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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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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钱的小许下意识看向陆金主,一脸小朋友坏事了的表情。
此时还浑然不知的金主这会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隔壁桌,一回头就是许景时藏也藏不住的无措。
“怎么了?”他慢慢挪到许景时身边,目光顺着往下,瞬间了然。
许景时回过神来就要喊人,陆沔连忙摁住他的手,“没事”。
这些都是老赌徒了,平时有了钱的第一反应都是直奔赌场。现下偷了钱,加上场子里人也不多,骤然离开反而更显眼,倒不如胆子大些灯下黑,顺手推舟替人花了就是了,估计换了张牌桌大肆挥霍去了。
陆沔的手还紧紧握着许景时,什么芥蒂隔阂的也浑忘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几张牌桌的动向,心下有了定数,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还有钱吗?”
他们这几个一等船舱的自然不怕,一个二个就拿了点吃喝玩乐的小钱就下船了,其余的,一概大剌剌地丢在各自的房间。
头等舱自然是不怕遭贼,真招贼了他们多半也就是皱皱眉头不痛不痒。
许景时点点头,有倒是有,只是不多了。
“去,再赌几把。”
“啊?”
他倒是不在意这点钱,只是怕这种黑心馆子,一把下去输得干干净净不算,万一倒折损了,那就真的进得来出不去了。
陆沔看他迟疑,只是笑笑,“若是怕,你就先回船上去。”
这种场合,世家的公子哥们没见过,他难道还见得少吗?
那贼这会儿正玩牌玩得不亦乐乎,得亏是个笨的,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大手笔,眼皮子都不带耷拉一下的,丝毫不肉痛。
“不,我跟你一起。”这话倒是让陆沔愕然。
说实话,那些钱对于陆沔来说,是全部的身家性命,可是对于许景时,不过九牛一毛。
丢了,还他就是。
可就是下意识地这么说了。
他看着陆沔打量那人的目光,“是他吗?”
是个小年轻,入秋了身上还是件洗得发黄的单褂子,头上戴着顶邮差帽,还打了个补丁。
这么一瞧,叫他生出些模糊的印象来,刚刚这个邮差帽一直在场边溜达,左一晃右一晃也没见上桌,还总跟在他们后头拱啊拱。
“你是打算赢回来?”就算见识了陆沔是真有两下子,可赌场上有输有赢,许景时也不信他总是常胜将军。
陆沔不慌不忙,只问他身上还有多少钱。
“来,哥哥带你钓回来。“陆沔笑起来,神采飞扬。
头两把都是许景时坐阵前,陆沔做军师。
那贼看见许景时上桌的时候明显愣怔了一下,转眼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翘起二郎腿身子往后一瘫,十足十一副我是你大爷模样。
是了,外地人,没证据,眼瞅着也是个手生的倒霉家伙,能如何。
不过是输得精光罢了。
他桌角摆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鼓鼓囊囊是偷来的,钱袋倒是他的。只是室内昏暗,慌忙中他没点清楚,陆沔来时把部分银元换了法郎,压在面上的都是银元,底下才是换的法郎。
许景时按着陆沔的指示,赢两把输一把,钓得邮差帽兴头正起。
陆沔坐上了桌,“这位兄弟,”他说着,把钱袋往前一推,那人眼睛登时就亮了,对面的钱袋比他偷来的可足足大了一圈。“我们着急赶船,”一边掏出了块金色怀表,装模作样看起了时间,“这确实着急。”说着,怀表也放在了钱袋旁边。
“不如,我们赌一把大的,怎么样?”
一句话被他说得荡荡悠悠,声音是来自地狱的撒旦,许景时觉得陆沔应该去当邪/教的传教士。
对面也是这种场合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行事蠢是蠢了点,但不至于真的三两句话就让他热血上头,那也枉他做了这么些年赌徒。
周围的人就不一样了,没料到大白天的冷清时候还能有好戏看,桌上的台下的一个二个都围过来热热闹闹起哄,左右赢了输了都不是自己的钱。
“赌。”犹疑片刻之后,他终于动摇。
许景时一直盯着陆沔赌出去的那块怀表,他是个识货的人,这表估计能抵对面一个钱袋了,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还真不是陆沔借以诓骗的水货。
陆沔这一把牌算不上好,许景时一旁看着提心吊胆。
好在最后是赢了,趁着那愣头青还傻着没反应过来,陆沔笑笑一把抄过钱袋,又拉起许景时,说着“赶时间赶时间”,快步往外去了。
走到门口时,把许景时那个鼓囊囊钱袋给小厮一递,“是你家的东西,方才借来一用,就不带出门了。”
二话不说往那人怀里一塞,出了门,拉着许景时一路朝码头方向狂奔。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沿街的大酒楼三三两两亮起招牌,霓虹闪烁,灯光流转。远处,电车的铃声叮叮当当,还有小轿车聒噪的鸣笛。行人们步履匆匆,着急归家。
陆沔拉着许景时向前狂奔,风从领口灌入,鼓起的白衬衫像扬起来的风帆。他们擦身跑过迎面来的一群白衣蓝裙的女学生,惊得女孩子们小麻雀似地叽叽喳喳。
陆沔就回过身,一边跑一边高举着手向她们致意。
风拨乱他的头发,扫过明亮又生动的脸庞。
海风送来缠绵的萨克斯风音乐,金色的怀表贴近胸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分秒交错的每一次怦然,还有风中牵住的温度。
前方圣鸢尾号的汽笛已经响起。
他们要逃亡到落日尽头。
两个人跑得口干舌燥,直喘粗气,趴着靠着瘫挂在栏杆上。
又莫名地不约而同笑起来,白衬衫都汗湿了一片,海风一吹,凉涔涔的。
两个亡命之徒放声大笑起来,对着蔚蓝的海湾,对着下沉的夕阳。
余晖照云天,他们被光影刻画成一双剪影。
“你那一袋里装了什么?”许景时想起来陆沔临出门递给小厮的那个钱袋。
“隔壁桌的筹码。”陆沔撑在栏杆上,迎风眺望渐渐驶离的香港,“我们以后还来!”他笑着望向许景时,自己也没意识到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我们”,怎么还有“以后”。
那头一行人急匆匆奔着他们来,分明就是宋泊舟他们。
廖星汉人还没到,先喊祖宗。
“我的个祖宗啊,你们俩上哪去了!”
