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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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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沔把妹妹送回家,他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成排的书,大多都皱得不成样子了,也是,本来也净是些二手书店淘回来的老古董,还有些甚至是他自己装订成册的手抄本。
《红与黑》的某一页里,夹着三张船票。
陆沔前些天从中法友好交流协会领回来的,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门外,今天时候还早,那个人还没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也还没有把家里掀得鸡飞狗跳。
陆沔把书一合,塞进布包里,匆忙出去了。
江清月家也不好找,豆大的灯火飘摇在一片苍苍夜雨里。
陆沔正准备上楼,就看见楼梯口下蜷着一团小小的阴影。
“……清月?”
江清月抬头看见来人,连忙胡乱抹去眼泪,但还是止不住地抽抽。
陆沔望了望楼上,“你姐?”
“嗯。”她瓮声瓮气地应着,胡乱抹去眼泪,问,“你怎么来了?”
陆沔小心翼翼从书本里拿出船票。
“不是说在码头上分?”
“还不是怕家里那个拿去换了赌资,那就麻烦大了。”他无所谓地笑笑,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正说着,就听见江清风踩着高跟鞋嗒嗒地扭着下来了。
“清风姐去上班啊。”陆沔一副乖巧的模样,老老实实喊姊姊。
她看见江清月了也不多搭理,只是冲陆沔点了点头。那边的妹妹干脆脑袋一撇,看都不想看。
她没多说什么,径直就出去了,玫色的高跟鞋踩在淤积着污水的青石板路上,嗒嗒作响。
“今天又是怎么了?”
“我不要她的钱。”边说着眼眶又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没两天就要走了的人,别跟你姐这么怄。”
“你快去吧,不是还有张船票要送么,等会回去晚了,你爸又要……。”
陆沔没再说什么,只叮嘱她快回家,就急急去送最后一张船票给廖星汉了。
江清月呆呆地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捧着那张小小的船票,票头印着“上海长江轮船公司”,下面用中英文写着,“四等船舱,由上海出发。”
刚刚她姐给她一笔钱,也不看她,就直直递过来,“法兰西远,自己在路上宽裕一点。”
那钱千斤重,她不肯接。
姐姐漂亮,不喜欢读书,索性去大酒楼里卖卖唱。
唱着唱着,买卖就做到了床榻上。
她一不肯接,两人就怄了起来。
姐妹俩都是牙尖齿利的,打定了谁也别想谁好过的主意。
“怎么?嫌我的钱脏?
江清风无所谓地一笑,把那一沓钱往几上一丢,叼起烟猛吸一口,像没有骨头似的往榻上一靠,“你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的脏钱,也不差这点了。”
说又说不过她,江清月气得扭头就走,可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只能再楼洞里蹲着。
船票就在她掌心静静地躺着,像捧住了崭新的希望。
船票轻,希望也轻飘飘的。
她想起某一次,江清风从客人那儿回来,喝得醉醺醺的,对着她笑,问,阿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她不作声,姊姊也不看她,手里搭着酒杯,恍若呓语,“是我对不起,你瞧不起也是应该。”
明明面上还挂着娇憨地笑,可江清风眼泪却止不住往下落。
夜深了,一切都静悄悄的,隔壁家孩子的哭闹也渐渐止息。只有广播里的男声还在慷慨激昂,“……去吧!去法兰西!去那自由的故乡!”
许景时回到家的时候,周钺已经回来了。
见他淋得湿漉漉的,赶紧嘱咐下人给准备热茶毛毯。
许枝郁三步两步冲上来,兜头扔上来一条毛巾。
“伞呢?”
许景时无辜地望着她,“啊……大概是落在饭店了。”
“拍电报怎么拍了这么久?”周钺关切地问。
许景时瞄了一眼他小姑姑,乖乖地先喊了一声小姑父。
“小姑她差我去中南大饭店打包了点菜。”说着还拎高了手上的袋子给周钺看。
被无情拆穿的许枝郁一副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打一顿,现下无奈只得故作姿态地清清嗓子。
“怎么,我今天突然馋了,差你跑个腿还不行了?”
“没说不行。”许景时笑笑,“我是说这不刚好嘛,小姑父也爱吃。”
许枝郁掐了他一把,“闭嘴。”
见周钺走了,许景时这才歪着头配合她,小小声问,“你不就是特地给人家点的吗?”
“放屁!”许枝郁狗急跳墙。
“好好好,不是不是。”
“妻子关心丈夫,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许大小姐扬起骄傲的小脑袋理直气壮。
“我这是在履行为人/妻子之本分。”
许景时连连点头,表示是是是,对对对,您说得没错。
“反正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喜欢那个榆木脑袋的!”她竖起一根食指,指头绷得直直的,像是在昭显无比坚定的决心。
许景时看得有味,一抬头发现周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口站着,连忙喊了声小姑父。
刚刚还在“永远永远永远”的那位也僵住了,竖起的食指心虚地弯了起来,也不敢回过身去。
“呃,餐厅准备好了,来喊你们吃饭。”倒是周钺显得有些局促,手脚不知往哪里摆,仿佛那个背后讲小话的人是他,说完人就急急跑了。
听着他脚步声远了,许枝郁这才敢回过身来冲着背影张望,又恶狠狠地给了许景时一脚,“都怪你!”
“刚刚还振振有词呢。”
“我……我才不是,”许枝郁双手抱胸,眼睛滴溜转转,又给自己找了个新台阶。
“你不懂,周钺管着我钱呢,万一他生气了,不给我钱花这怎么办?再万一,他一气,娶房姨太太回来不给我好日子过,这又怎么办?”
还越说越当真了,“你说万一这姨太太还怀上了……”
“……生的还是个男孩儿……”
“……那岂不是开始分家产了!”
许景时愣了愣,也没反应过来怎么片刻功夫就从“我许枝郁绝对不会爱这种榆木脑袋”到“有人要跟我分家产了这可怎么办”。
“你啊,快快乐乐做你的少将夫人吧。”
快乐的少将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过两天你去法兰西了,又没人同我说话了。”
“哪儿的话,再不济,你不还有那些姐姐妹妹呢。”
“那都是外人。”
“那小姑父?”
“我跟他对牛弹琴。”许枝郁摆摆手,不想再纠结这个。
“那就不去了。陪你聊天。”许景时逗她。
也知是在哄她,许枝郁不接话,只催快去餐厅,“你信不信,我们不去,周木头傻等着也不会动筷子。”
于是一边说着一边打打闹闹地往餐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