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太阳》牛奶局咯

2、面具

　　一条一眼就可以看见尽头的街道。

　　现在是夜晚，道路两旁有很多家店铺但都关着门，房檐两端都点着橘红色的灯笼把道路照的敞亮。

　　我并没有着急往前走，也不敢回头看。因为这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但对我而言却是比那外面那个灰暗的世界温暖的多。

　　天只有空洞的黑色，没有月亮和星星，这让我有些吃惊。

　　回头一看，我没有了影子。我想我大概应该是不存在了。

　　人生不过如梦一场，我的这梦漫长无趣，暗淡无光。窥探梦境的人见了唏嘘不已，盗窃梦境的人见了避之不及。

　　早早从梦中离去也好，久久缠绵于梦中也好，多多少少，来来回回，于我也没有意义。

　　思想至此，有一道白光晃过眼前，定睛一看。一个人，应该是一个人，看不清面容。他提着一个像月亮的圆饼，会发光的。在屋檐上跳过来，跳过去，像个猴子。不知道是第几个屋顶头，他纵身一跃，竟跳到了空中，他把那个“月亮”挂到了漆黑的天空上。又一跳，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惊讶的看着，突然有木排门打开的声响，这一家家店铺都打开了门。

　　最先打开门的是左手边的第一家，一个带着面具的身形有些福态的女性。一出来便喊着:“这个死月亮，都说了早点出来挂上，我还约了人来这儿喝茶呢！”

　　“哎呀呀呀，晚上好啊！”一个带着面具，头上一个高帽子的男性在对门应道，“想到我了，不急，先等我换个颜色的灯笼。”

　　“嗯，这颜色灯笼不错。”又一个带着面具的手持一把扇的男性对着这刚提出来的灯笼打量。

　　眼下就只看见这三人，但他们三儿好似一个都没有看见我，自顾自的忙活着。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站在那里木楞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来几个字:“晚上好啊，各位。”

　　兴许我声音轻了些，这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刮便消失在这夜里了。

　　那三位也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那个挂月亮的人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跳到那持扇人的身边，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急急忙忙跳走了。

　　只见那持扇人把扇子打开，观其扇面，好似有万千星辰要从中奔涌而显。

　　他手轻轻从扇面上拂过。

　　刹那间，这街道上出现形形色色的带着面具的人。

　　吆喝声，说话声，笑声，充斥了整条街道，房檐上五彩斑斓的灯笼和天上放的各具特色的孔明灯，这街道好像变的看不到尽头了。

　　人们在我面前来回穿走着，却没有一个人看的见我。他们每个人的面具款式颜色都各不相同，但都是笑脸，看的我一阵头皮发麻。

　　心想:我活着卑卑微微也就算了，死也死的憋屈。仅仅是抛个硬币的功夫就到了阴曹地府，还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如今竟也还是要戴着面具才能和他人一样，这笑又有几分真假，不过是假把式，真匕首。伪装不成，害人倒可以。

　　我试图穿过这些人，想走出这条街道，却不料被一位满头白发的戴着白色面具的老人拦了下来，“姑娘，这是今天刚出的新面具选一个吧。”这语气没有商量的意思，我也不擅长拒绝别人。
　　但这一下，我却是犹豫了，:“我想我不需要，我已经够虚伪了。” 我绕过他，想走出去。

　　“画了灯笼里的符，便离不了它。借了蜡烛的余光，便还不了它。进庙拜神，观佛静心。你不要这面具，成不了他人，也难成你自己。”那白面老者在我身后说道:“明明心有畏惧，却偏偏说是厌烦，如何保证其他又是否不是如此呢？”

　　画符？我这才想起我进来这里的契机是因为那位老婆婆在我脸上用墨水画了东西。我急忙用手去抹自己的脸，却发现什么都抹不下来。

　　慌乱之中，我撞到了一位穿着黑白条纹衣服戴着黑白条纹面具的男性。“对不起啊。”我道着歉，鞠了个躬。正打算继续走，他把我拦下了:“你脸上这符值多少个太阳和月亮啊？”

