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殷九眠

4、4

　　“你说什么？！你不住校？那你来回跑不是很麻烦吗？”付妈坐在沙发上，边上的付爸脸色也不太好。

　　付钱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疏远又克制。

　　“我不住校，我昨天已经在那边看好了房子，我可以住在学校附近。”

　　付正国眼皮一跳，对付钱说了实话。“儿子，是这样。爸爸有个事没跟你说……”

　　“我知道，你辞职了，你现在没工作了。以前你们在经济方面没有压力，现在不一样了，你们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把‘自己的孩子’这几个字说得过于平静，付爸付妈一时还没听出弦外之音来，直到付钱往房间走，背了一个书包，拖着行李箱从房间走出来。

　　付妈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上前去拉付钱，付钱也没反抗。

　　“钱钱，你，你怎么了？”

　　付正国脸色也非常难看，上前去夺付钱的行李箱，付钱紧紧地攥着没松手。付正国叹了口气，尽量将语气放软。“我们可以先坐下聊聊吗？你……你妈妈她现在不能动气。”

　　听到妈妈两个字，付钱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看钱茹芝忍着眼泪，双手死死地拉住他，生怕他一转身就跑了。

　　付钱松了行李杆，三个人又坐回了原处，良久无言。

　　两个大人想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想问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想问他有没有怪过他们。又怕弄巧成拙，不小心就戳到了付钱的痛处。

　　付钱知道自己全凭一口气撑着，付爸付妈善良又尽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好不容易能有一个亲生孩子了，他如果一直装下去也可以，可是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他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占据别人的爱，他应该让位了。

　　“爸，妈。我这两年帮人家拍照片，自己攒了点钱。房租费、学费、生活费我还是有的。以后，我就不用你们多操心了。”

　　付妈难过得呜咽起来，付爸边给妻子拿纸巾边朝着付钱低吼一声：“钱钱！”

　　付钱掐着大腿，脊背挺得笔直。“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在说你们不用因为我就把工作丢了。我查过了，只要有结婚证，领养证，医院的检查证明，可以领生育证的。”

　　“到时候，如果需要我到场，你们就打电话给我，我会接的。至于户口……”

　　付妈再也忍不了了，“钱钱！你就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吗？是，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以后，你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不好吗？啊？”

　　付钱朝着两人苍白一笑：“户口，我暂时还迁不了，名义上我还是你们的儿子，你们还是我的父母。我先过去住着，以后你们就不用管我了。如果……是个弟弟，我可以改名字。”

　　“爸，妈。我目前只能还这么多，以后我会努力报答你们的，但你们还是让我一个人过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说着付钱就站起来，带着行李箱和书包出了家门。他走得很快，小区的路灯照在他脸上，像打了层霜一样白。

　　付妈追着出门，付爸跟在后边搂着她，付爸大喊：“钱钱！儿子！”

　　付钱走得更快了。付正国从胸腔中震出一句：“付钱你他妈给我停下！”

　　一向正经严肃的人说了句脏话，把付钱吼停下了，他回头看到付妈颤颤巍巍地朝他跑来，有一瞬间想迎过去，硬生生忍住了。

　　付妈跑到付钱跟前，眼睛哭得通红，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了，她愧疚地看了付钱两眼，把手里的钥匙放在付钱手心里。

　　“儿子，你永远都是爸妈的乖孩子。钥匙你拿着，哪天你想回来了，就随时回来啊，爸爸妈妈等着你。”

　　付钱将钥匙收在裤子口袋里，付妈见状笑了一下，付爸也在旁边连连点头。付妈拉着付钱的手问他：“钱钱，不走不行吗？爸爸妈妈一定会像以前一样爱你的，你不用担心别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的。”

　　付钱将手挣脱出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放心。我只是暂时不和你们住在一起，快回去吧，有空我再回来看你们。”

　　付妈哭得泣不成声：“你让我们怎么放心，你从小就在我们身边，突然就要走了，妈妈怎么放心得下，儿子，你听话好不好？”

　　说着又要去拉付钱的手，付钱避得很及时。他脸上的笑像是下一秒就维持不住了。

　　“爸，妈。别再劝了，不然你们以后都找不到我了。”