“出了点小意外,就来迟了。”
听到出了意外,宋泊舟表情瞬间有些凌厉。
“就是被个不长眼的偷了钱袋,但是又给我们赢回来了。”陆沔拍了拍宋泊舟的肩膀,说得云淡风轻。
常安已经过来把外套给许景时披上,他心下有些讶然。他家少爷小时候倒是总跟枝郁小姐一块儿满院疯跑,人越大却是越安静。有时看着都觉得太安静了,会憋出事儿,这样同许景时说了他也是一笑置之。
倒是许久没见他这样生动了。
仿佛生命再一次鲜活起来。
廖星汉已经叭叭叭地自动倒起苦水,说校园有什么好逛的,他逛得昏昏欲睡,差点在人家图书馆困得撅过去,常安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出息。”小宋倚着墙,毫不留情地嘲笑。
“你们干啥去了?”陆沔突然把矛头对准宋泊舟。那边刚要开口,江清月飞快地应了一句“没什么”。
越是没什么就越是有什么。
陆沔可不会放过调侃宋泊舟的好机会,伸出手指眯起眼,故意在俩人之间比划来比划去。
宋泊舟一把拍掉他晃悠晃悠的手指,“我邀请人家做我舞伴。”
陆沔立马正经了,廖星汉也不傻笑了,“舞伴?什么舞伴?”
“有舞会?”廖星汉眼睛在发光。
“你莫勾搭我妹子。”陆沔磨刀霍霍向猪羊。
“不过,我已经有舞伴了,你们俩要想来玩,我只能带一个。”宋泊舟没说假,后天的舞会是只对一等舱开放的,本来一等舱里就净是些大使、政要或者世家子弟,这就是个变相的政商联谊活动,名利场向来是做生意的最好地方。
不仅不对外开放,人员进出把控十分严格。
陆沔刚想作罢,一旁的许景时开口了。
“不如你随我一起。”
“诶,这可以。”廖星汉欢天喜地,已经开始急哄哄地缠着宋泊舟问详细事项了。
陆沔转过身来,还是推辞了。
若是托宋泊舟,他们认识已久,自然没什么不妥。
今天下午的确与许景时玩得尽兴,可海风一吹,人又冷静下来。
他那一颗狭隘的心里装满了对施舍的担惊受怕。
眼见着自己一番好意别拒绝,许景时也不觉得失落难堪,只是笑笑,“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些场合,你就权当来陪我说说话。”
陆沔不语。
“莫非……是我今日丢了你的钱袋……”
“不,当然不是。”陆沔急急否定,“……行。”
许景时低头,狡黠一笑。
陆沔这才反应过来,嚯,他当这人是小白兔,原来是只长着兔子尾巴的小狐狸啊。
他也笑起来,金色的怀表贴近心脏,似乎又能听见秒针分针滴答滴答奔走的声音。
江清月看着谈笑风生的宋泊舟,陷入沉默。
今早起来的时候他就同她提了这件事,江清月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不会华尔兹。”
“我可以教你。”
“……我也没有合适的衣裳。”
“这个简单。”
而后宋泊舟就没再提起了,直到他们吃完午饭。
江清月还没这么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在了大洋百货的楼里,眼前铺陈开一片花花绿绿。
她傻了。
宋泊舟趴在柜台跟老板热切地交谈,“对,您看看有没有适合她的。”
“要洋装,最时兴的。”
老板递过来一条蓝丝绒长裙,袖口是大片大片繁复堆叠的蕾丝。
宋泊舟皱眉,好看是挺好看,就是这个……
他手比划在裙子的领口,看了一眼江清月,正好两人眼神对上,小江还懵懵懂懂顺着他手看去,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立马扭了头,脸上烧得慌。
她喊了宋泊舟,奈何没听见。于是凑过去扯扯衣角,“你……你要不找别人吧。”
宋泊舟看出来了,她是真的有些难为情。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有趣。
“没关系,华尔兹简单得很,我教你,一个下午就能学会。”
江清月还要推辞。
“你住我这儿,帮我个忙,就算偿了吧。”
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可算是知道了。
“来,你看看这条,你喜欢吗?”
宋泊舟又递过来一条黑色的裙子,是裁切的极显身材的设计。
江清月摸着料子,脑子里嗡嗡乱成一团。
宋泊舟昨天问船员二等或三等间还有没有多余的床位,船员表示三等舱没有满舱,他可以去安排。
他却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这边如意算盘是敲得噼啪响,那边被卖了的江清月还浑然不知。
最后挑定了一件紫罗兰色的纱裙,江清月试穿了一下,正合身,这颜色也挑得好,她本就白,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她性子冷,可这色又娇,两相合宜颇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
买单的时候,宋泊舟点了点那条蓝丝绒洋裙,嘱咐老板一同包起来。
至于为何,他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