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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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成泽再一次检查过施璟璇的里里外外，轻手轻脚的将一边的棉被拉过来，给他盖上了。
他擦了擦汗，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罗以筠一起离开。
治疗过程太过血腥痛楚，施璟璇一开始还能撑得住，后面快要收尾的时候直接疼的晕了过去，蒋成泽也没有再强行唤醒他，给打理干净之后就带着罗以筠出了寝屋。
门外还守着施景珊。
蒋成泽拿着一方帕子给自己擦汗，跟在他身后沉默的罗以筠也是一头一脸的汗，看到他们，施景珊原本想说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
从蒋成泽的反应就能看出来这一次的治疗有多么的艰难。
三人之间的氛围短暂的沉默了下来，还是端了汤药过来的安柳打破了这份尴尬。
安柳：“殿下，先生，这是最后一碗药了。”
蒋成泽端过来闻了闻又试了一口，点点头示意可以了，罗以筠接过来转身去了寝屋，施景珊静了一会儿，低声道：“先在西厢休息一晚吧，等明天璟璇状态好一些再说。”
这依旧是难熬的一晚。
罗以筠守着施璟璇给他喂了药，就坐在床尾陪着他，窗户被严丝合缝的关上了，烛火明明灭灭闪烁着暗淡的光，扯下来的床幔未及换新，因此整个屋子都少了遮蔽物，明亮了不少。
躺在床上的施璟璇累极了，却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罗以筠不敢睡得太熟，时不时的就照看一下，后半夜的时候他一直持续的低热陡然升高，烧的额头滚烫，鼻息时重时缓，身上就是发不出汗来。
太难受了，躺在床上的施璟璇想，他的思考能力好像也随着焦热的额温化成了糊，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整个人好像就地化成了一支火炉，马上就能爆炸。
罗以筠将手轻轻的放在了他的额上。
稍有些凉意，并不冰冷的，因为正是年轻，火力旺，手心的温度稍带着的暖意同他的额温并不差，可这一只手，瞬间平息了他汹涌的火气，带着一种致命的安抚之力，高热带来的眩晕、恶心、头疼以及各种难受好像一瞬间都远离了他。
忙碌的罗以筠并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还在忙着给他降温。
罗以筠翻出了两床厚被子，用棉帕蘸了烈酒给他擦身，喂了温水和一点点的参汤，又给他的额头敷了冰帕子。
从他七岁跟在施璟璇身边做他的伴读起，施璟璇每次生病，都是他陪在身边的，喂水喂药，添衣加被，连从小照顾施璟璇的安柳都没有他更体察心意，做的恰到好处。
罗以筠也只是个孩子，一开始也不熟练，好在五岁的小殿下身体健康，活泼壮实，又伶俐又乖巧，一年也病不了几次，罗以筠这份手艺也并不常用。
但是，关键时刻，还只能是他顶上来。
......
