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终可闻》律鹤

11、春闱

　　萧定权的让步，让萧睿鉴既欣慰又有些歉疚，在朝堂上有证词有证据，如此便顺利的将此事盖棺定论。李柏舟也没有反驳，毕竟这证据是他自己呈上的，更何况李柏舟本意只是想保齐王，攀咬太子只是顺势，他估计本来也没指望真的就这么容易把太子拉下马。

　　而李重夔得了命令，事后暗中将张氏和吴氏一同送出城，李重夔其实一开始非常不理解，张氏的确清白无辜也就罢了，吴氏分明是齐王派来陷害太子的人，证据确凿，为何太子会求陛下连她一起赦免，将她也一并救出宫。

　　萧定权对此只同他解释了一句话。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既然还没有失去的，又何必再让她们失去彼此，徒增终生之憾，世上不幸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了。”

　　当时李重夔只当是太子心软，直到他看到吴氏抱着张氏哭喊出那声“娘”的时候，李重夔顿时就懂了。

　　小太子这是由己推人，渡人亦盼渡己。

　　“小人谢谢大人成全。”张氏和吴氏母女相逢，喜极而泣，两人怀着感激朝着李重夔深深的叩首。

　　李重夔没有受她们此礼，上了马车，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不必谢我，都是太子殿下给予你们的恩惠…和成全。”

　　“大人！”吴氏突然喊道。

　　马车没有动，吴氏顿了顿，语气笃定的道：“小人和母亲不会走，如果日后殿下需要小人的证词，小人，万死不辞。”

　　李重夔只是背对着她微微点头，而后驾车离开。

　　张氏和吴氏朝着宫城的方向，再次叩首俯拜。

　　晚上昏定后，萧定权本想去贡院找老师，因为之前冠礼一事已经是让中书令心怀不满，陛下既是为了暂时安抚他，也是因为不放心此次春闱让他一个人在场外，索性就下旨让他本次与卢世瑜一起负责，共同任职本次科考的主考，所以萧定权知道老师一定不会放心李柏舟，怕他徒生事端，开试前夜多半是要亲自守在贡院里。但是当马车停在贡院门口时，萧定权却被告知卢世瑜因身体不适已经回了自己府上。

　　“老师回去了？”萧定权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贡院门口的侍卫拱手回答道：“是的，殿下可是有什么急事，小的这就派人去把卢尚书叫回来。”

　　萧定权忙制止了他：“既然老师不舒服，就尽量不要去打扰老师了，我没有什么事情。”

　　“是，殿下。”

　　萧定权重新上了马车，那侍卫见太子的马车消失在巷口，转身进了贡院大门，只见门后站着一人，那侍卫恭敬的回答道：“太子殿下已经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此人正是卢世瑜。

　　春闱将开，应试学子已经陆续抵达，顾逢恩今年也会参加，恰逢冬末降雪，刚开始回暖的天气竟是一连降了好几度，顾逢恩自己的宅子空寂，所以这几日便借此为由天天赖在报本宫不肯走。

　　“真是晦气啊，下场赶上下雪。”顾逢恩一边换衣服，一边朝着萧定权抱怨道，“殿下这里怎么也这么冷啊？”

　　萧定权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顾逢恩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手里拿着的书卷掉在地上，顾逢恩见状无奈的笑笑，萧定权睡眼惺忪的随手抓起掉在地上的书，一向有起床气的小太子没好气的道：没有谁要你住在这里！”

　　萧定权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也不给他回怼的机会，甩了甩手里无辜的书，开口专挑他痛处道：“书看完了吗，考得上吗，还在这儿干这个营生。”

　　“哪有临时抱佛脚的。”顾逢恩挑眉一笑，眼睛里似是有着点点星光，神采奕奕。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趣拌嘴了几句，寇珠提起正楷千字文，萧定权顿时有些头痛，这正楷千字文便是他替人向陛下求情的代价，但是一想到一篇书道便能成全一对苦命母女，萧定权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真正让萧定权失眠的，另有其事。

　　他知道李柏舟一定会借机找事，他也做足了准备，顾逢恩身份敏感，他不想把他牵扯进去，因此本想让顾逢恩称病，三年后再考，可是萧定权此时再看着顾逢恩一副壮志凌云的样子。萧定权说不出口，迟疑再三，他走到顾逢恩身边，亲自替顾逢恩将牌子系在腰间。

　　“好好考。”

　　顾逢恩难得收起平日里半吊子的样子，正儿八经的朝着萧定权拜了一礼。

　　无须多言。

　　“天字六十号，清，发蜡烛及试纸。”

　　虽然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但是丝毫没有减弱应考学子的热情，对于寒门学生，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改变自己人生，光耀门楣的机会。

　　当然这群人里面，顾逢恩是个例外。

　　顾家是世家，掌控兵权，他大哥顾承恩年少成名，随父亲顾思林征战沙场，如今已经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相比之下顾逢恩就显得光彩暗淡了许多，虽是顾家幼子，却并不受顾思林重视，所以小时候的顾逢恩就暗暗发誓，他偏不走武将，文士才是他顾逢恩的出路。

