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西行（戚顾）》寒夜凝霜

3、章二

　　“戚总捕，您先在这里歇着，我去招唤丫鬟们倒茶。府中一切小人不敢妄动，大人您可随意察看，衙门有事，且容小人现行退下了。”师爷依旧是压低着头，语气恭敬的说道。戚少商微一点头，师爷便带着不符年龄的佝偻颓败的退了出去。

　　环顾四周，简单的没什么新意的客室。藤雕的乌漆门廊，对称的挂着泼墨的挂壁，龙飞凤舞的看不出是什么门道。齐整的桌椅，摆放着简单的梨花木的漆盘，只是主人已死，多少有了层薄尘。

　　戚少商寻了一处还算洁净处坐下。陈府宅院的冷清对照着刚刚鲜花环伺，烈火烹油的瓦子，令自己有了迷恍的错觉。原本陈府并非是探案的重点，毕竟陈大人死于青楼坊间，又因多日公务而未曾归家，这里的线索当是少的可怜，自己又怎会随了那妖艳女人的语调，真的来此一行……

　　窗外的雨哗哗的下着，敲打在半开的窗棂上，彭通作响。正午天光却不甚明亮，只因这雨，甚至还因为这这寂静的大宅。这里静的一如可听的见身体里焦躁的声响，只能靠了自我意志强力镇定，徒生无力。视线透过窗，那点点的苍绿色，在灰色的砖墙下分外明晰，绿的扎眼，像是某种鲜活的绿色，沾染了肮脏的污渍，不断的叫嚣着，带着无休止的张狂。

　　戚少商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做捕头两年，大江南北东奔西走，刀剑血刃，凄风苦雨也是经常的，却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枯坐在一方安静的仿若退离了世界的角落，没由来的慌乱，只有强力的镇定，着实让人难受。

　　终于坐不下去了，院落里并没有什么接待的人，反而像是进入一座枯死的坟墓。戚少商在房里踱了几步，顺着潮湿的空气掠入院中，惊起一片水痕。

　　苏苏的暗雨，沿着屋檐垂下。站在院里可以隐约听见几重院内的女声，模糊的不甚明了。戚少商思量再三，依旧决定顺着内院的砖墙沿路向内，寻着人声前行。

　　内院三重，处处有影墙隔断，繁复丛杂。戚少商转来转去的越发迷了路，不知道东西南北。好歹自己也算是戴了品阶捕头，在一个死因不明的朝廷大员的家里乱转，确实不成体统。思来想去，戚少商深吸提气，单手触壁，翻身腾跃而起。如惊鸿过雨，稳稳的落在墙头。心里暗自嘲笑，堂堂一介总捕，竟在人家的院落里迷了路，说出去不叫追命那个酒鬼笑掉大牙才怪。

　　俯身在墙头，借着不甚细密的雨丝细细打量这所院落。戚少商这才看清自己闷头转向的，竟然也穿过了前厅中堂，来到着陈府的内院。零星几个仆人穿梭在房间的门厅，一闪就不见了。那样子不像是在招呼客人，也不像是房间打扫，好生奇怪。

　　戚少商顺着墙头的青瓦走了几步，仔细辨明方位。此处正是几处大宅的衔接处，一派的青砖黑瓦，错落有致，又浑然一体，简直无法分出各家的界限。戚少商暗叹一声，正准备翻身落地，却发现了些许不寻常的地方。

　　内院的敞厅后壁本与院墙有丈许差距，可在高处细看，却另有端倪。院墙间距在中厅后变的狭窄许多，最后竟完全与后壁融为一体。若非自己站在高处，只怕也不会发现这隐匿的空间。空出的区域和比邻的大院间用同色青砖相连，形成了封闭的一个狭小院落。此地及其隐蔽，若此时不是白天，自己又恰好站在这底院的房顶，怕是谁也难以发现。

　　戚少商轻身踏步，整个身体匍匐在屋顶，直直的注视着小院。一仆从装扮的人持了药锅，正在屋檐下倾倒浓黑的药汁。

　　“公子，这是今天的药，”仆人搅动着药，面向打开的屋子说着。戚少商全身紧绷，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如此隐蔽如此诡异，那个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腥燥气息，连雨水都遮挡不住那味道。

　　屋内人低低的咳嗽，听不清楚。戚少商挪动了下身体，希望可以看清屋内的人，不料雨水湿滑脚下未稳，逆水寒剑鞘轻触屋顶，发出咯的清响。瞬间两道带着药腥味的东西直冲而来，戚少商心下一惊，单手拍瓦，闪身躲过，正是刚刚搅药的药筷。

　　还未及转身，掌风又至。戚少商腾身踏在瓦片之上，真气迸发，生生踩碎了脚下的青瓦，碎片向着掌风来处飞射而去。那人倒也反应敏捷，一掌击空，立刻就撤身而走。

　　戚少商单掌拍剑，借回旋之力，倒追上那人的步子，两人顷刻纠在一处。那人探手，化指为爪，一势黑虎掏心掏向戚少商胸口，来势甚凶。戚少商挥手推剑，借爪力前趋，右手缠住那人左臂，一指点其肩井，卸其臂力，左手顺势扑出一掌，趁对方卸力未实，从容打在对方腹间，来人未及哼出一声，便从房顶上跌下。

　　戚少商以鞘一指，如沉石落下，随形而动五指灵活一扣，制住那人数处穴道。那仆人如今生受了戚少商一掌，口吐鲜血，喘息不止，加之半边身子被戚少商点住，麻痹不能行动，应是痛苦不堪，可偏生骨气甚硬，不曾发出一声，只狠狠的瞪着戚少商。

　　“ 你……”戚少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自己闯了这里，算来似乎自己倒是理亏些。此刻雨水浇在石板的地面上，似乎又大了许多。戚少商单手携了那人靠在屋檐下，低声一句“得罪”，见那人只顾靠墙怒视，徒自调息，不言不语，只得又复注视着半开的屋门。

　　这里不知是什么秘密之地，看守这里的仆从打扮的人身手亦不弱，更不知他口中的公子又是什么来历。

　　想到这里，戚少商扬声说道：“在下戚少商，六扇门捕头，”屋内安静，雨声中可以听见不同于自己和那仆人的散乱呼吸声。“在下查案而来，误闯此地，还望这位公子见谅。”等不到对方的回答，戚少商心下一定，索性伸手将门推开。

　　屋内，简单的没什么家具，唯一的桌上摆着个半旧的牌位，依墙的木榻上，抱膝坐着一人。灰白的有些肮脏的衣襟，入眼便是一头被一支木簪简单固定的乱发，露出苍白的一张脸……一张戚少商这一辈子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脸！

　　“顾！惜！朝！”那个研磨在胸臆间，血肉模糊的名字，那段腥风血雨，鬼哭神灭的日子，刹那间涌上心头，满眼的血红，满眼的痛，爆裂的神经突突的跳动！！是他，是他，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