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殷九眠

2、2

　　付钱加的那个摄影群人太多了，后来群主按地区弄了分群。群消息冒得特别快，叽叽喳喳地讨论拍照技巧。他在群昵称里用了真名，不明所以的群友以为这是位大师，意思就是聊天要付钱，拍照要付钱。总之三个字贯穿了他的群印象——接活的。

　　付钱本就话少，上去的时候都捡着有用的信息看，看完就匆匆退了。

　　临近下学期期末的时候，他拍了许多夏天的风景，把相机里的照片都导入了电脑里。然后照例去摄影群逛，发现群主开了全员禁言，一向热闹的群里只有几条非常官方的征赛消息。

　　付钱心跳很快，还没反应过来鼠标就点进去报名链接里了。他尽量压低吐气声，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流程和注意事项。思索片刻，注册报名，上传图片，作者署名，关闭链接，一气呵成。

　　谨慎起见，他只留了□□号作为联系方式。

　　他的参赛作品是上学期去郊外拍到的。简单上了六年级就拼命学习，除了雷打不动的牛奶和便条，两人只能在碰面的时候打声招呼。周末简单也不出门了，闷在屋子里写作业，付钱知道简单想和他上同一所中学，简妈又突然觉得六中也挺好，不知道什么原因。

　　想不通的事情就放着不想，时机一到就福至心灵了，付钱从小就这样待人待事。

　　江川的冬天像一朵白色的蘑菇，环卫工人铲着马路上的雪，付钱就沿着路边往郊外走。穿过路边薄薄的树林，宽阔平坦的郊外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白雪皑皑，放眼望去世界都被这场雪覆盖了。付钱原本想拍一抹雪色，没想到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声响，居然从旁边窜出来一只黑猫。

　　那猫黑得彻底，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盯着付钱。似乎察觉到付钱没有恶意，尾巴往后一扬就高贵地往远处走了，显得调皮又可爱。

　　付钱仍然保持着拍照的姿势，看着那猫走了没多远居然歪头回望了一眼，黑色的猫咪和圣洁的雪地，整个画面像小恶魔误闯进别家的城堡一样，猝不及防又惊喜无比，付钱立马按下了快门。

　　转眼间夏天到了，简单小升初考试那天，付钱隐隐有些紧张，按说六中和二中离得不远，师资实力也旗鼓相当，就算简单去六中，他们也能一起上下学的。只是想到简单那么好动的人，整整一年都没出去弹过钢珠，如果真去了六中怕是要哭鼻子，付钱心里就不好受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简单昨晚留的字条，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发挥，争取和钱哥哥上同一所中学。

　　付钱想来想去添了加油两个字，放了瓶甜牛奶在花盆边。下了楼梯拐角又蹬蹬蹬跳回去了，在加油后面正儿八经地画了一个笑脸。

　　走出小区，经过早点摊。又买了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飞奔回去。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新的便条，告诉简单油条鸡蛋就是份心意，简单看见的时候已经冷了，不要吃，小心坏肚子。

　　付钱跑到教室的时候刚好打上课铃，跑出了一身薄汗，他默不作声地将课本拿出来早读，心里想的是以后带着简单上学要早点起来。他一个人的时候习惯边走边吃早点，以后有了简单，两个人可以一起坐在早点摊上吃完再走。

　　简爸关了小超市，简妈请了假，一家三口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考场。

　　简单看见付钱的留言，一手拿着甜牛奶，一手拿着油条鸡蛋。心里感动坏了，打开就要吃。

　　简妈连忙制止了他，“已经冷了，你哥都说不让你吃了，你不是最听你哥的话吗？”

　　简单脾气哪有那么好，不过在付钱面前乖一点罢了。他现在嘴撅得老高，两手气呼呼地抱着胸，把头甩到别处，不看简爸简妈。

　　“我把油条和鸡蛋吃了，100分就在我肚子里了，考试的时候肚子就会偷偷告诉我答案了嘛！”