　　再说了，总得有一个顾家人留在这里，不然陛下如何放心他们顾家持数十万兵权执掌长州。

　　当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顾逢恩记得，当年他的小表弟，年轻的小太子坐在马上，勒马的缰绳握在手里还不大稳当，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稚嫩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他：“那你不走了？”

　　当时阳光照在小太子清隽的侧脸上，那侧颜，明媚，干净，青春，仿佛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纯净的少年，顾逢恩看得有些出神。

　　“对，不走了。”顾逢恩爽然一笑，“臣会留在殿下身边，辅佐殿下成为万世明君的。”

　　长州军中有我父，有我兄，而殿下身边，更需要我。

　　他不放心留昔日温良的小太子独自面对诡谲的朝堂。

　　顾逢恩攥紧手中的毛笔，眼神由刚刚回忆时的温和渐渐变得坚定而平静。

　　然而，考试尚未结束，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所有的考生都被勒令在雪地里脱/衣服接受搜查。

　　顾逢恩梗着脖子发问，却被卢世瑜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一个“脱”字让顾逢恩不敢再多言。

　　若是说顾逢恩最怕的人，不是他爹不是他姑父，反而是眼前这个严谨而不苟言笑的卢世瑜，那可是他表弟的恩师，又是当今的第一大儒，顾逢恩才不会傻到自己撞铁板。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顾逢恩，许昌平和陆文普不仅被查出携私，更是涉嫌此次春闱透题漏题，当即就被关押到了刑部大牢。由于事关重大，包括李柏舟和卢世瑜都被暂时看管在贡院，由陛下身边的控鹤指挥使李重夔守着。

　　萧定权闻讯，却并无甚震惊之意，趁着夜色系上披风离开了报本宫。

　　第二日，萧睿鉴亲审此案，他刚迈入刑部的大门，而早就等在里面的萧定权见了忙跑上去行礼道：“陛下，不是卢尚书。”

　　萧睿鉴看了一眼小太子，似是颇有些无奈，刻意压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上次朕没打疼你，是不是？”

　　提及上次，小太子顿时脸颊微红，萧睿鉴看着心里好笑，但是面上却是不漏声色的转身进了大堂。

　　而后李柏舟和卢世瑜先后进了刑部大门，萧定权两日未见老师，此时看见卢世瑜更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看着卢世瑜的脸色又不敢开口，只是低低的唤了一声：“老师。”

　　卢世瑜走在李柏舟后面，自然是听见了小太子叫他，但他脚下连停顿都没有，目不斜视的径直走进了大堂。

　　萧定权低下头，有些失落。

　　后堂，萧定权和齐王都在，堂上还在准备问询前事宜，齐王端着茶碗，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而萧定权则是立在门前，神色凝重。

　　“殿下，稍安勿躁。”齐王说起风凉话水平深得他岳父的真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殿下还是想想今日卢尚书的寿诞怎么过吧，刑部应该是不会允许陛下钦点的罪臣接受探望吧，哪怕是东朝，也没有这个权利吧？”

　　萧定权看了一眼他那个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大哥，强忍住怒火道：“大哥如何知道定是卢尚书？难不成，大哥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是，这是出自大哥的手笔？”

　　“殿下，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快，没有意义。”

　　“确实。”萧定权懒得与他争论这些虚话，挑明道，“以大哥那笔烂字，想来也做不成这么滴水不漏的局，这背后只怕大哥能仰仗的，是中书令吧？”

　　“你大胆！”齐王被他戳中软处，有些恼羞成怒。

　　“你放肆！”萧定权皱眉怒斥，“本宫是太子，而你于公只是本宫的臣下，你竟敢公然在刑部以下犯上？”

　　齐王哑口。

　　“本宫希望大哥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也希望大哥能清楚一个事实，你如今能留在这里，都是本宫默许的，而若是本宫铁了心想让你滚，你绝不会多留一刻。”萧定权凑近齐王，语气里满是威胁。

　　“你！”齐王怒瞪着他。

　　“齐王如果不信，大可以试试。”萧定权轻笑，一双酷似萧睿鉴的冷峻眉眼里尽是不屑。

　　“你不敢！”齐王已是明显的色厉内荏。

　　“我如何不敢？”萧定权当即反问。

　　“你不能这么做，陛下是不会允许的！”

　　“大哥怕是又忘了，我东宫尚有詹事府以及两春坊的班贰，你觉得若是本宫让他们发起议论，已婚亲王离京之藩乃是国制，大哥认为陛下还能不能在天下人面前保住你？还有，你安排的那个宫人吴氏，你知道，她已经向李重夔坦白了吗？”

　　“萧定权！”齐王惶然失色。

　　这次萧定权倒是很大度的没有计较他的无礼，而是认真的盯着齐王道：“本宫说过，可以容忍你对本宫的挑衅，但是你若是要动本宫身边的人，本宫绝不放过你。”

　　齐王看着萧定权那肃杀的神色，竟是隐约从心底生出阵阵寒意，怔在原地不敢再说话。

　　大堂内，萧睿鉴坐在上位，神色不辩喜怒，令人难以揣摩他的心思，待相关人等都被带上后，他先是看了一眼卢世瑜，然后目光在李柏舟身上停留了数秒，才重新看向卢世瑜问道：

　　“卢尚书，春闱前夜贡院里有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