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落华笙

12、了断

　　雅安以为何泽永远会在这个地方等着她，因为他说过这个地方是他对她动心的地方，即便雅安对这个地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断断续续在很多屋檐下躲过雨，对于她而言，这个屋檐下更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地方，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神气，在雅安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偏偏就成为了她命运的转折点。何泽每次都要她等很久，在这个方面，他一点都没有作为男朋友的自觉，不过他每次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隐隐之中，她知道他是家世很好的，大概也是富二代的水平？但是具体是什么样子，她的确是不清楚的，但是那又怎样呢，仅仅是喜欢而已，又不是要以后结婚，他们才16岁，人生还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所以她时常忧心时而也开朗，自己也在犹豫打转，不过每次看见何泽的脸，担心就都会飞到九霄云外。就如现在一样，她远远地看见他，立马就将所有的担心都抛到一边去，心里只想着他，抬起步子就朝他跑过去。天上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滴在她身上凉凉的，很是舒爽。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熊猫玩偶，放在何泽的口袋里，道：“这是我的幸运物，它陪着你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他嫌弃她的礼物破旧，还好他没有嫌弃，可是他的表情也不是很好。她有些奇怪，同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与他个头相仿笑嘻嘻的男孩子。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何洛，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何洛嘴里叼着个果冻，微笑着冲她招手，“hello，你好。”
　　“这是我弟弟，他刚回国想要四处玩一玩，我就带他来了。”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何泽终于说话解释，雨中，她总感觉他的眼睛朦朦胧胧的，像是蓄满了汪洋一样。
　　“她叫叶雅安。”何泽扭头向何洛介绍道，“叫她雅安就好。”

　　夏橙的梦里总是满天满地的大雨，所有的人都看不清面貌，看不清表情。为什么总是有雨呢，或许是雨在她的生命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吧，雨夜相遇，雨夜分别，同样的下雨的那天，她的青春岁月就此终结。因此下雨的日子里，夏橙就像是丧失了行动能力的木偶人一样，思维迟缓，做一些很慢很慢的事情，拼图，读书，或者是看着窗外发呆。何泽经常问你在想什么，她就说，想天想地想想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近日的何泽尤其的特别，他竟然也陪着她坐在窗户边上发呆。她不喜欢两个人一块发呆，因此问道：“你今天没有工作吗？闲的发慌吗？有这闲工夫为什么……”
　　“你好唠叨啊？倒像是你我结婚好几年一样的。”
　　夏橙抿嘴，道：“这是因为……”
　　“我可以吻你吗？”
　　夏橙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看着他湿润的眼睛一时间失了神，待到他凑过来，她才慌忙捂上自己的嘴巴，狠狠地摇头。
　　“为什么？”
　　“因为现在不适合。”夏橙说。
　　何泽苦笑着点点头，道：“那我走了，我去工作了。”
　　夏橙点点头，继续朝着窗外发呆，一会儿才发现何泽还没有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你怎么今天磨磨唧唧的？”夏橙问。
　　“今天，我会把周叔救出来了。”
　　夏橙噌的一下站起来，问道：“你要怎么救，有我能帮忙的吗？”
　　何泽摇摇头道：“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看雨就行了。”
　　夏橙走上前去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道：“上帝会保佑你的。”
　　“你信基督吗难道？”何泽突然笑着问。
　　夏橙笑着打他，道：“我是说正经的呢。”
　　“嗯嗯。”何泽点点头。
　　夏橙不知道何泽到底选择的是哪种方法，但是不管哪一种方法，她都无条件地支持他。但是夏橙不知道的是，她明明身处漩涡之中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暴风雨的前夕大概是晚饭的时候，晚饭的气氛莫名的诡异，饭菜上桌之后，何雄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因此大家也就正襟危坐着一动不动，眼神暗波涌动。夏橙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但是当时的气氛又没有办法半路离席。直到大概30分钟过去了，安宁才小心翼翼地问：“爷爷，今天怎么还不吃饭呢，待会可就又误了广播呢。”
　　这世间也就大概安宁一个人可以这样对何雄说话吧，何雄听言笑眯眯地道：“我在等我的两个宝贝孙子呢。”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向夏橙这里瞟来。夏橙的心猛地提上嗓子眼儿，同时也才发现何洛也不在桌子上。不论是下毒还是枪击，都不至于如此的磨叽，都是一刀定夺的事情，应该不至于被谁发现吧。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夏橙自己心里还是没底。
