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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我没兴趣再去弄清楚那两个人的结局,林也一样。这里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故事,他肯定比我更感到乏味。不过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我总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重新遇见这两个人。

      之后我们很快就重新踏上了征途。所谓征程,我把它理解为征服某人的必经之路。征途通常都很艰难,你也不能指望要征服的对象能抱着舍身饲虎或者神爱世人的精神温柔和平的接受你,所以我的面前依旧前路漫漫,而且一片灰暗。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真正能让人眼前一片灰暗的是在这高海拔山区常见的浓雾。我们在雾里辨不清方向,密密匝匝的树干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即使依靠指南针也无济于事。在第五次路过我们用石头堆起的路标后,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别走了!”他叫住我,“我看我们是撞上什么了。”他迅速的点燃了两支烟,一支叼进嘴里,一支插进石头堆里。我看着那青烟没有在空气中飘散,而是直直的,如一条线一样指向某个方向,不禁从背上起了一阵寒浸浸的阴森感。
      “喂,也给我抽一下。”

      他很自然的把手借给我。我却再无心用这个间接接吻跟他调笑,背后那阴森森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沉重,从皮肉表面一点一滴渗进骨头缝里。

      奇妙的是,当林弹散烟灰,让一支烟燃到尽头后,雾散了一些,那种让人寒毛直竖的感觉也突然消失了。只是天色愈发阴沉,跟林的脸色一样。

      “马上就要天黑了,看来我们今晚走不出去了。”

      在雨林里露宿,这可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主意。我们抓紧了天黑前那有限的光线,只给自己找到了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而当夜幕降临时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地上冰凉湿滑,还有各种蛇虫鼠蚁出没,连个能安坐的地方都没有。看来这注定是永生难忘的一夜。

      林倚在一棵树干上,在黑夜里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温度,而更像是在探究什么。我希望他能在我身上找到他想找到的答案。那么他也许会把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多少增加一点。

      半分钟之后,他收起了那种目光,向我招了招手。“不想冻死的话就靠过来吧。”

      浑身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冷风吹在身上,让我不停发抖,在这种时刻,挨在一起互相取暖才是明智之举。我怕他翻脸,没敢多说一句,赶紧走过去挨住他的肩。

      衬衫早已淋湿了紧贴在身上,这种肌肤间近乎赤*裸相接的感觉让他的身体猛的一僵。他一脸焦躁的从口袋里掏烟,看着被泡软了的烟盒又低咒一声,把烟盒随手扔了出去。一会儿之后,也许是习惯了这种感觉,他的神色缓了下来,身体也随之慢慢放松了。

      一阵冷风吹来,我又打了个寒战。他伸手过来,在我手背上拍了下,安慰道:“慢慢熬吧,一个人的运气不会永远这么糟糕。何况我们有两个人,运气翻倍。”说着,他嘴角绽开一丝笑意,可那笑容苦苦的,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俏皮话并不太好笑。

      我偷眼看他,幽微光线里他的侧脸就像那个傍晚我在码头见到时一样,即使没有月亮,没有湄公河的溽热,也没有刺青,烟草味,异国之歌,刀刻的眼神,柑橘系的香水淡而冷,没有所有那些迷惑人心的东西,黑暗中的神秘优雅漠然寂寥依旧令人一见倾心。

      我想,他一定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除了咬牙熬着,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

      “我能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吗?”我开了口,他没有应声,而是随我一径讲了下去。

      “普契尼三大歌剧之一,蝴蝶夫人,你听过吗?我一直觉得我母亲就是蝴蝶夫人一样的女人。从五岁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生我的男人。渴望的东西,总有得不到的时候。当我吵着要父亲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父亲在像星星一样遥远的地方,而她,没有办法抓住天上的星星,那就是命运。我记得那天是一个有风的夜晚,面对不懂事的我,她在和父亲初遇的花园里哭了。”

      “她一直在傻傻的守侯那个人的回头。那是一个残酷的希望,她一生都受着那个希望的折磨。父亲终于没有回来,是我帮她合上眼的。感情就是这样残酷而绝望的东西吗?我曾经对着她的墓碑发誓我绝对不会像她那样。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一定不会来东南亚,即使来东南亚,我也不会坐那条船,即使坐了那条船……”我甩了甩头,甩开那些虚无的设想,抬眼正对上他的眼睛。

      “今天……其实我不知道那里有埋伏,我想如果我不帮你,你也不会出事是吧?我觉得好丢脸,像个傻子一样还在你面前拼命表现。”

      他没有接口,抬头等着我说下去。我想现在我的面容一定够扭曲。

      “我希望自己对你用,我不想你死,也不会背叛你,不是因为没有你我走不出金三角,而是因为……而是因为……”我说不出,我一再的开合双唇,却说不出那重逾千斤的几个字。

      于是我抬眼直直望向他。故作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如果我没有来东南亚,我不会理解母亲的守候。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是你让我明白的。”

      我耳朵有点红,手心都是汗水。害怕拒绝,耻于说爱,这已是我最大限度的表达。

      他挡开我伸向他的手,“好老套的故事。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游戏时间,结束了。

      像把心的哪里撕开了一大块,冷冷的风灌进来。

      这个人,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即使你向他伸长手臂直到手肘折断,他也只会这样站的远远的看着你。我终究还是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傻傻抱着自以为能够抓住星星的自负。

      我在黑暗里笑起来,“是啊,是挺老套的。下次我会编个更有新意的。”

      几分钟的沉默。雨已经停了。零星小片的月光从树林的缝隙间洒下来。有一小片光斑就照在他耳朵上,青白的颜色。

      就在他以为我已经放弃了这个话题的时候,我搭上他的肩膀一口吻住那片月光。他浑身一僵,耳根瞬间滚烫。压抑的闷哼了一声后,他反肘一记擂在我的胸口上。胸口剧痛,但我咬牙忍着,一只手箍紧他的肩膀,一只手已插进他的衬衫里。周围的月影被我们搅得纷乱,我动用我所学过的全部技巧想安抚他的挣扎。因为他就在我怀里,这样近!