　　付爸付妈都怔住了，付妈连哭声都压小了。还想跟付钱说几句，付正国制止了她。“茹芝，让孩子走吧，现在谁都劝不动。”

　　又回头朝着付钱说：“儿子，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我们永远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有空回来看看我和你妈妈，你一走，我们都不习惯。还有，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都通着，我们打电话你要接。这钱你拿着，上了高中学习更紧张了，不要再拿周末的时间出去帮人家拍照片了。你要是不接我们就不放你走。”

　　付钱接下了钱，“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在实验附近租房子我上学也方便。你们也准备开始你们的新生活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其余时候我可能也在忙。”

　　说完转身就走了，付妈哀伤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付爸才叹着气将付妈带回去。

　　黑夜里，简单藏在绿化边的一棵树下，将刚刚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躬着身体，一只手撑着树，等付爸付妈走远了，才虚脱地往草地跪下去。

　　钱哥不是亲生的吗？他早就知道了吧？不然昨天不会跟自己说那种话，自己居然还跟他吵了一架摔门回了房间。

　　迷茫地望了一圈，他爬起来往小区门口跑。沿着左右两边的马路跑了两转，没见到付钱的影子。又急急忙忙地回家拿车钥匙，想骑电瓶车去实验中学附近找付钱。

　　简爸在看电视，简妈刚削好一盘水果，见简单回来了，招呼简单过来吃。

　　简单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要走，“不吃了，钱哥跟家里吵架了，要在实验旁边租房子住，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我得去找他。”

　　简妈立马拉下脸来，“你站住，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简单着急地朝着简妈吼：“妈！你不知道！钱哥他现在情况很不好！”

　　简爸关了电视，想了一圈大概也猜到了。他走过去摸着简单的脑袋，“苗苗，这是你钱哥的家事，我们不好插手。”

　　简单猛地抬头，甩开了简爸的手，指着自己的父母质问：“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简妈忍着怒火，“你就是这样跟父母说话的是吗？把手收回去！”

　　简单缓缓垂下了手，简妈走过去将儿子拉到沙发坐下。

　　“苗苗，你钱哥的确是被领养的。但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他被照顾得很好，在你付叔和钱姨心里，付钱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现在你钱姨好不容易怀上了，这是好事啊。”

　　简单闻言立马站起身来又要走，被简妈按在了沙发上。

　　简单使劲反抗，一张脸涨得通红。“妈你放开我，我必须得去找他！”

　　简爸眼看母子两个要打起来了，上去一把拉开了两个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这样你们心里才好过是不是？”

　　简单颤着声音，拉了拉衣角。“爸，你让我去找钱哥吧。他现在肯定不好受，需要有个人陪着他。”

　　简妈讥讽一笑，“你以为你去了又能怎么样？你忘了？你想留在二中不就是想和付钱一块玩吗？他怎么不为了你留在一中？”

　　“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要跑路了，连一个还没出生的小孩子都容不下。茹芝养了十多年都养不熟一个白眼狼，你在他心里又有多重的分量？”

　　这话说得太难听，简诚友重重地咳了两声。简单彻底不出声了，像没了骨头一样摊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简妈走过去蹲下，想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对着简单说：“儿子，你钱哥从小就难亲近，现在没了这层关系，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他渐渐就会把你忘了的。妈妈都看见了，你在学校里有很多朋友，你可以跟他们玩啊。”

　　＊

　　付钱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他找房子找得急，这一片都是旧楼，弯弯绕绕的很难找。房东看他是个学生，也没漫天要价，给他挑了间设施齐全的单间，有床有厨房用具，对面住的也是个学生。

　　这一晚睡得十分沉，耳机里单曲循环了张国荣的《身边有人》。

　　第二天早上是被饿醒的。如果人可以听着一首歌一直悲伤，直到老去，也算一种满足。可是人会饿，就像天会亮一样，人们不得不从一个圈进入另一个圈，还要责怪身上那一抹俗气的光。

　　房东说附近有菜市场，付钱穿好衣服就打算去买菜，对面也刚好开了门，他愣了一下，对面的人也愣了一下，随即朝他笑了笑，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