　　大概又过了30分钟，何雄终于大手一挥，道：“我们吃饭吧，不等他俩了。”
　　然而夏橙却是没什么胃口了，只草草吃了两口就要回房间。何雄突然道：“多吃几口吧，要不然晚上会饿的。”
　　夏橙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因此没有再吃。回到房间问阿吉何泽去哪了，阿吉却是一脸嫌弃地讽刺她，因此她也懒得再跟阿吉说话。而何宁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并且想要让夏橙晚上陪她睡觉。夏橙答应了，半夜却迟迟睡不着，甚至干脆坐起来发呆。没多久，便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夏橙以为是何泽回来了，高兴地蹦跶着去开门，然而一开开门，门外却是空无一人。突然，她全身的警报都开始响起，警示灯变为红色，她知道自己应该退回去死死地关住门，但是，却已经来不及。她只觉得头上一痛，眼前的所有都变得不甚明朗。
　　完蛋了。她想。
　　夏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并不指望着自己能在什么好地方，从那一痛开始，她就隐隐约约地感到即将等待着她的命运是什么德行。因此她迟迟不肯睁开眼睛，只是闻着潮湿而又带着血腥气息的空气，以及远远的海的浪潮的声音。看来是临海的一个地方，夏橙心想，但是何泽的地图上并不是临海的，而是山区，所以，他找不见自己。得到这样悲伤的结论之后，夏橙又引申了一条，所以何泽的话不能当真，那个混蛋每次都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夏橙逼迫到自己不得不睁开眼睛为止，这才睁开了眼睛。这地方比她想象的要大，地板是玻璃的，能够隐隐的看到石灰的地面的纹理。同样，地上依旧满是血迹，顺着一滩一滩的血迹，夏橙看见在墙角处还蜷缩着一个男人，样子很像是周叔，他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夏橙被绑着无法动弹，叫了叫他没有反应，大概是已经失去了知觉。夏橙自己的回声如同鬼魅，她多叫了几声，享受自己唯一能享受的东西，然后留下来一串泪水。
　　这是个密闭的空间，她找不到出口，没有手机无法报警，跟10年前是多么的像啊。只是这次，不会再来天降的幸运了吧。但是至少结果，是不是应该快一点。
　　何雄比夏橙意料的来的晚很多，或许是因为年纪的问题，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激情。他的表情与十年前相差很多，10年前的他脸上带着慈祥掩盖着恶毒，现在的他没有了那种做戏的快乐，甚至带着一副悲悯地样子出现在夏橙面前。夏橙都有些觉得恶心。“孩子，你是不是吓坏了，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人都会吓坏的，我也可以理解。其实，孩子我本不打算对你这样做的，可是孩子你也应该知道，变量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一个老头子，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曾经的她或许会因为这场景就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或是抱着他的大腿求着他饶自己一命，然而现在的她，反而将他这些恶心的话一一认真听下去，之后问道：“那为什么这么晚才处置我这个变量？”
　　“你这姑娘倒是特别，要是在其他地方遇见你，说不定我会把你收为我的孙女，就像安宁一样。你们俩的性格都很讨人喜欢，只可惜你我遇见的时间与地点都不一样。你若是要怪，就怪阿泽这孩子太不听话了吧，他非要吃点苦头才行。”
　　“他吃得苦头难道不够多吗？”
　　“杨绛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要锻炼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必定要叫他吃苦受累，有不称心，才能养成坚忍的性格。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的越碎，磨得越细，香得越浓烈。所以，阿泽非要也是一样，他缺的是坚忍。”
　　夏橙心想不知道杨绛先生哪里得罪他了，要让他拿出来这种话如此糟蹋，简单来说不就是何泽不听话，所以他想教训一下何泽嘛。
　　夏橙的冷静超乎何雄的想象，因此他也有些忧郁怕这个小姑娘留着什么后招，因此招呼旁边人道：“动手吧。”
　　夏橙全身都冷起来，只见一个小伙子从何雄身后冒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大铁锤，铁锤划过地面发生叮叮当当的声音，将一滩滩的血迹划出一条路来，走过之处，血迹在身后模糊成一团。夏橙盯着那大铁锤，惊得目眦欲裂，全身止不住地发起抖来，意识告诉她不要怕，但是身体不住地往后退，眼泪如同珠子一样止不住地流下来。最后她干脆闭住眼睛，全身止不住地抖着，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这时候角落里突然出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先生以为自己赢了吗？”
　　“老周你倒是顽强，现在还活着啊。”何雄漫不经心地回答。
　　“先生总是以为自己赢了，不论是10年前还是10年后。”
　　“你什么意思？”何雄这才打起精神来。
　　周管家费力地扭过头来，对着何雄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当做钉子钉进何雄的心。“她是雅安啊！哈哈哈哈哈，她是雅安。”