天色微明，天光透过窗子洒在床边，烛火的明光暗淡了下来，施璟璇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高热暂且退了下来，额头微微的发凉。
他有点儿冷，身上也黏腻的厉害，可惜高烧后的身体虚乏无力，所有的伤口都在钻心的疼，被固定的腿无力又酸软，他连轻轻的动几下都困难，只能蹙着眉头要翻身。
耳边传来了轻柔的叨叨声，絮絮的不停，啰里啰嗦的安慰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那双手却动作很快的用温热的棉帕擦干了他身上凝结的汗水，又被裹着干净的寝衣和厚毛氅被轻拿轻放的搁在了软榻上。
舒服了的环境和身体带给了他良好的睡眠，同病魔和伤口斗争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缓解，陷入了深度睡眠里，像是灵魂浸在了漫天的幼禽羽毛间一般，轻快松软的没了知觉。
罗以筠利索的换好了新的床单被褥，又添了一个温水灌的汤婆子，让整个被窝都温暖松软起来，他整理好了一转身，就看见施璟璇缩在狭小的软榻上，呼吸悠长。
他蹙起来的长眉已经松开了，过了最难受的阶段之后，身体的轻快让睡眠质量提了上来，长久的折腾后难得片刻酣眠，便显得整个人都乖巧起来，依稀是他年少时那样的纯稚娇憨。
罗以筠又小心的把人抱回了床榻，盖好了被子，方才有些怔忪的愣住了。
施璟璇的重病打乱了他的思绪，初出见面就是治病又治伤的，兵荒马乱。直到现在，六年未见后重逢的复杂和欢喜才渐渐的冒出头来。
直到此刻，罗以筠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六年了，他的小殿下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陌生的昭王殿下。
——
施璟璇被久违的轻快笼罩，一路睡到了中午，被空空如也的胃叫了起来。
恰好此时，罗以筠也端着吃食进来喊人了。
他端了清粥小菜还有煎好的药，放在一边的桌上轻声叫了施璟璇几声：“殿下……小殿下。”
小殿下——
这是一个有点儿模糊了的称呼。
在肃北六年，没有人称呼他为小殿下，这是一个带着两分宠爱与亲昵的称呼，并不适合在严肃紧张的边关军营里使用。
但是，有一个人，会这样自然又尊重的称呼他为“小殿下”，也只有一个人，能将这三个字叫的缱绻温柔。
他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小伴读。
他也已经长大了。
施璟璇想，六年的时光改变的太多了，不只是他自己，所有人都在变，当然也包括罗以筠。不过……好像也没有变的太多。
脸颊的棱角略微重了一些，依旧是圆溜溜的眼睛，上挑的眼尾被长长的睫毛晕出一片阴影，猫儿似的……发髻梳起来了，可大概是因为通宵忙碌，所以稍微松开了些，零星的碎发垂了下来，配着有点儿泛青的眼底，有一种又成熟又天真的温柔。
罗以筠长了一张娃娃脸，加上下巴尖，脸小，有一种长不大的少年感，纵然是气质成熟稳重，依旧摆脱不了娃娃脸带来的孩气，是很具有欺骗性的一张脸。
施璟璇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朦胧又茫然的水雾褪去了，漆黑的瞳孔渐渐的透出清醒的光，在焦距集中在他的脸上时，终于带了两分的复杂。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施璟璇的眼睛也大，但是眼尾拖得长，眼皮双的很优雅，加上纤长如凤翎的睫毛，像是天生自带眼线一般，配着漆黑的瞳孔，自然而然的透出一种高贵优雅的神秘感，哪怕此刻他脸色苍白，气色零落，也无损他的半分魅力。
他们站在最近又最远的久别重逢上，彼此无处话凄凉。
“嘭——”
房门被大力的撞开，一个身穿藏蓝袍子的小太监抱着一团的纱幔摔进进来，惊动了相顾无言的两人。
他们一起看向门口，就见施景珊紧接着跨过门槛进来了，一脚将小太监踹了出去，小太监身上裹着幔帐撞在了一边的房柱上，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了起来。
罗以筠眯了眯眼，过于圆润的眼型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锋利，他抬了抬手，想要动作，不过有人抢先了一步。
施景珊几步上前，一脚踹在了小太监的腿上，小太监哀嚎一声，抱着腿打起滚来：“七殿下，救命啊，救救奴才！”
他很聪明，这种时候知道捡着软柿子捏。