　　简爸热情爱吹牛，简妈开朗爱笑，简单就是两人完美的结合体。两个大人听乐了，这孩子太可爱了。简妈笑归笑，还是弯下腰扶着简单的肩膀，认认真真地和简单商量。

　　“苗苗，考试可不是这么考的，你这段时间这么努力，肯定会考个好成绩。这样，妈妈把油条鸡蛋放到餐桌上，晚上回来给你热成宵夜吃，好不好？再说，你哥考试的时候可没有吃这些，不也考得那么好吗？”

　　简单一听，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就让简妈把东西放回去了。

　　两家人因为等简单的成绩，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但假期还是悄无声息来了。那年的小升初改了制度，成绩出来很快，学校也分配得很快，但是要压半个月的消息。

　　简妈头一次托了关系，磕磕绊绊地走了流程，想早一点知道简单的成绩。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小区门口的保安叔叔都在梦里听到了吱哇乱叫的杀猪声。

　　付钱直接惊醒了，一听就知道是简单在叫。他连忙掀开被子，鞋都还没穿上就听见了敲门声。

　　“钱哥哥！你睡了吗！我考上＃％＄了！钱哥哥！你开@＃啊！”

　　简妈捂着简单的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觉得自己和简单都有些丢人。

　　付爸付妈也醒了，付妈给两人开了门，简单直奔付钱房间，和急急忙忙开门的付钱撞了个满怀。

　　简单恨不得原地蹦三尺，付钱刚刚听他压不住的兴奋声就知道简单考上了。

　　付家身上都有一股清冷的特性，笑容清一色的标准寡淡。此刻付爸付妈却高兴坏了，付钱上初中这两年，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暗暗担心付钱没有朋友。

　　简单闹着要跟付钱一块睡，简妈实在拉不走也随他去了。付妈担心简单睡觉不老实，多拿了一床薄毯子到床上，让两个孩子一人一床毯子。

　　小区恢复了深夜应有的宁静，偶然冒出来几声蝉鸣。简单兴奋得睡不着，付钱困得要死。他连着好几天赶作业，终于把一个假期的所有作业都做完了。

　　简单一张小嘴吧啦吧啦往外说，付钱起先还能时不时接一句，渐渐就不出声了。

　　“还有啊，我实在是太想集到孙权了。之前被爸爸抓到我就不敢买了，主要是你上了初中以后就很忙，我自己玩也没意思。等我上了初中，我们再一起买干脆面吧，好不好啊钱哥哥，钱哥哥？”

　　简单侧过头去看，付钱已经睡着了，月亮透过窗户给房间开了灯。付钱躺得笔直，嘴角似有若无的挂了一丝笑。本来简单就和他挨得很近，此时不敢开口说话了，轻轻地靠过去，头贴在付钱肩膀位置，整个人都钻进了付钱的毯子里。

　　第二天，付钱醒得早。鼻尖萦绕着一股牛奶味，简单从小就用一款沐浴露，奶味特别足。此时像个八爪鱼一样黏着付钱，付钱根本动不了。

　　没有赖床习惯的付钱内心很煎熬，忍了十多分钟还是轻手轻脚起床了，他成绩稳定，付爸不再规定他的上网时间。

　　当他进入摄影群看见自己的作品上榜时，有些傻了。消息已经是两天前的了，公布了十幅作品，不分排名。

　　原来这个活动是公益性质的，经过作者本人的同意，所有上榜的作品都可以进入拍卖阶段，拍卖所得全部捐献给希望小学。

　　就是说作者本人必须去到现场，否则视为弃权，截止时间为后天中午两点。

　　付钱往下看地址，有详细的乘车方式，就在隔壁市，大巴车两个小时就到了，直达。

　　因为他只留了□□号，群主只能通过加好友的方式找他，然后在群里@了他好几次。

　　他连忙回了消息，表示自己一定会准时到，群主秒回消息，让他留一个联系方式。付钱想到自己没有手机，连忙通过了好友申请，跟群主说晚上再告诉他电话号码。

　　付爸去上班了，付妈在厨房忙着。付钱三两句跟付妈说了情况，表示自己要去参加这个活动，并且申请拥有一部手机。

　　付妈看了群消息，又打电话跟付爸商量，最后决定让付妈带着付钱去买手机和手机卡，后天陪着付钱一起去参加活动。

　　付妈解了围裙，拍了拍付钱的肩。“儿子，恭喜你，你真棒。妈妈以为你只是拍着玩玩的，没想到还能进入前十。”