　　这或许是周管家这一辈子最勇敢的时刻，之前的他从未敢盯着何雄的眼睛说什么话，他一直都默默地站在身后只听吩咐，只报告事情结果。而今天的他，瞪大着眼睛像是要将何雄的每个细微表情都刻在脑中，说话嘶哑却又缓慢似乎是要让何雄必须记住他说得每一个字。曾经的他不明白那双眼睛为何那样，而如今的他却也成为了那样的。
　　何雄叫住了提着锤子向夏橙走过去的人，自己走到周管家面前提起他的领子，不敢相信地质问道：“你说什么？雅安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按照计划吗，精心的，死掉了！”
　　被提着的周管家有些呼吸困难，但还是坚强着说：“没有，先生，你被骗了。”
　　“胡说八道！”何雄一把将周管家扔到墙角，转而提起夏橙的领子，问道：“你是叶雅安吗？”
　　何雄的额头青筋暴起，如同粗壮的树根一般，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变得扭曲起来，眼睛猩红泛着血腥的味道，嘴巴张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夏橙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看到一旁挣扎的周叔，她想就算是拼了命了也要争取时间。她咬着牙，闭着眼道：“对，叶雅安，怎么样？”
　　何雄一松手朝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恐地问道：“你们，怎么做到的，不不，不可能，叶雅安的确是按照我的程序走的，你们，你们说！是怎么骗过我的！是从哪个步骤开始不对的！说啊！”
　　“柯泽立德安，是从那里开始的。”周管家气喘吁吁道，“我把她从那里救了出来，在我老同学的帮助之下。”
　　夏橙很是担心说得太多会不会激怒何雄反而导致自己死的更快，但又想周叔跟了何雄几十年，应该要比自己更加了解。因此她也跟着说道：“是的，从那里逃出来的。”
　　何雄突然冷笑了一下，道：“我不信，夏橙怎么可能是那个孩子，她们一点都不像。你不能突然冒出来个人就说是雅安。”
　　“这怎能是突然冒出来的人呢？”周管家细小的笑声传来，“先生不要被自己骗了。”
　　何雄开始不安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最终露出恶毒的笑容，道：“我早就应该除掉你的，你跟老邹终究是一样的，你跟阿泽一样啊，都是不领教训的人。”
　　他抽出一把鞭子，径直朝夏橙走过去，挥起鞭子便朝夏橙身上打上去。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在夏橙身上绽开来，她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恶魔！”
　　夏橙是没有丝毫求生的意愿了，死了也要得个嘴上的痛快，回想起这10年来躲躲藏藏的生活，她的痛苦简直是被千倍万倍的放大，简直身上的痛根本算不得什么，因为10年前也就是这样子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罢了。然而这次的区别是，在夏橙以为自己要昏死过去的时候，隔空传来一声枪响，她感觉最后一鞭子没有任何重量的轻轻落在自己身上，紧接着一件衣服覆了上来。她突然间有些安心，疲惫得想要睡去，她知道谁来了，也觉得他是时候该来的。

　　夏橙醒来之后已经是在医院，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与天花板其实使她有些恐慌，直到挣扎着坐起来看到身边的何泽时，她才终于打开自己情绪的出口，扑到何泽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何泽抱着她，就像抱着易碎的瓷娃娃，小心翼翼甚至屏住呼吸，生怕她像空气一样突然消失。
　　醒来的夏橙经常一言不发地呆呆地看向窗口，何泽就也一言不发地陪着她。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夏橙才轻轻地问道：“周叔怎么样了？”
　　“周叔，没什么大碍。”
　　“万幸啊。”她说。
　　“你把他打死了吗？”夏橙问。
　　何泽摇摇头，道：“我没有。”
　　“哦，没有也好，不然你就成杀人犯了。”
　　“是周叔，补了一枪。”
　　夏橙闭上眼睛，道：“周叔，一定很难受吧。”
　　何泽点点头，摸摸她的头发，用哄小孩子的口气道：“你可要快快好起来，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夏橙出院之后，何泽与她一同去看了周叔。周叔看见她很是高兴，还给她推荐了很多药膏，说是涂上了脸上不至于留疤。然而夏橙还是能看出他悲伤的底色。周叔说，杀人总是不太好的，可是我又难以看到他继续活下去了，所以，才补了一枪。他说这话时笑眯眯的，但是何泽与夏橙都能明白他心中的悲伤，因此都默默地不说话。回去的路上，夏橙感叹道：“我的生命里，还真是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呢。”
　　何泽没有说话，依旧沉默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夏橙问道。
　　何泽顿住步伐，一脸懵懂地看着她，笑着问：“你在说什么，什么你是谁，你不就是你吗？”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何泽叹了口气，只得说实话道：“是，也不是很早，后来才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是吗？”何泽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不是，这是现在的事情。我们离婚吧。”夏橙说完，扬长而去。她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自己变心，害怕自己被他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