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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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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黎尚拿着手机坐起身，在黑夜中呆滞地看着那条微信。回忆如同暗处的蟒蛇一样向他袭来。这是他今年第一次收到来自家里的信息。他和冉放离开的那天也是晚上，冬夜的寒风吹在他们脸上，冉放的眼睛熬得通红却始终没有泪水，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始终沉默着享受第一次远离故乡的滋味。
“他的情况很不好。”微信那头的人过了几分钟之后又发来一条信息，黎尚并没有过多的震惊，“他就是想再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黎尚把微信退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海浪顺着街灯在他的吊顶风扇上折射出规律的，心电图般的影子；他感觉力气又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指尖也并没有之前一样麻木。黎尚尝试着握紧了拳头，他不理解愤怒从何而来，但是强烈的情感正在慢慢占据他的大脑。他现在想要大喊，想要和别人打一架，甚至想要冲向不远处的那片海，但是他只是拿起手机重新又打开了微信，“下周？”
对方回复得很快，好像一直在线等着他的回答，“可以，我派人去接你。”
黎尚没有再回，他又一次地将手机扔到了一边，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紧绷的身体。
他一直隐隐地预感着这一天的到来，但他没有意料到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如预想般那样镇静。黎尚之前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与父亲的诀别的场景。他错过了对方那些让病痛侵蚀的日子，就像是一部糟糕的电影直接跳到结尾，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无声的抗争，这到底值不值得。
既然决定了要回去，他便开始收拾行装。冉放知道这个消息后鲜少地沉默了，然后问他需不需要一起回去，黎尚摇了摇头。他其实需要一些陪伴，但他不想让冉放也预见同样的未来。接下来的一周，他向咖啡店请了假，通知了自己的编辑，随后登上了北归的飞机。
六个小时的飞行里他只喝了一点啤酒和苏打水，走道隔壁的女人躺在仓位里看着电影，空乘时不时地过来询问他需不需要吃点东西，黎尚摇摇头。他不想睡觉，有史以来第一次他突然开始惧怕自己的噩梦。
他打开手机相册，看到了两天之后的返程机票截图，心里变得稍微踏实了起来。
当他走出到达闸门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他，对方接过黎尚的行李，几乎是恭敬着把他引到了车上，“您需要喝点什么吗，我们大概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不用了，”黎尚将手机拿出来收微信，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他怎么样？”
对方从后视镜看着他，然后轻微地摇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一直在等着您。”
黎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而过的城市，几年前经历的绝望感重新笼罩了自己。他甚至有种自己从未离开的错觉，在另一座城市的生活而只不过是一场没那么糟糕的噩梦。他心底抗拒着，同时又隐隐地期待着，让未知带领自己亲手画下终点与起点。
不知不觉间他睡了过去，这次的梦并不像之前那样清晰，他看到衰败的城市，从水泥废墟中长出的粗壮藤蔓，和一只熟悉的黑色豹子。它懒散地趴在一片血肉之中，舔着自己的前爪，然后突然抬起头，注视着黎尚。
“你为什么又出现了？”他听到自己问它。
豹子似乎并不理解人类的语言，它轻巧地站起身向黎尚走去，金绿色的瞳孔在一片火光之中更加明亮。他们中间隔着恰好的距离，黎尚蹲了下来，向他迟疑着伸出了手。他看着它一点点向自己靠近，带着侵略者的特有气味，他的胡须和爪子被鲜血沾满。黎尚突然多了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想要去触碰它。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对方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图，近乎温顺地靠近，它的皮毛细微地泛着光。黎尚摸了摸它的背脊，这不是梦的触感，他看到豹子的瞳孔中似乎有着什么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就在下一秒他突然被对方扑倒，食肉动物尖锐的獠牙飞快地向他的脖颈扑去。
黎尚躺在碎石与水泥块中，闭上了眼睛，同时醒了过来。
“我们到了。”
他听到司机低声说，然后替他打开了车门，“他还在老房间。”
他对这个所谓的家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几年前那个冬夜。他记得满地破碎的瓷器，保姆好奇而压抑的眼神，和父亲醉酒之后粗重的喘息。黎尚慢慢向二楼走去，之前的地毯换成了新的，墙上的全家福也被摘下来换成了不痛不痒的风景画，他笑了笑，然后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几乎是平静着推开了门，然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坐在书房的椅子中，就如同之前那样，低着头正在读着什么，只不过他的酒杯被换成了点滴架和药瓶；老人的身形极瘦，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他的头发稀疏，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片随时要被冬夜寒风吹散的落叶。黎尚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胳膊上，都是什么东西。”他听到老人对他说，语气是让人熟悉的压迫，仿佛病痛给他留下了最后一丝固执与威严。
“这几年纹的，没什么。”黎尚看了看自己的小臂，然后下意识地将它们背在身后，一切还是没有变，他这么想着。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老人对他抬起左手，干枯削瘦的指节颤抖着。黎尚心里不是滋味，他在自己的父亲身旁蹲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握住那只手。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似乎看到了麻木与平和。
“我没想过你会来。”
黎尚蹲在厚实的地毯上，老人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他的头发，然后无力地垂下。不远处的护士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调整着点滴的位置。
“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
“写小说，偶尔打打工。”
黎尚看到父亲没有掩藏的轻蔑，他感觉到一阵烦躁，“我活得很好。”
“我知道。”
“我没想过得到你的原谅。”黎尚的父亲眼睛看向书架上的几本书，那里还存着他年轻时给儿子读的睡前故事。黎尚的喉咙发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几年前的回忆开始慢慢变得清晰，他还能记得父亲每次喝醉之后的恶毒嘲讽，母亲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了，那是个瘦弱安静的女人，终日活在阴影和冷漠中，日复一日的争吵摧毁了她。终于有一天恐惧在一个清晨将她带走。黎尚看着自己的父亲，老人沉默地注视着他。黎尚觉得此刻自己就像那只梦中的豹子。
老人指了指抽屉，示意黎尚打开，他看到了几分合同，“等我走了，这些都是你的。”
“我不要。”他几乎下意识地拒绝。
“我知道，”老人闭了闭眼睛，“之后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情。”
黎尚无力地想要挣扎，他站起身来拿起合同，上面的文字让他眼晕，“你可以把它们托付给其他人，不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我不信任他们。”
“你也不信任我。”
老人点点头，“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儿子。”
黎尚感觉到一阵短暂的绝望，老人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其他的文件在宋思淼手里，你想要就去找他。”他的呼吸浑浊，这些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这么多年，你有后悔过吗？”黎尚突然问道。对方愣了一下，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护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房间，报时钟突然间响了起来。
“我希望我后悔过。”
黎尚点点头，拿走了那些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