　　一向淡定的付钱耳朵红透了，脸颊都泛着红晕。“也……也没那么好，我会继续努力的。妈妈，等我技术更好一些，我也给你和爸爸拍。”

　　付妈亲昵地钩了一下付钱的鼻子。“乖儿子。走，我们把简单送回去，然后妈妈带着你去买手机。”

　　简单还没醒，付妈跟简妈说了情况。简妈开心得不得了，一进门就边揉着付钱的头发边夸付钱有出息。

　　付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想弯腰把简单抱回去，简妈快他一步。“我来我来，别看我家苗苗瘦，骨头重着呢。你们有事就去忙啊，我带着苗苗先回去了。”

　　付钱对手机也没有什么要求，付妈给他买了个步步高手机。选手机卡的时候，付妈看了一圈，惊喜地对付钱说：“儿子，你看这个手机尾号，1010，刚好是你生日，我们就买这个号吧。”

　　简单在自己床上睡到自然醒，一睁开眼睛看清房间摆设，以为自己昨晚做了个梦，哇地一声就哭了。简妈怎么都哄不好，拿着三张去度假村的门票给简单看，简单哭得更伤心了。

　　简妈只好带人去找付钱，刚好付爸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老付老付，快来哄哄我家苗苗，非说自己只能去六中了，我们都在骗他。你……哎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付正国脸色不太好看，“老家那边要拆迁，我哥跟拆迁队的打起来了，我得回去看看。”

　　付正国跟老家的亲戚关系不好，平时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次事情可能有些严重了。

　　当晚，付爸付妈给付钱留了钱，开车回了老家。付钱被送回来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那时候太小，付钱没有一点关于老家的记忆。并且过年他们也不回去，付钱想着毕竟小时候也在老家待过一段时间，也担心父母的安全，想跟他们一起去。

　　付爸欣慰地看着付钱，“你有正事就去忙，我跟你妈会处理好的，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

　　付钱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叮嘱他们开车注意安全，就回房间告诉群主电话号码了。

　　出了这个事，付钱去参加活动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去到陌生地方的兴奋去紧张。签了字，有买家拍下了他的作品，两人一对一上台合影留念，握住那只手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皮肤很白，长得很耀眼。他见付钱愣住了，冲着付钱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付钱云里雾里的下了台，不一会儿又被叫上去大合影，他被挤到最边缘，一只手在后面托住了他，又是那个男生。

　　摄影师那边数着一二三，男生就顺势和付钱站到了一块，他穿着大人才会穿的西装服，身上的奶味若有似无的飘到了付钱呼吸里。

　　他居然和苗苗用同一款沐浴露？

　　活动很小，付钱的作品竞拍到两千块就一锤定音，但主办方还是非常正式的洗了一张大合照，并且现场裱好了送给付钱。

　　路上和爸妈打过电话，没好意思说自己的小小成就，只问他们事情办得还顺利吗。付爸说大概还有几天才会回去，让他照顾好自己。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简单一家出门玩去了，付钱留了电话给简单，简单就在电话里说个不停。今天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坐车车好拉风，下次一起来玩吧啦吧啦的。

　　付钱听着简单欢快的调调，心想等你回来我再送你一份大礼。他一手拿着电话听简单说话，一手拿着大合照，不知道该放哪里。

　　见父母房间门没关，想着就放爸妈屋里吧。他几乎不怎么进父母房间，在柜子找了半天位置，都觉得不太合适。

　　突然看见最底下有一排纸盒，想着哪天爸妈打开纸盒还能收到惊喜，就打开了其中一个。没想到盒子里有东西。

　　是一份领养证明。

　　“钱哥哥，等我有了手机，我也买1010尾号的手机卡，你说好不好？喂？钱哥哥你信号不好吗？”

　　付钱轻轻将电话挂断，拿着那份证明看了许久，又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退出去把灯关了，将门关好，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觉得冷，拿过毯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黑暗里，月亮都避开了这一角悲伤。毯子细微抖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传出一声掩不住的闷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