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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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第二天刚刚破晓的时候黎尚醒了过来。曾经自己的房间让他感到陌生，墙上曾经挂着的游戏海报和乐队照片已经都不在了，墙体甚至都看不出印子，像是被重新粉刷过。他坐起身穿好衣服，然后听到有人在敲门。
“早饭已经好了。”
对方似乎是掐准了他起床的时间，黎尚感到有些诧异。他打开门，看到了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身上还有隐约的油烟味，正一脸局促地看着他。“黎先生让我叫您起来吃饭。”
几年前的他确实喜欢在这个时间里起床，为了躲避和父亲过多的交流。熟悉的被控制感让他突然有些烦躁，中年女人正下意识地搓着手等待着回答，黎尚只能点点头，然后再一次把房门关上。
等到他下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基本大亮，食物在餐厅桌子上还冒着蒸气，应该是被反复地加热过。黎尚并没有看见其他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中年女人洗碗的声音。
“他情况怎么样？”黎尚喝了一口鱼片粥，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黎先生从昨天晚上就昏迷了，”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您等下吃完饭去看看吧。”
黎尚没有说话，用勺子轻轻搅着粥。
“您父亲已经这样了，就算父子俩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怨，也该算了吧。”女人似乎得到了什么鼓励一般，“黎家到时候就剩下您了。”
黎尚抬起头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听别人说自从您走了之后，黎先生再也没有......”
“再也没有什么？再也没有喝酒？再也没有把其他女人带回家？还是再也没有说起过我？”
话一出口黎尚便有些后悔，他将无端的怒火发泄在无辜者的身上，就像他的父亲曾经那样。
“我知道，黎先生对您....但是他毕竟是您的父亲啊。”
黎尚的胃突然感到一阵下坠，他推开了粥碗然后站起身，离开了餐厅。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将随身行李收拾好，之后便呆呆地躺回了床上。
我不该来的。他这么想着，窗外院子里种着几棵低矮的海棠树，风一吹落了满地的粉红色花朵。
他打开微信，告诉冉放回程的航班信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在通讯录中搜索着宋思淼的联系方式。
“今天有空么？”他问道，而对方似乎是等待了很久般秒回，“几点？”
黎尚很快便和对方约定好了时间地点。他点起一支烟走到露台上，看着残存无几的日出。他还记得这个露台上曾经堆满了东西，母亲废弃的雕塑作品，自己偷偷买的滑板和吉他，还有一盆盆他叫不上名字的花。而如今这里空空如也，角落里是存着的是和大片的蜘蛛网，甚至连地砖都被替换了，他之前在晚上会从露台偷偷漏出家门，有好几次膝盖都磕在了地砖上，久而久之会染上零星的血迹。母亲会一边责怪他，一边替他清理伤口，清醒的父亲则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着，叨唠母亲的多此一举。
他低下头，看着烟灰被晨风吹散，落到了院子里很久没有修剪过的草地上。
他分不清哪一边才是梦境。
黎尚再一次回到了床上，他甚至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噩梦。
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所处的地方离市区不算近，于是黎尚便洗了个澡准备出门。临走之前他再一次走到父亲的门前，思考了一会之后敲了敲门。昨晚的轮值护士已经换成了另一个年轻人，他对黎尚笑了笑，然后把房间让了出来。
老人佝偻的身形躺在病床中，几乎没有压出什么分量。心电监测仪上峰值变得不那么明显，滴滴的声音是房间中唯一的回响。他能闻到弥留的味道，黎尚走过去低头看着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走了。”
没有人回答。
“我之前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变得发紧，“现在都不重要了。”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还是别做父子了。”黎尚到最后还是哽咽了。“我情愿我们没认识过。”
依旧没有人回答。也不会再有人回答了。
“再见，爸爸。”
黎尚握了握老人的手，便最后一次地离开了那个家。
