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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钱两岁从乡下爷爷家被送到江川县,爸爸妈妈到车站接他,一会儿捏捏脸,一会儿掖掖衣角。
听他妈妈钱茹芝说,那一天对门的简单出生了,哭声豪放。算命的说要给孩子取个叠字小名,简诚友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的时候,陈丽丽被隔壁病床的蒜苗炒肉馋哭了。
简爸灵机一动,孩子小名就叫苗苗。
苗苗一岁时,付钱上幼儿园了。
苗苗上幼儿园时,付钱拿小红花回家送给妈妈了。
苗苗拿不到小红花时,付钱会打酱油了。
简单心里委屈,又不能说,因为这哥哥哪哪都好。牵着他上下学,教他做数学题,还帮他集干脆面卡片。那年头谁手里要是有魔法式三国全套,绝对能在学校里横着走。
付妈是江川二中的初中语文老师,简妈是英语老师。两位优秀教师秉承着不打压不放纵的教学方法,有一套成熟理智的带娃方案。
只有一点不能碰,不准吃垃圾食品。
付钱从小就是乖孩子,一面惦记着语文作业,一面帮简单打掩护。两人偷偷溜到房子背后的小巷道里,分赃似得将书包打开,抖出来十几包干脆面。
简单还差一张孙权,付钱撕开干脆面的包装,七个姜维,三个周仓,四个庞统。
两个孩子都傻眼了,简单瞪着大眼睛,缺着一颗门牙望向付钱:“这,这不阔轮呀,甜哥哥,我想要孙茄的呀。”
越想越委屈,简单哇地一声哭了,比出生那天还要响亮。付钱看着弟弟伤心,刚想哄两声,被刚好回家的简爸寻着哭声找来了。
付钱知道事情兜不住了,虽然自己刚上四年级,但也算个小男子汉了。首当其冲站了出来,说干脆面是自己买的,跟弟弟无关。
付爸付妈从来不打孩子,还没来得及开家庭会议,付钱着急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作业。安安静静地写了起来,十分认真。
气得付妈晚饭时多做了一道鲫鱼汤给孩子补身体。
从此两个小孩的革命友谊更深厚了。
付爸在粮食局上班,简爸在小区旁边开了家小超市,每次简单都要拿一瓶甜牛奶,一瓶纯牛奶。甜牛奶是自己的,纯牛奶是钱哥哥的。
付钱一喝就是三年,喝到小升初。
简单拉着付钱的衣角,眼睛红红的不想让他走,付钱哄着奶兮兮的小不点。
“苗苗乖,你好好学习,两年以后我们又在一个学校了。”
“可是,”简单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我们的孙权还没有集到啊。”
“……”
付钱就这样在简单的不舍中去了江川二中上初中,简妈成了他的英语老师。他聪明努力,每次考试都在前三。
但付钱总是一个人玩。他与人交流,给人讲题,体育课其他同学两两组队拉韧带,他就自己弯腰用双手碰地。同学请他帮忙,力所能及的事他就会答应。渐渐地,大家都以为付钱是个老好人,以至于期中考试的时候大家都来找付钱帮忙作弊,被付钱用一种‘你看我像智障吗’的眼神吓了回去。
班里的孩子大都好相处,那几个调皮捣蛋的每天嘻嘻哈哈捉弄人,一对上付钱就避开了。
少不更事的年纪,大家觉得和付钱相处太麻烦,可付钱讲题从不藏着掖着,所以只在不会做题的时候去找付钱,顺带送一些小零食作为答谢。付钱从中找到了自己和班级之间的平和点,每次都高效讲题,从不废话,然后偷偷将零食带回去给简单。
简妈善于观察,回去跟付妈反应情况。当天晚上付妈提议付钱的十三岁生日邀请同学来家里做客。
付钱摇摇头,带着少年第一次做重大决定的紧张与坚定,说只想请苗苗,还想要一个相机当生日礼物。
说到这里付钱耳朵有些红,以前都是父母送什么他接什么,现在小少年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了,迫不及待想将这个秘密分享给父母。
付爸付妈从不拿成绩作为买礼物的筹码,提前买好了相机,还和付钱一起研究要怎样拍照片才好看。
生日当天,两家人围在客厅里,给付钱唱了生日歌,又送了礼物。
简爸送了一个相机支架,简妈送了一双登山鞋。简单指了指桌上的草莓蛋糕说:“钱哥哥,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蛋糕,我最喜欢这个口味的蛋糕了。”
简爸摸着自家儿子的小脑袋:“我家苗苗长大了,知道攒钱买蛋糕了,我还以为你要给你钱哥哥买几百包干脆面呢。”
两小孩对试一下就连忙别开眼,想起了曾经在两家大人面前那拙劣的表演,惹得大人们哄笑一团。
付钱的第一台相机,拍了他与简单的第一张合照。在周末找了家打印店把照片洗了出来,彩色的,两个孩子手里举着蛋糕。穿着红格子衬衫的简单对着镜头比了个耶,脸上都是奶油,付钱头上戴着生日帽,正将一块蛋糕递到简单嘴边。
从那以后,付钱经常带着相机到处跑。小区里的流浪猫,学校里的老槐树,喧闹的夜市,以及总是跟在他身边的简单,都成了他拍照的素材。
江川二中和小学只隔着两条街,两家离学校又近,付钱有心继续接送简单上下学。可惜两个孩子上课时间不一样,付钱又有晚自习,总是错开了。有时候回到家做完作业再去对门,简单已经睡下了。
