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太阳》牛奶局咯

3、符号

　　我站在面具堆里，橘红色的灯笼随着晚风左右摇晃。

　　“这月亮归我了。” 从高处传来声响，我闻声望去，那黑白条纹衣服的人坐在房顶上把月亮撕成两半，像吃烤饼一样把那发光的物体送进口中。

　　“你怎么把他给引出来了？”一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正是那个挂月亮的人。

　　“他是谁啊？”

　　“你忘记了？这家伙许了一个奇怪的愿望，要当什么盗窃时间的贼。他那身囚犯一样的衣服还是你给他的。” 他语气里稍带了点嫌弃，“你差不多就回去吧，快把那家伙给弄走。”

　　听得我一头雾水，“我怎么回去？”

　　见我有些木楞，他忍不住用手推着我往前走，“真的搞不懂今天你是怎么了，你家明明就在前面嘛。”

　　我顺势向前跑了几步，转过身面对着他:“我家没有在这里啊，我都不知道我这到底是在哪里。”

　　“我说不是吧？装傻充愣差不多就停止吧，今天和其他日子不同你又不是不清楚。回去把店打开，面具才可以回到他们本来的家啊！”

　　眼前这个人带着点怒气说出来这些话。

　　“别白费力气，你说再多她都不知道的。毕竟是个冒牌货啦。”

　　房顶上那人已经饱餐一顿，舒服的躺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她骗的了你们骗不了我，圆圈不可能是菱形。”

　　“带刺的形状可是会割到手的哦。”

　　“这人怎么装神弄鬼的，吞了我一个月亮怎么还糊涂了！” 他一脸不屑，“我们快走吧。”

　　他不在多说，拉着我跑到了街道尽头的房屋前。
　　那房屋好似古代酒楼，雕花木梁上挂着两扇暖帘，上面却只印了两朵小莲花。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屋还有很多这样的布帘，这层层挂帘后面好像还有什么在闪烁着光芒。

　　沿着屋檐挂满了印着酒字样的幌子，如若把这些灯笼都打开，那必定是一幅惊人的景象。大约与烟火绽放时，热闹非凡的街道没有区别。

　　“进去啊，怎么感觉你好像卡机了？” 挂月亮的人一语把我吓了一跳，打了个踉跄，手不小心碰到了暖帘。

　　刹那间，眼前的酒屋亮堂起来，幌子一个个都被点亮了。沿着街区所有店铺的灯笼都依次亮起。

　　帷幔上显现出两个字: 伏羲

　　人们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伸手捡起地上的面具，一个接一个的飘向深不见底的黑色天空。
　　人影交错之时，身穿黑白条纹的人也趁机混入其中。
　　挂月亮的人见了连忙把我推进了屋内，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街道上带着面具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地上莫名升起雾，好似天空坠落的浮云。雾气浸透了街道的每个角落，浓雾中不知从何处跑出两声哨响:

　　“小偷入侵！” “小偷入侵！”

　　我眯着眼睛想看清雾中的情况，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挥动着双臂，不知举起了什么正要向我扑来。
　　我下意识用手挡住头部，闭眼的一瞬间。脸感觉到一阵刺痛。条件反射的，我睁开眼睛，发现我被一道金光围绕。大雾也被它打散，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两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人，显现在我面前，其中一人还高举着警棍，定格在那里。

　　“呼，我没事。” 我松了口气。

　　“啊！” 身边传来一声叫唤，挂月亮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坐在地上，头上被打出了一个大包。

　　“你光看着我干嘛，快来扶我一下。痛死了。”他摸着脑袋，埋怨道 :“真不像你。”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那现在像我了吗？”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和我很像的声音，但我知道不是我。

　　“怎么说呢，今天你伪装的还不错，的确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他却以为是我说的，认真的回答了我。

　　我正打算告诉他我没有说过这话，那人却抢先一步，“被你看出来那就不是我了。”

　　他见我摇着头，捂着嘴。好似突然懂了些什么。指着我的脚下，“你踩到他了。”

　　我低头一看，我脚下踩了一团影子，还在不断搔首弄姿。
　　我把脚移开，影子就跟着我移动。
　　挂月亮的人面色有些凝重，好像发现了什么异样，走出店去。
　　我见他出去了，也想跟上去，但脚下的影子却拉住了我，使得我无法动弹。

　　不一会，街上的每一个店面都打开了。店铺老板们都向这儿走来，很快他们就进到店里把我团团围住，仔细观察着我。

　　“她怎么会被影子困住啊？”
　　“不清楚。”

　　“是不是又玩什么新把戏啊。” “但影子向来都不能靠近她半分，现在怎么会……”