施璟璇身受重伤，没有力气料理府内的事情，若是放任施景珊处置了他，传出去未免太过丢人，会让人议论：堂堂昭王连自家下人都管束不好。
而施景珊也会因越俎代庖而遭受非议。
小太监见在场人都沉默未说话，便又抖了抖，一边磕头一边低声哀求：“奴才受二殿下之托护持殿下，因急着更换床幔才失了分寸，殿下饶奴才一命吧！”
这是一句极为有技巧的话，一是告诉施璟璇他背后是有靠山的，二则是表了忠心，暗含着施璟璇和二皇子才是一家的意思，告诫施璟璇不值当因为施景珊而同二皇子闹翻。
二皇子，施璟环。
罗以筠眼尖的看见施璟璇的手抖了抖，他惨白不见血色的唇稍微抿了抿，然后低声道：“把他先绑了，堵住嘴。”
小太监没想到自己出了所有的底牌也没能挽救自己，当即惊叫着要挣扎，被罗以筠一个箭步上前，堵住了嘴巴。
施景珊亲自来绑了小太监，将他丢在了角落，这才自个儿寻了个椅子坐下了。
蒋成泽提着药箱进来了，安柳再次留在门外守住了殿门。
这一通折腾，放在桌边的清粥和药都快凉了，罗以筠也顾不上其他，先端了过来给施璟璇喂粥喂药。
他半靠在桌边，一边喝粥一边听施景珊说话。
施景珊：“殿下太冲动了，就算……”他有点儿艰难的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就算二殿下真的被劫去东州，您也不能这么莽撞。”
“父皇多疑，您手握重兵，还无诏越境去了东州，陛下没有褫夺您的封号贬为庶民已经是隐忍后的结果了。”
罗以筠冷声打断：“恐怕是忌惮殿下手中军权，担心他拥兵谋反吧。”
施景珊被噎了一下。
反而是施璟璇笑了笑，他喝了罗以筠送来的一勺粥，抬手安抚似的握了握他端着粥碗的左手腕。
罗以筠反而愣了一下——
握他的左手腕，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年幼时施璟璇就总是会用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安抚他，如今六年过去了，他还是习惯性的去握他的手腕。
施璟璇：“肃北军心民心皆在我这儿，他诏令我回京养伤就是为了削弱我与肃北的联系，他——”
“动了杀心。”
这四个字像是带着冷霜的刀，顷刻间割裂了温情的表象，露出斑驳的内里。
施景珊脸色发白，罗以筠打了一个寒颤。
反而是施璟璇又漫不经心的笑了：“没办法，坐拥三十万沈家军，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放心的。”
施景珊脸上浮现几分的怒火：“功高震主，沈家父子因此而死也就罢了，殿下您是他的亲儿子，难道还不能放心吗？！”
“正是因为是他的亲儿子，他才更不能放心啊。”施璟璇淡淡的道，随即又话锋一转：“本来也不会轻易中招的。”
只是，没想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竟然在背后捅了刀子。
施景珊很快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言语间也低沉了几分：“上月时，二殿下忽然神秘失踪，皇城内外遍寻不到踪迹，皇后娘娘惊慌失措，发了急信送往肃北，然而皇后发信两日后，二殿下自京郊静安寺捧回百年舍利子献给陛下……半月后，您在东州身受重伤的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施璟璇淡淡的解释：“母后的急信发来之后，我写下奏折送往凤京欲归朝寻人，奏折送走第二日收到了二哥亲笔求救信，顺着踪迹查到他已被劫掠至东州，便点兵暗中前去救援，路半遇到埋伏，重伤。”
“回到肃北之后，因伤势太重，直到父皇责令我回京的诏令发来之后，才看到母后的来信：言明二哥并未失踪。”
施景珊低声怒斥：“施璟环未免太过阴毒！”
打了个时间差引诱施璟璇去东州，还是用自身的安危为诱饵，施璟璇明知此去危险重重，仍然不得不去！
他静了片刻又低声道：“是我的过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本以为——”
施璟璇积蓄力量本就是为了助施璟环登位，哪曾想大业未成他先背后捅刀要弄死自己的同胞兄弟。
施景珊在朝中盯死了施景琳，费尽了心思阻止他揽权，又千方百计的为施璟环铺路，没想到施璟环却是反手一刀要弄死他们！
真是……
“咳咳……”施璟璇伤势未愈，说话太多就扯得伤口疼，咳嗽了两声才慢慢的道：“既然如此，便干脆借此机会蛰伏退出吧。”
退出储位之争。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