      手指碰到他赤裸的胸口,他突然回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大力甩了出去。我向前一个踉跄,他趁机在我的腿弯补了一脚把我踹的扑倒在地。

      膝盖骨撞倒了石头上,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我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很多事情,我都可以教你,但那可不包括照顾你的性*欲,不过……”然后他弯下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算了。”

      “去你妈的狗*屁性*欲!”我甩开他的手,扶着膝盖咬牙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离他十几步远的一个树桩坐下。

      他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一瞬间,空气中有一种瘆人的寂静。

      随即一群野鸟尖叫着从巢中扑棱棱的惊飞而起。

      哗啦哗啦,是什么动物在深草中穿行的声音。

      我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后退去,灌木丛中有一双幽绿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的盯着我。林在对我说话,可我已听不见他的声音。血已经冲上大脑,我只能听见太阳穴上动脉砰砰跳动的声音。

      一步,一步,我每退一步,那双幽绿的眼睛却似乎更近了一些。伴随着一声枪响,我的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后直直的栽下去!

      天旋地转的瞬间之后,我发现自己似乎倒悬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

      “喂,还活着吗?”林的声音从我脚边的那一块薄明中传来。我似乎是掉进了一个洞穴,被什么东西勾住脚才得以悬在半空中。

      “还死不了!”我回了他一句,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开始在半空中摇晃。脚腕那里的什么东西,发出咔吧咔吧的断裂声。

      在这种绝境下我的头脑反倒异常清醒,脑海中一瞬间不断闪现的念头把恐惧都逼仄到一个很小的角落。

      通过和林的对话,我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我似乎是在下落过程中被脚边的野藤绊住,倒挂在离洞口两米左右的地方。而绊住我的那条野藤却不太靠得住,随时有断裂的可能。唯一能救我的伙伴,似乎也一样不太靠得住。他只需要转身离开,等待我的不是骨断筋折的摔死,就是在这不见天日的洞底渴死饿死。

      我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对着这个在湄公河上偶然相遇的旅伴,我几乎付出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可是对于这种信任,他又能回馈多少呢。他不是在白天还警告过我,没有人值得信任,哪怕是他自己。

      洞口已没有他的声音。我想象着他用那种没有多少温度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洞口的神情,恐惧第一次占满我的整个胸腔。

      “林!”我高声喊起来。回音从极其深邃的地方远远传来。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个洞到底有多深!

      洞口再无回应。

      我开始不止一百次的质疑自己如此轻信一个陌生人的智商,却又不止一百次的确认自己看人的直觉。

      时间和空间似乎凝固了。我悬浮在这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只有血液涌上头的嗡嗡耳鸣和野藤细微的断裂声。我顾不上乱动会加速藤条的断裂,抬手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口。激痛!这说明我活着,而且不是在做梦。

      “直人!”脚底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一根由几条粗藤搓起来的绳子搭到我胸前。

      “脚盘紧,手抓稳!你脚腕上的藤随时会断!”我依言把那根绳子在手上缠了两道,紧紧握住。感觉身体开始缓缓上升。

      如果我没猜错,我的体重比他还重,真是难为他了。可我刚才却还怀疑他!我在心中愧疚的这样想。却忽略了脚腕上藤条的断裂声越来越频繁。一声脆响后,脚腕那里猛然一松,完全没有堤防的我一头倒栽下来。

      我的心脏几乎骤然停跳!整个身子猛地向下一沉开始自由落体,几秒钟后,绳子重重一顿,绷得笔直。下降的势头止住了。

      “爬……上来……”林的声音带着气音,是从肺里挤出来,显然他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我抓住绳子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好在离洞口不远。换了几次手就到了。我伸出一只手探出洞口,却没有等到林的接应,只好用手抠进洞口外的泥地,缓缓的试图爬上来。就在我重心改变的一瞬间,一只手掌下的石头突然松动,我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然后,然后,我就坐在了洞口的泥地上。即使是在当时我也始终无法准确描述这几秒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像是洞底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我一下顶了上来。

      林两手各勾着一棵树趴在地上,藤编的绳子就系在他腰上。面前有一道长长拖痕,拖痕里还有两道浅沟。林有气无力的指指拖痕开始的地方,“我被从那儿拖到这儿!我告诉你那藤随时会断!”他伸出鲜血淋漓的十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是用来开枪的!不是用来刨土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决定从此再不和他争锋相对,刚在生死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刚才那种情况,他完全可以走开,救我却可能把自己都搭进去,可他却依旧选择回来救我。我还能和他较什么劲呢!

      “林,”我轻声唤他,他扭头看我。我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衣衫不整,污泥满身,目光中却倒映残月星辉,我心有余悸的一把握住他的手。刚才爆发出来的情绪还残留在胸口,盘旋着留下了一个漫卷的巨大旋涡。他的温度缭绕着我的手指,脉搏一跳一跳,如此安全。如此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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