　　这一下把我问的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你这是个什么问题，对不起啊。”

　　“多多少少也应该值得起五六个月亮和半个太阳吧。”

　　他看得出来他对这画的符十分渴望，我怎么也无法挣脱他的手。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那老婆婆说眼泪会把这墨水融化，我冷静下来，哭是我最在行的事情了。我努力的让自己哭出来，不知是怎么的了，平常遇到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的眼泪都会不请自来这次居然失效了。难道我长期依赖的也是我所厌恶的吗？

　　届时，一双冰冷的手扶上了我的脸颊。他想要触碰我脸上的符，他先在空比划了一下这符的模样，好像是一个菱形和一个圆形。画完以后，他在空中抓住了这个符，慢慢地往我脸上移来。正当马上要碰到我的脸，他手中那个符碎掉了，这黑白条纹面具消失在我面前。

　　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原来你是假的。”

　　我心头一惊。

　　在那楞住了，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看看。好像也没有回旋的余地，眼前的人越来越多，我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这些戴着面具的人开始五人一组围成一圈，这一圈里放一个有明显特征的人。

　　我也被围了进去，离我最近的那个圈子里是那个戴高帽子的男性。他让那些围圈的人用手搭成一个“板凳”，他坐在上面，把帽子从头上取下来。

　　随便指一个人，问他:“你想要点儿什么？” 被指的人随便说什么，他都可以从他那顶高帽子里拿出来。无非就是一些金银财宝和蔬菜肉食。

　　他又指了一人。那人十分瘦弱，连面具都是畸形的，感觉风一刮就会倒地身亡。他问:“你想要点儿什么？” “是什么都可以给吗？” “都可以。” 他好像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似的十分有底气。 “我想要健康。” 那人说道。

　　我心想看来没戏，这不能太认真吧。觉得一会儿这人们都会笑话他的。

　　哪里知道，他把手伸进帽子里，轻轻一拽。拿出来了一片绿色的树叶，他把这树叶放到那人手里，“不再如此。” 话音刚落，那人突然变成正常胖瘦，面具也变得靓丽起来。

　　人们开始欢呼，把他举的更高就好像那天上的神明一般。正值兴头上，他却叫人们把他放下来，“我们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们没有想要的，那我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听闻他说这话，我想也许他真的是个神明吧。

　　不过这不是我信仰的神明，在人间的神明是喜欢那高高在上的愉悦的，他们凌驾于一切之上，创造梦境，毁灭梦境，带走梦境。

　　这样来看，他便不是个神明。

　　人们依旧欢呼着，除了我，每个圈子都因为圈中人的给予而热闹非凡。

　　我尴尬的看着把我围起来的五个面具人，“我，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这种情况我已经泪流成河了，但确实奇怪今天晚上居然哭不出来。只觉得真的非常对不起他们，什么也给不了。

　　面具人们听到我的话没有一个人回应我，我觉得他们应该非常失望吧，正准备叫他们去别人圈子看看，没想到他们每个人都从身上拿出了一些东西。有吃的，有玩的，也有金银首饰。

　　“这些，你们是要给我吗？”我惊叹道。他们依然没有人说话，只是纷纷点头。

　　此时我就像新年收到红包的小孩一样，连连拒绝。唯一不同之处，我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这样对待。

　　“收下吧，人是需要搀扶的生命，也是极为幸运的生命。”

　　那位戴着高帽子的男性站在一堆会飞的面具里说着
　　“他们不过是可隐可现的君王，没有意识，也没有目的。但他们可以穿过你的面具认识到真实的你，他们愿意给你，你就收下吧。”

　　“这是对你的祝福。”

　　灯火阑珊处，人们又显现出来。我把人们给予的东西收入怀中，那每一样都有一只萤火虫围绕在上面。

　　“你脸上拥有世纪之光，夜阑账下的星辰日月。你手中有宝物万千，微光从中的山河人间。”

