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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其实并不是很好的人 ...

  •   石分在乡下的这段日子过得并不算辛苦,虽然在许多人眼里这片穷山恶水偶尔还水电不通的所在当真是21世纪难得的苦刑之地,但对于他们这类喜好山水的文艺工作者来说,大概是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了。
      石分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这类人通常都会无视于现实中的种种苦楚和限制,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境界之中——当然,这多数都是因为其现实中的一切都会有意无意地被其他人所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这也大概是为什么许多人说现当代的艺术家不是出身于豪门就是出生于沟壑了,毕竟遗世孤立的灵魂倘若欠乏□□的体面,大概也是没法在这世间多么个性地存活下去的。
      显而易见,陆逢生就是那个替他打理现实一切的人。
      有时候他也当真好奇,也当真生气过,像石分这样孤拐的性子,这一生里愿意同他交好的人并不多,可偏偏原因对他掏心掏肺的零星几个却也是世间难得的执拗秉性。
      也不知道是命里犯贱还是石分手腕了得。
      咬牙切齿了一番之后,陆逢生还是乖乖做着自己的事,偶尔抬眼看向一边依旧在摆弄镜头的男人,逆着光在脸颊边上浮现出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你跟你那个小警察打过招呼了吗?”陆逢生承认自己的言辞有些不怀好意,“咱们可是明儿就要走了。”
      石分头也不抬,相机放在膝盖上被他细心地调试着焦距。
      “说了呀,我让他有空过去看我呢。”
      “公务员可不能随便出国,”陆逢生说,“何况是人民警察,护照和各类证明都被机关扣着呢。”
      石分讶异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出国了?”
      陆逢生眉毛都拧起来了:“你不回伦敦了?”
      “回去干嘛,人生地不熟的。”
      “好家伙,这个彭定可真牛逼,”陆逢生简直被气笑了,“你家老小上下十几口人劝了你十几年你都没见得松口要回来,那个彭定才跟你认识几天,你就肯为了他呆在国内了?你说石碣该不该为了这事给他颁个大锦旗?”
      石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锦旗倒不必了,彭定小门小户的,比不上我们这些勋爵贵人,折腾不起。”
      陆逢生被他呛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心里涌起某种不爽。
      说到底,他确实是没法理解石分的思路的,从头到尾。
      他跟石分认识在伦敦,英国并不见得是个多么能够孕育绘画艺术的国度,相比较于欧洲其他地方,其地理环境的特殊更加适合文学创作。
      但偏偏陆逢生就是喜欢伦敦。
      他喜欢伦敦的雨雾,喜欢那种朦胧和旧式建筑的萧条古板,喜欢街道上行色匆匆的灰黑色大衣以及挂在每个店铺门口的铜锈伞架。
      他从小在伦敦长大,所以他喜欢伦敦。
      在那个博物馆的雨夜里遇到的石分,撑着黑伞,一身亚麻色调的灰色长袍,与周遭夜景截然不同的男孩。
      耳畔依稀还能听到大厅里的歌声。
      是歌剧魅影的第一幕。
      以镜中呈现出的引导克里斯提娜歌颂的神灵,天使。
      孤独的灵魂,被冠以恶鬼之名。
      所以陆逢生那么地喜欢伦敦。

      “真的假的,你说你不回去了?”
