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的春三月。》沈淮叙

6、Ⅵ

　　31.

　　李一一再次睁开双眼后发觉自己正处于一处空旷的居室里，除四面的白墙之外便是满地胡乱摆放的A4纸。这房子里已经没了刚落成时特有的甲醛味儿，可屋内现有的陈设明显是一副无人居住的模样。他正尝试着俯下身去捡那白纸想看个究竟，却在接触到的一瞬间被人呵止——简直就像有人暗中观察他的动作许久一般。他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向声源看去想要辨别另一个声音来自于谁，回头的一瞬便发现来人正巧站在自己身后。

　　“现在的年轻人兴致可真不错，这什么，大清早来个回笼觉浪费青春还是私闯民宅？”

　　这声音一如上次相见一般低沉且带着缺水般干哑的气音，李一一下意识抬高视线结果不偏不倚撞进那双桃花眼里。来人挑眉看向他眼中满是笑意，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有了几分不怀好意之感。那副金框眼镜的颈链自然下垂，镜片底下是被光线折射凸显得更为明显的眼袋和泛着青色甚至有些发紫的黑眼圈。细看便不难发现那对极易辨识的棕色眼珠上布满了血丝，靠近眼角的眼白上能看见微微外鼓的青色线条。角膜向外凸出一个不大的弧度，瞳孔扩散得稍大使得那双眼睛看上去更为空洞无神，应该是长期带着眼镜所导致的。较长却略显稀疏的睫毛在上挑的眼尾投下一片阴霾，配上眼底较窄的卧蝉给他平添半分颓废感。面部线条有些棱角却不显凌厉，更多的是干净柔和，发丝散落在肩上与眼镜链条融为一体，左边耳尖别起部分鬓发却仍有一部分垂落下来，发尾隐隐挡住了工服上的蓝底标志。

　　李一一看得呼吸一滞。

　　31.

　　来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后不满地挑了挑眉，抽出原本插在工服口袋里的那只手伸到李一一眼前晃了晃让他回神。那双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白皙手腕上静脉清晰可见，红色墨水和铅灰蹭在骨粒上相当扎眼，袖口堪堪挽上去露出小半截手臂。——脸色差成这样简直有点瘆人了，总给人一种要死于过劳的感觉。身为成年男性却几乎全凭一副骨架支撑着，这人到底多不注意自己的健康状况啊。

　　李一一摇了摇头起身想要与他平视，被人居高临下用微妙眼神上下打量的感觉算不上太好。无奈于就算如此也稍微比他矮上那么一截，想要看着眼睛讲话还是得稍微抬头才行。看向他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像被停止流动的时间牢牢箍紧一般。可他又不知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只得老老实实任他打量。

　　空气中流动着莫名的寂寥。

　　32.

　　“你是个聪明人。老何就算瞒着你你也差不多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你从一开始就没选对正确方向。劝你趁着还没涉及太多赶紧收手吧，除非你有志在此。”

　　那教授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话语间包含的信息量却让李一一心口一紧——

　　最重要的那块拼图被忽略了。

　　他故意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略显轻蔑的笑来，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颗有些分量的黑色台球，上面是一块圆形包裹着白底黑字的数字八。

　　“知道斯诺克吗。和常规中八打法不一样，不是随手把哪颗球杵进洞都行的。指定球触及到非目标球属于犯规，说直白点就是利用非目标球在指定球的运动轨迹上制造障碍阻止指定球入库。这颗黑八是分值最高的那颗。”

　　“而你现在相当于一杆把红球全部驱散让它们把非目标球擦了个遍，单杆清台不说还用黑八把母球打落了袋。”

　　“这技术就别在心里笑话你导员就一臭棋篓子了行吗，你俩根本半斤八两——说不定老何还能比你强点。老老实实读你的研然后找份工作随便你怎样，这不关我的事。别再来找我了。”

　　33.

　　正午的阳光把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最后一点积雪也融了个干净，绿化带里新生的翠绿吸饱了水显得越发生机勃勃，气流携裹着桃花香钻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窗外的桃花一如几天前那样含着霜露，只是绽放得越发热烈起来。这是它们开得最好的时候，不过维持不了多久。再有十几天左右应该会彻底凋谢吧。

　　床头摆着的手机已经彻底充好了电，李一一重新戴好眼镜盘腿坐起来揉开了眼伸长手臂去拔充电线。改变重心后肘间却被什么东西狠狠硌了一下，李一一抬起手腕捞过来看，正是那书签吊坠。手机屏幕不断亮起，锁屏最中间的位置醒目地用默认字体显示着时间。李一一默默盯着特意设置成背景的课表确认两点没课之后长长舒了口气，放任自己继续砸在床上对着手机进行学术交流。通讯录里的两通未接来电是老何打来的，估计是买菜没带手机到了家回拨过来的。

　　34.

　　李一一关掉通讯录没急着回拨，一觉醒来完全忘了自己那头脑一热就要当面对线的冲动是从何而来。能躲一时但又没想好怎么解释，果然还是等想好再拨也不迟。随手打开的搜索引擎里不断刷新着娱乐新闻，标题党的气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发布人刷业绩的不易。盯了一会儿屏幕又想不到自己到底应该干点什么，直到设备发出的光惹得他双目刺痛才不得不眨眼缓解。思维放空时不自觉在搜索栏里输入了GRAS，按下回车之后跳出来的页面几乎让他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挫败感源源不断的冲击着他，大脑当机的瞬间他几乎能看见自己脑壳里有一条名为理智的线彻底崩断。

　　GRAS。

　　北京国家天文台。

　　35.

　　天体物理系研究生，记错了天文台和观象台的标志，顺带跟着错误路线把答案一票否决。

　　李一一把脑袋狠狠扎进了枕头里胡乱扒拉起那头自来卷，得到批注后脑袋里反而明晰了不少。杨冬的工服显得不合身应该是借用了别人的来穿，和丁仪的绝对是同一件；北京国家天文台离这里不过一两小时路程，不打招呼应该不行；丁仪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何导员对此事明显知情，而且他和何导员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认识。

　　那颗黑色八号球所指的可能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36.

　　他拨通了何连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