　　他们站起来手拉手吟诵起这两句。
　　萤火虫也随着这诗句飞上天空，这孤零零只挂了一个月亮的黑幕布，因为生灵的拜访变得熠熠生辉。

　　这些君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此刻只看的见他们每个都举手欢呼，无论是给予还是被给予，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利益与偏见，仿佛他们从不吝啬。

　　“我想要一个苹果。” 一个戴着绿色面具的小男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等一下，我找找看。”我在他们给我的祝福里翻找，可是并没有苹果。

　　正准备道歉，突然想起那个高帽子可以变出人们想要的。于是我拉着这个小男孩找到了高帽子先生，“这个男孩他想要个苹果，您可以给他变一个出来吗？”

　　那高帽子男性自信的点了点头，把手伸进帽子里。他拿出来了金子，银子，锅碗瓢盆——玉米，土豆，西红柿——猪肉，牛肉，羊肉——就是没有拿出来苹果。

　　“哎呀呀呀呀！我忘记苹果长什么样子了。”他有些气急败坏，把帽子往地上一摔:“换一个，你想要快点儿长大我都可以帮你。”
　　小男孩摇了摇头，“我只想要一个苹果。”

　　“那你那么想要一个苹果的话，想一想可以有什么来和它交换。”高帽子先生平静了一些，把帽子又捡起来戴了回去。

　　“那我可以用我的鼻涕来换吗？” 小男孩认真的问道。

　　那高帽子整理一下他自己的面具，叹了口气，“那你就许愿希望自己的鼻涕可以成为一个苹果。” 那语气没有半分嘲笑的意思，他蹲下身来，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道:“要集中精力多加练习才有可能哦。”

　　小男孩点了点头，“我一定可以的！谢谢你。” 他转过身正要走，又好像忘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跑到我面前:“谢谢你。” 说完他便跑开了。

　　虽然我不相信鼻涕可以变成一个苹果，但还是打心里希望他可以得到一个苹果。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我笑了，我明白那是一件美好的事。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高帽子先生看向了我 “你脸上的面具怎么突然没有了？”他说着走近我，“你不应该在这儿啊！”

　　这让我感到纳闷 : “我不是一直都没有戴面具吗？”

　　“没有啊，你先前是戴有一个哭脸的面具的。我还说是谁呢！” 边说他边把面具取了下来，“你怎么想起今天是明灯节啊，不是向来都不喜欢吗？”

　　我见他样貌我并不认识，可他却好像与我是旧相识一样，过来勾着我的肩膀不耐烦的说:“怎么啦，说话呀。是不是口渴了？走，我带你去茶婆那儿喝茶去，她见到你啊一定很开心。”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僵硬着身子，摆手说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刚想说我并不认识他，哪想他连拖带拽的把我拉着走，“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酒。但是茶婆最近很是想你，只可惜你又不是那种随便一想就能来的人。她去你那儿找你，可你又不在，都说你最近去寻人了，寻到了吗？”

　　听得我犯迷糊，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人群中又穿出了那位戴着黑白条纹面具的男性，他挡在了我们两个前面。
　　“哦？你居然都看不出来她是谁吗？”那人对着高帽子说了这么一句。

　　高帽子有些不解地打量着他:“这，你怎么出现了？今天是明灯节，没有道理啊！” 那人并不理会他，“她是假的，你看清楚点。”

　　那戴黑白条纹面具的男性伸手抓住我说:“如果真的她来了，我怎么可能抓的住她？”

　　听闻这话高帽子回过头看我:“她向来没有一个准形儿，多半是她故意的。”

　　那人见劝说不动他，很是恼火。“你且看明白点儿。”

　　说罢，他一跃到了空中，伸手就把那月亮摘走了。

　　四周灯火骤然没落，突然没有了声气。
　　这街道仍然一眼就看到了尽头，一路上铺满了面具，空无一人，就连高帽子都消失不见了。

　　万般寂静中好似还留有那些君王的余温
　　他们依旧在吟诵和着那被盗走的月亮

　　“你眼里暗藏烛光百盏，神佛宇内的玉观绝色。你耳边吹来四季之风，纸鸢翼里的俗世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