两个孩子开始用便利贴传话,他们在的楼层没有护栏,实打实的一面水泥矮墙,像一条短走廊。简妈爱养花,往墙上放着好几个花盆。简单头天晚上在花盆边放盒牛奶,再压一张便利贴在花盆下,跟钱哥哥说哪一道数学题不会。付钱每天早上出门先看题,把解题思路写上去,然后带着牛奶往学校走。
周末的时候,付钱先起床写作业,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对门敲门。简妈给他开门,他负责将简单从床上哄到桌上吃早点。然后写作业,中午一起拼积木,看一个小时电视,时间到了就下楼去小区溜达,到点回家吃饭。
只要带着简单,付钱拍照就不会出小区。简单爱蹦跶,付钱就拍他。活泼的,跳着的,偷偷吃干脆面的,做鬼脸的,剪了锅盖头捂着脸哭的。渐渐付钱会指定动作给简单,简单就学着电视机里的小童星摆姿势,仿佛自己就是七波辉广告上的酷小孩,神色飞扬。
夕阳回家了,付钱也带着弟弟回家,拉着手从暖黄色的余晖中往家走。两个人到家了还在讨论下次应该怎么摆动作。简妈看付钱带孩子带得挺细心,简单又听他哥哥的话,偶尔将简单放在付钱家里,自己和简爸去外地进货。
付钱初二上学期的时候,付爸允许他去书房玩一个小时电脑。他上网搜索了很多拍照技巧,还加了一个摄影群。带着简爸给他的设备,穿着简妈送他的登山鞋,往江川的一个寺庙跑。登顶的时候,可以俯瞰整个江川,城北有条蜿蜒绵长的河,青绿色,像条幼蛇一样睡在城北的沙滩上,付钱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
他们的小区在城南,公交车太慢,自行车不好放设备,付爸花了两天时间教付钱骑电瓶车。
简单这时候已经六年级了,以他的成绩大约会考去江川六中,有一天起夜,听到客厅的爸爸妈妈在商量把他‘弄’去二中。简单心里不舒服了,钱哥哥凭实力上的初中,他也要凭实力和钱哥哥上同一所学校。
那两天简单知道付钱在学电瓶车,他心想自己上了初中也要学。简妈不让他出门,他就在房间做作业。心里又总是不踏实,写几道题趴去窗户看一眼,看到付钱没摔他又回去写作业。
一面做一面又心想自己以后学电瓶车也不能摔。
大冬天的一个早上,付钱穿好衣服,带好设备。在花盆下给简单留了字条,就往楼下走,他想去城北那条河看一眼。
走到楼梯口,竟意外地看见了坐在楼梯上睡着了的简单,他从楼梯边上跨下去,蹲下去看简单。
简单大约是睡熟了,不知道等了多久,小脑袋缩在羽绒服帽子里,脸蛋被风吹得通红。
付钱心疼地不行,简单上了六年级以后就开始抽条,个子也高了,全身上下就脸上还挂点肉。
付钱给他捂着手,叫了两声,简单迷迷糊糊地醒了,看见付钱的第一眼就笑了,眼睛弯弯的。
付钱因为简单这一笑,心里扎得难受。他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陪简单的时间少了,可简单从来不说什么,还在便条上跟他吹嘘自己的成绩好了很多,不用付钱再花心思给他讲题了。
付钱什么也不说,直到感觉捂着的手渐渐暖了,才拉着简单上了电瓶车。
简单坐在后座,满脸兴奋地大叫,好像在跟冬风争谁的声音更大似的。
付钱怕他冻着,半无奈半威胁地说道:“苗苗乖,坐好,把手放进我衣服口袋里。”
简单哼哼唧唧地照做了。
到了城北河边,付钱牵着简单往沙滩上走。天空还有些灰,太阳羞答答地藏在一团雾里,什么都看不真切。
付钱越走越觉得心里奇异地安宁,有一种海上的渔民在傍晚时分回家的归属感,直到走近。才发现沙滩上有很多人为垃圾。啤酒瓶,瓜子壳,吃剩的泡面盒子,被丢弃的扑克牌。
这是付钱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到愤怒,他个子高,人瘦,拿着设备的手骨节分明,全身裹着一层寒意。
简单也愣了,他知道付钱是来拍照的,所以才冒着被爸妈教训的风险想跟着钱哥哥开开眼界,哪知道是这种眼界。他还没冲付钱发火,反被付钱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的脸色吓到。
这也是简单第一次看到付钱黑脸,他心想原来钱哥哥脾气也不好嘛,他脾气也不好,他们又有一个相同点了。
想着想着没忍住,笑出了声。付钱听见笑声回过了神,惹得简单看着付钱从正常到发火又到正常,更想笑了。
付钱拿他没辙,慢慢也回味过来自己是有点好笑,兴冲冲地跑来拍照,没有事先了解清楚情况,对上简单那双弯月般的眼睛,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笑够了,付钱带着人往回走,简单像是被禁锢了五百年的孙悟空,又蹦又跳地朝前跑着,太阳还在和那团雾作斗争,所有的景色都是灰白的,只有付钱相机里的简单,跑着跑着回头冲着付钱喊,两只手搭在嘴边,像一朵喇叭花,暖洋洋地被付钱定了格。
付钱那天晚上刚好在书上看到了一段话——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他想起了相机里的简单,笑了。心想小升初后面还是小升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