　　他们七嘴八舌的在议论些什么，喧哗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他们打算一个一个问清楚。
　　“你喝酒吗？” 一个编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女孩问道。
　　“我不喝”
　　“那你抽烟吗？” 一个手里拿着一杯水的男人问道。
　　“我不抽。”
　　“你会些什么特殊技能吗？” 一个握着一只笔的少年问道。
　　“我不会。”

　　“唉？她怎么什么都说不啊？” “那怎么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她呢？”
　　……
　　人们又开始讨论起来，我看着他们审视我的眼光，心里害怕极了。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低下头想要赶紧逃离这个世界。

　　此时脚下的影子，缓缓的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难懂，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剩下的她会解决。”

　　“我自己吗？”

　　好像在很小的时候我已经放弃做这样的事了，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在我的脸上早已不知道更迭过多少人的面具。唯一剩下的，属于自己的就只有懦弱和哭泣了。

　　我决定大胆一次，不管这里是地狱还是梦境。
　　我站上了一张桌子，大声的说:“我会的特殊本领就只有这个。” 说着我放声大哭起来。

　　人们安静下来，一时之间都慌了手脚。想上前来安慰，却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显得不知所措。

　　眼泪划过符号，好似割破了什么禁忌，使它化开了一道缺口，从菱形符号中闪过一丝晶石鳞片的光耀，慢慢的消失不见。

　　“像蒲公英一样的伞，真有意思。”

　　众人寻声音望去，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她赤着脚，细白的长腿若隐若现。身着红色大袍，外披纱制霓裳。腰上系了一根穿满铃铛的细绳。头发挽了起来，簪了一只木钗。双袖两侧各绣着菱形的花纹，不知是用什么做为链接的线，在这灯火下闪烁着金光。

　　她伸手拂开挂帘，居然和我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她脸上有着一个符号，和那位老婆婆画在我脸上的符号相同。

　　人们面面相觑，我也被震惊到哽咽，喉咙难受的不行，却又不能发出声响。

　　她见此情形竟忍不住发笑，“我还以为刚一进来就露馅了，没想到你们全被骗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姑娘画上那符简直和你一个模样，就是脾气大不相同。哪个晓得你是不是又发什么疯了。” 挂月亮的人说道: “更可气的是，还害得我一个月亮被小偷给吃了！”

　　“月亮，这也怨不得我吧，可能是你那烤饼太好吃了。”

　　“那也就是说影子他全知道咯？” 那带着高帽子的男性问道。

　　“对啊，总要有人当内鬼才好玩嘛。”

　　那男子整理了一下他的帽子，“那为什么不选我呢？”
　　众人一听这话，都齐刷刷的回答他: “因为每次第一个上当的都是你啊！笨蛋。”

　　“嗯，那么久没见，大家还是那么要好呢。” 她满意得点了点头。

　　“哦对了，这位会哭的女孩是我的客人。要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了。时间不早了，太阳的时候我会带她来拜访的。”
　　人们听后便一一告辞了。
　　只有那两位身穿警服的人站在门口。
　　“不用谢我，应该的。”
　　她靠在门边上，右手腕向外一转，凭空变幻出一支水袋烟。
　　烟雾缭绕下，她回头看我。

　　“现在你活在我脸上的符号之中。”

　　我下意识向她脸上圆形符号看去，那圆好似一个黑洞，黯淡无光。好似也使得她那一半张脸灰暗阴沉，全然没有一丝观赏价值。

　　“那就是说我还活着？” 我问她。

　　她好像对我的问题并不感兴趣，拿起水袋烟吸了几口，“月亮回去了，就意味着太阳要出门了。太阳来到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也足够感受温度。”
　　“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三间，现在你可以去睡觉了。” 屋里的烟雾更大了一些，我已经分辨不出她是否还站在那里。

　　我伸手驱散开那些雾气，眼前出现了一扇门，上面挂了一个门牌: 二楼第三房

　　我有些犹豫，门就在这样的时候自己打开来。背后涌起一股力量，把我推向屋里。

　　她吐着烟圈出现在我面前，不一会二楼就像落入了云层。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拥有与我一样的长相，但相比之下她是如此耀眼迷人。或许她完全与我有着不一样的面孔，只是我徒有的想象与羡慕罢了。

　　像这样惹人嫉妒的容貌我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她和那个人实在太像了，但也尽数因为我暗淡了一半的惊世容颜。

