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枝凪斗BG]长夜尽期》非典型恋爱

4、不停流逝的时光

　　在初次实验成功之后，她的死就变成了惯例，或者某种微妙的默契。她维持起正常的生活，或者说相对正常的生活。虽然不太擅长，但她偶尔也会做饭。比起煤气灶与锅，她更喜欢电磁炉或者微波炉这些只用按下开关的厨具。
　　或许她只是害怕火焰。
　　在下一个工作日的黄昏，几近无人的学校中升腾起烟雾。从楼顶的天台看过去，对面燃烧中的教室显得格外清晰。
　　他刚开启共享的视野，她就从项链变回人形，紧盯着他不发一语。他适时地提出了这次的愿望。
　　“请把这场火熄灭吧。”
　　“……那么，我的愿望是，你在这之后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点头确认的下一秒，她就发出了无法抑制的悲鸣声，肺里填满尘烟的同时，漆黑的火焰从她胸中燃起，将她灼烧成一捧灰烬。飞灰环绕着教学楼，将橙红的火焰扑灭，然后汇成一小股飘回他的身边，重新构成女孩子的身形。
　　然而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没有紧靠着他汲取人的体温安定下来，而是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面上站定。
　　“这场火——是你为了试探我而放的吗？”
　　她的问题包含两个明确的指向。一是来源，一是动机。就好像她已经知晓真相，不过是想得到他的确认罢了。毕竟，特意摘下项链断绝和她的联系，怎么想都有些突兀。而他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是的。为了确认，你究竟是不是她。”
　　原本身为人类的“伊川爱”应该已经在另一场火中死去了。谁又会背负起她的名字、她的记忆、她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她长大后应有的面孔呢？
　　伊川爱垂着眼微笑起来，话里头一次带上了锋刃的尖锐。
　　“是的话，现在你对我又抱有什么感情呢？”
　　她笃定地向前一指，食指虚虚点在他的心口，若是她和那些猫又一样蓄着长且利的指甲，现在这一下就可以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是负罪感啊。”
　　只不过那负罪感远比他的追求、他的信仰、他的自傲、他的自私轻。
　　也就是说，他会再一次、再一次地，为了实现他的愿望送她去死。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忽然在他脑中延展成影像，全无警告地开始了播放。

　　有个被烧死的亡魂不进冥界，不入轮回，没被污染成恶灵也没成为背后灵或者地缚灵，只是不断地钻着空子四处游荡。她生前年纪不大，却意外地机灵，没有遵循任何轨迹行动，出现一下就茫然无踪。但她到底露了破绽。
　　至多每隔一年，她就会去到生前认识的某人的身边。那个人从出生起就有死神的部分力量，引起了无数的死亡，其中就包括她的。若是想复仇的话，她有无数的机会，可她从未伤害过谁。
　　既然不是恨，让她如此执着的，就是爱吧。
　　这一次她被神明的代行者们堵在他新家附近的小巷中，无处可逃。放松了戒心的其中一位，不禁炫耀似的感叹道：
　　“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不应该喜欢上谁的。”
　　你不需要爱谁，不需要谁的爱，也能过得很好。爱只能带来痛苦。
　　“可是我已经这样决定了。”
　　仅剩魂体的少女昂首应答。
　　“正是不必要的东西，才有获得的价值。我想要爱人，想要爱他。即使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人类。”
　　黑影覆盖上她的身体。透明的少女逐渐缩小也逐渐凝实，化为黑猫的形态。

　　现在想来，她不过死了三年，她十四岁时的面孔，就已经和他的父亲、母亲、在他面前死去的所有人的面孔一样模糊了。学校中的生活算不上有趣，但整整一年没人死去，或者说没有死人被他看到，因此日复一日的生活将他麻痹，让他开始幻想自己能回到正常的人生轨迹上。那个年龄的孩子们对转校生并不太热情，稍微满足了一点好奇心后就散去了。没有人和他建立起稍微亲密些的同学关系，没有人和他分享午餐和午餐时间，没有人和他同路回家。他很快地安顿下来，几乎是随波逐流地，等待着下一次事件发生，和下一次转学。
　　只要不和别人过度地接触，就不会在他们死去时感到受伤了。只要随着时间自然地遗忘，就不会被不断地拉向过去了。
　　但无论多么用力地擦拭记忆，总还会留下一些残像。就像即使脸和声音都不再清晰了，他却还记得母亲的笑容和父亲的手掌，记得草编的小兔子，和手织的围巾花纹。而伊川爱——她死去的时间最短。所以，想要忘记可是忘不掉的记忆也最长。
　　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绝对称不上多么友善。他刚踏上两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就从楼梯上一脚踩空滑了下来，抱着扭伤的脚坐在瓷砖地板上，朝他的方向看去。她没有开口请求帮助，没有因疼痛发出惨叫，就只是那么看着他。
　　对于他会不会就这么走掉这件事，她其实是不敢确定的。她没有开口刺激他的善心，没有哀声哭泣换取他的怜悯，但想让他留下来的意味明明白白地写在那双茶色眼瞳里。拒绝她非常容易，只要按原路走上去就是了。下一个从这里经过的好心人会扶她去保健室，如果伤得不重，她在这里坐一会儿也能自己行走。
　　然后十四岁的他走下台阶，朝她伸出手，让她支撑着自己站起身，然后一路走去接受治疗。她的脚踝只是轻微扭伤，养了两天就完全痊愈了。可大概是因为承了情，她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忽视他，而是主动凑了过来。碰巧她还是同龄的女孩子里，最聪明的那一类。她拿手制便当作为感谢，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整个中午，又在话题将尽时见好就收地离开，顺便约定第二天继续一起吃饭。
　　如果不是她还会常常投来目光，还会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就更好了。问起来的话她一定会坦率地回答，但这才难办。如果告诉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她是不是就会主动拉开距离了？只在表面和同学们交流的她，可能的确没听过他的那些传闻……
　　“我听过哦。在你身边就会受到诅咒之类的事。”
　　她的语气轻巧，眼神却是认认真真。
　　“可是啊——这样对你不公平。”
　　然后他没有继续拒绝了。异乎寻常地度过了平静的一年之后，她忽然在他鞋柜里留了信，让他放学后在教室等着。她要证明这不是他的错，而且她几乎成功了。如果她不是在那天死去，成为了牺牲品的话。
　　他看到信转身返回，在晚霞与黄昏间，看到教室燃烧了起来。火焰的颜色宛如夕阳坠落。
　　那是狛枝凪斗最后一次向沉默的众神祈求，许愿不要让伊川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