当他赶到约定的咖啡店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宋思淼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低头玩手机，黎尚突然感觉有些紧张。他和宋思淼是高中同学，关系很好。在他大二辍学的那年对方已经在外留学，两人便渐渐失去了联系。黎尚去年的时候听说了他结婚的消息，对方是个相同家境的女孩，宋思淼在朋友圈发了婚礼交换戒指的照片，黎尚飞快地划过，没有点赞也没有留言。
“不好意思，来的路上堵车了。”黎尚有些愧疚地说，看到对方已经为他点好了咖啡。
“没事，我也刚到不久”宋思淼笑了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黎尚的双臂，直白的视线让他感觉到莫名的不舒服。
“你怎么样？”还没等黎尚开口，就听到对方这么问。
“还好，勉强混口饭吃，”他叹了口气，美式已经变得有些温吞，舌根处隐隐散了一阵酸涩感，“你呢？”
“我老婆怀孕了，”宋思淼仿佛是早就等待着黎尚的问题，“今年九月就生，”他笑起来，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满足。
黎尚应该为他开心，但他并没有。从之前他就发觉自己和宋思淼的关系很微妙。他们是名义上最好的朋友，但黎尚不会因为对方的开心而开心；与其相反，他反而会陷入一种胶着的复杂心理。也许是嫉妒，或者羡慕，羡慕宋思淼的美满家庭，不用为了每个月房租而省吃俭用的习惯，和童话故事一般的完美感情。黎尚看他就像在看每年圣诞节都会放的阖家团圆喜剧，挑不出任何毛病。宋思淼无法理解这种情感，这是个好事，他的世界里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他对黎尚的好是纯粹的，但黎尚却无法回报同样的友谊。
“恭喜啊，”黎尚压住了心底的酸意，“到时候告诉我，我给孩子包红包。”
宋思淼笑着摆摆手，他的手机亮了一下，屏保图案是一家人的合照，“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想的？”
“什么？”
“大学辍学也就算了，还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宋思淼看着他，仿佛在替他担心，“还有那些合同，我劝你收下，毕竟....”
“哦对，合同，”黎尚把温热的咖啡一饮而尽，他想要抽一根烟，但看到禁烟标志之后又收了回来，“差点忘了，我不想要他任何东西。”
“你想好了吗？”宋思淼下意识地反问他，“不说股份，那里还有几套他之前的房子，够你平时用了。”
“我知道，”黎尚揉了揉眉心，“我不要。”
宋思淼看着他没有说话，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你确定？房子还好，股份的合同不能一直不签，他们那边已经在催了。”
黎尚从包里拿出来一叠文件递给他，“我都签好了，剩下的你来处理可以吗？”
宋思淼接过来大致浏览了一下，“最后再问一遍，你确定吗？”
他点点头，看着咖啡店门口的伞被风吹得有些倾斜，几个店员正在手忙脚乱地固定好。宋思淼叹了口气，然后把文件装回了自己的包里，“股份的文件我会处理，房子的我先替你留着，你要是有一天改变主意了就给我打电话。”
“不用。”黎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心开始发痒。
“别这么说，以后也许你还得谢谢我。”
他们又继续聊了一会，这几年并没有在宋思淼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他还是像高中那样把黎尚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这让黎尚觉得无所适从。他们聊到高中的事情，女孩子们写的情书，在操场上偷偷喝的啤酒，和校门口那条永远都是人的小吃街。说实话他已经记不起那么多事情了，但宋思淼就像在昨天经历的那样，果然时间会给纯粹的人报以纯粹。
“来我家吃晚饭吧，看看家里人，我爸之前还说起你来了。”宋思淼对他说，有那么一瞬间黎尚几乎要答应了，但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今天晚上的飞机，明天我还得上班。”
宋思淼点了点头，“那以后多联系啊，感觉咱俩之间都生分了。”
黎尚笑着答应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会这么做。他们从咖啡店离开，站在街角看着来往的行人。晚高峰已经渐渐开始了，归家的人们被堵在路上，学生们穿着校服从车辆的缝隙中打闹着跑过去，自行车的铃声时不时响起，街对面的奶茶店里挤满了年轻的情侣。黎尚看着他们点起了烟，然后下意识地分给了宋思淼一根，这让他突然想起了高中的时候。
“不用啦，我老婆不让我抽烟，她能闻到，”宋思淼微笑着拒绝了，“你不知道她鼻子有多灵。”
高中的记忆最后还是在他脑海中慢慢沉默，黎尚缓慢地把烟收了起来，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被填满，同时也被带走了一样。
TBC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