　　这第三房好像也是个熟悉的词汇，房间墙壁都有挂雕花木做的扇子。扇面精美，其中带有鲜花纹样的更是绝妙，仿若活物。

　　那位也是制作扇子的行家，扇面若人面。她的样貌光买一把她所做的扇子便可见三分。

　　“那这又是个怎么样的故事呢？“ 她好像全然明白我在想什么，张口问道。

　　“她要是没有遇到我，或许也像你一样开着一家店。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我看着这些扇子，好似从中看见当时的情景。

　　“当时你不是也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吗？尽管旁人眼神如此你也没有想过松开。不是吗？”

　　听她说这话，我完全想起了那位在扇子中消失的美人 。

　　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的人们说，华荣城里有一位标致的人物。华荣城并不真是一个城市，那不过是富人们待的地方。她的父亲是一个商人，做的是布匹买卖。传说她少时遇到个算命先生，说会有天赐的美貌赠与她。各种版本都有，这只是所有传闻中最普通的了。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不能出远门。镇上都极少去，更别说华荣城了，我听他们这样说，真的好想见她一面。那些个见过她的姑娘，都不肯告诉我她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我不明白，就偷偷跑去问住在村口的石头婆婆，婆婆告诉我，“见到那样美丽的人，没有人会不妒忌的。那些所编造的故事，那一个个有关神赐的传闻，不过是他们安慰自己的理由。”

　　那时我还是不明白，直到我见到她 。

　　那是我极少数去赶集的一天，我跟着外公来到茶馆玩。那时已经临近冬天，茶馆里早早就备好了炭盆。这儿也可以算入荣华城，只是这里鱼龙混杂，没有钱也可以来这儿喝茶。我并不喜欢喝茶，就四处逛逛。这里虽然昏暗，却也不小，还有个二楼。在二楼喝茶是要多出钱的，当时我并不知道，混着大人的后脚跟就上了去。

　　二楼的光景相比底楼实在明亮太多，干净又宽敞，摆了好多新奇玩意。我兴奋的左看右看，那时真希望多长些眼睛才好。

　　正在我四处张望时，一个人勾住了我的目光。

　　她就站在那里，这里稀奇华丽的一切全都失去了光泽，挂在窗外的太阳也仿佛没落了一般。那是我用美梦都无法形容的景象，我想那些姑娘不告诉我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如何表达。

　　我就那样望着她。

　　她向这边看来，我以为她看到了我，便向她挥手，才发现她目光落到一个男孩身上，那个男孩，比我大许多，他在楼梯的扶手上玩。她向那里走过去，我也跟了去。她把那个男孩抱了下来，告诉他这样会被怪物带走的。

　　她当时靠在扶梯上侧头微笑着，在路过的数人中支出一只手，推了她一把。她从扶手栽了出去，我不假思索的从扶梯缝隙中拉住了她。尽管很不可思议，但我真的拉住了她。但我的手太小了，力气也小，我以为会有人来拉她一把。女人们眼神躲闪，男人们不知所措。她就那样从我手中滑落，就像飘零的花瓣和留不住的春天。底楼正对扶梯有一盆木炭，烧的火红。她的半张脸消失在这初冬的早上。

　　她的父亲把布料生意舍弃，开始做起了扇子。也因此穷困潦倒了一段时间，被人们移出了华荣城。人们不再讨论那位标致的人物，仿佛她从未出现。没过几年，她父亲的扇子生意越来越好，而她也学会了做扇子，她将扇面用来遮掩面部。我再次见到她时，并未觉得她的美有半分减退，那半面已经足够惊艳世人了。被扇子遮住的不过是嫉妒之心的丑恶而已 。

　　人们见她美丽依旧，也舍弃了所有有关神的传闻。说她那扇子下丑陋的面容，他们对美无法描述，却将丑表达的淋漓尽致。

　　第三房是她第三个居住的地方，也是她母亲生活的地方。虽然她父母离异了，但两人却常悄悄在第三房见面。因为她母亲也是个美人啊，当年深陷他人诟病，不得已才转入这第三房来的。这样的房屋小而阴暗，或许都没有一只蜗牛壳温暖。

　　我从来都不敢想象在第三房里的生活。

　　但第三房却是她父亲去世后留给她的住所，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才过三十。她父亲留下了很多钱，她将大部分都送去了孤儿院，又资助了我一些。最后她被永远的困在了第三房，无论是人们口中的第三房，还是现实的第三房。

　　她离开后，我不再喜欢向别人伸出手。如果没有惊艳到那样的地步，没有让周身所有黯然失色。那样都是不值得的，因为人们的美丽也不过如此。

　　而我就正是其中一个目击证人。

　　我再次看向她脸上那个圆形的符号，那像极了我的第三房。也许我也会消失在自己创造的第三房里，也许会用我随着时间长大的手掌紧紧握住往下坠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