐迟拼个你死我活么？”
轻言又吃了一个栗子，才倒出空儿说：“他说过够了打打杀杀的日子，要留在渔村养伤。你没看见全村人把他老爷子当成神一样供着么？只可惜，他的胳膊断了。”
王雩闻言，立刻横了她一眼，“我听说自不量力的某人想挑战人家来着？哼，莫不如某人现在就从船上跳下去喂鱼算了，起码死得痛快点。”
被点名的某人脸红了，她讨好地往王雩手里递了个剥好的栗子，“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起码对个几十招……”
王雩把栗子反手塞进她小嘴里，“几十招？我在他手下都过不了十招！你……你……算了不说了。”他本来想说你为了沐迟连命也不要，是个大大的傻瓜。可心里骤然发堵，怎么也接不下去，只好装做去看飞来飞去的海鸥。
轻言见他为自己担心，很是感动。她放下吃食，与王雩并肩而立，轻声道：“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这么鲁莽了。”
本是板着脸的王雩，嘴角翘了起来，“你就一惹事上身的丫头，改不了啦。你右肩上的伤小心别进了水。”
轻言忙不迭地点头，却深觉王雩变得越来越婆妈。他家里有三个姐姐，搞不好他平时被姐姐看管得狠了，现下终于找到机会管别人，也怨不得他对自己管头管脚。
她不由得用怜悯的目光给王雩打了个记号：红花围绕下的绿叶……恩，还是一个好斗的绿叶。
王雩见她眼睛骨溜溜转个不停，肯定又在编排自己呢。他挑了挑眉毛，“你先随我回家吧，你那匹白马，吃得膘肥体壮的，驮你跑到西域都没问题。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轻言一怔，低声说：“我想先去堂获城找沐大哥，可是……我又有点怕见到他。”
“你怕他？”王雩奇道。
轻言点点头，“又敬又怕……我也说不清楚。我总得告诉他一声我还活着吧？要不，也太没义气了，他肯定还在担心我。”
她半天没听到王雩回答，抬起头一看，他脸上似笑非笑，表情很是奇怪。她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襟，“你还好吧？”
王雩微笑道：“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然后呢，你要回家么？”
轻言摇摇头，“我想再去找找老爹，我很久没见他，有些担心。对了，你还不认得他，他是我在路上捡来的爹，武功很高，可脑筋不太清楚。唉，希望他好好的。”
王雩冲口而出，“我陪你去找他好么？”
“呃？”轻言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想和他切磋功夫么？那可要小心，连沐大哥也不是老爹对手呢……你又怎么了？”
王雩正如一条在岸上扑腾的鱼，有气无力地说，“你没猜错，我是想和他比划比划，你真是神机妙算得很啊！”
傍晚，两人正在吃饭。有人匆匆入舱，给王雩送上封信，“少爷，大小姐给您的。”
一听到是大姐，本来谈笑风生的王雩立刻换成了苦瓜脸。
等到他展开信纸一看，苦瓜脸又化做了酱苦瓜脸，看得对面的轻言蔚为奇观。
能让一代少侠抑郁成这样，果然是做大姐的风范啊！
她认得送信的人是王雩的侍从墨笛，递了个询问的眼色给他。而墨笛扁扁嘴，根本不敢吱声，偷偷在王雩背后做了个往头上罩什么东西的动作。
这个动作弄得轻言莫名其妙，她心说难道是王大小姐脾气特别火爆，王雩都得往头上罩个东西才敢回家么？
王雩忽然啪地把信纸拍到桌上，显是气得不轻。轻言是头一次见他发脾气，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悲伤地望着她，“我大姐要嫁人了，你可知道我未来的姐夫是谁？”
“是……谁？”轻言见他如此，心里莫名地害怕。她认得的人，统共一只手都数得完，能让王雩反应这么大的，难道是……
王雩咬牙切齿地说，“自然就是你的沐大哥了！你说这人温吞水似的，哪里配得上我姐姐？”
他说话虽然大声，轻言却自“沐大哥”往下什么都没听到。
她的心象刚下了油锅的炸果子，被滚油煎的嘶嘶作响。
沐迟似乎站在她面前，温柔地笑，“如果沐大哥将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
我答应过你，永远不生你的气……只是，我很失望……
那么，再痛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于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王雩，带我去堂获城吧。沐大哥成亲，我总得讨杯喜酒喝。”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相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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