      齐培天在那头感觉头有点炸,但又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隐隐欣喜。
      的确,如果石分不再呆在英国,就意味着他自己为了工作和事业而不得不留在国内的决定在冥冥之中反而会离他更近一些——不过虽说石分已经似乎明确表示过了这段感情的不可继续性,但对于齐培天而言,万事万物总还有个万一。
      如若说此生真要有个什么难以释怀的痛楚,当初因为家里的事情让齐培天不得不在同石分一道留在英国和回国操持产业中二选一,最终导致这段感情不了了之绝对是他最为深刻的一件事。
      在多数人眼里,石分当真是个性情古怪的小孩。从年轻时候读书就开始,跟同胞弟弟石秒仿佛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光与影一般的存在,一个明媚张狂,整日胡说八道挂在嘴边,一个阴郁善变,心思深沉难测。虽然顶着同样的面孔,但偏偏却是能够从眉眼间让人一眼就辨别出双方的不同。
      所以大多数时候,石分并不是很讨喜的。作为拥有国内最大规模的集团性酒店经营项目,甚至一只手已经由娘舅家伸往了国外的齐家,子辈家的交往几乎是从襁褓中就开始了,也是因此,齐培天自小就能够同石家两兄弟玩在一起。
      或许是同性相斥的缘故,作为齐家独子的齐培天从小被家里当成皇太子教养,跟同为小霸王的石秒撞在一起竟然分不出个上下,屡次争执无果之后便将视线转移至了石分身上。
      石分身上总是沉稳安静的,装载着仿佛不似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灵魂。齐培天曾猜测过他大概是个从小智商都高于常人的天才,因此才能够从同龄人的幼稚玩闹中脱离出来。
      后来的许多事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石分的确是个难得一遇的天才。
      孤独又寂寞的,温和而安静的。
      也是因此,才格外让他想要去照顾的。
      石分一手夹着电话一手用刮刀刮平画布上的油彩,白色的颜料被他突破在边上的框架上,跟浓烈的腥黄混合成了一种奇特的灰败色彩。
      “正好还有些事情没做,屋子也好久没住人了。小裴你应该还在吧?帮我找个人去收拾收拾呗。”
      “你干嘛不直接叫陈叔去弄啊,”齐培天想了想,“也是,你都回北京了还不回老家,被他们知道估计又要念你。”
      “爸妈还在南方呢,”石分轻轻偏了偏头,这些天的日子里连带着头发都有些长长了,“石秒也到处乱跑,老家也没人住。”
      “行吧,”齐培天叹了口气,“你明天回来是吧,陆逢生也一起吗?画室没人了啊?”
      “没,”石分说,“他回伦敦。”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哑了一会儿,才听到齐培天的声音。
      “不得不说,”他说,“小分,你是真的杀人不见血。”
      “别这么说嘛,”石分道,“我是真的谢谢你们。”
      “别发好人卡了,”齐培天挠着头发,心里默默替自己和陆逢生的贱骨头感到可惜,“要去接你吗?”
      石分最后抹了一笔刮刀。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让陆逢生惊讶的是,石分当真临到走的那天也没再去见过彭定。
      要说是这段所谓的感情真的只是露水情缘,陆逢生却一点都不信,可偏偏如果真如石分所说的那般刻骨难忘,命中注定,那为什么比起之前同齐培天的那种相处来说更为淡薄一些呢?
      大音希声吗。
      陆逢生想,石分这个人,实在是从头到尾都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没见到小警察彭定,石分却是在前一天晚上见到了自家的那门便宜叔叔薛奇。
      薛奇是一个人来的,手上却拎了一堆东西。
      陆逢生远远的看了,都是乡下人爱弄的,干鱼,腊肉什么的。
      石分从不爱吃这些东西,他讨厌烟熏火燎的味道。
      租作为临时画室的住处是村里有名大户改建的独栋小洋楼一般的地方,想必薛奇是难得来一次的,还没进门便已束手束脚,一身不知浆洗过多少次的汗衫衣物早就已经褪了色,布料渗透出皱皱巴巴的质感。
      陆逢生在厅里一边收拾着东西,忙着把画架以及各类大件的玩意儿打包成箱。他不是没想过把这处地界买下来,但仔细想想这次追到这山坳子里来原本就是为了石分老家的这桩旧事和他的心病,现如今老爷子也过世了,这世上唯一于他有恩的薛家人也没了,想来是再没回这村子里的可能。
      尤其是这地方各处都透露出一股怪劲儿,让他浑身上下各处都透露出一股不舒服。
      想来石分也是十分的不舒服。
      也因此,他笃定了石分不会再回到这里。
      薛奇来的时候石分正在吃宵夜。收拾行李这种工作是从来都轮不到他的,小时候有管家,长辈,大了有齐培天、陆逢生乃至助理,无论如何都不见得需要轮到他来动手。
      薛奇把东西连带着篮子放在了门口,略微局促地看着正在椅子上吃面的石分,听他招呼了一声,便也坐下了。
      几天不见,他看上去似乎又黑了不少。
      仔细想想,自从半个月前石分到这里来之后,整日除了采风写生的出门,就是去见彭定,跟薛家的相处倒是再也没有过了。
      薛成霞一直都是比较清冷的性子,自很久以前开始对石分就抱着某种莫名的疏离,虽说爱护有加,但总归是源于某种道不清缘由的客气的因素,始终跟石分隔了一层。虽然只有那么薄薄一层,却对于石分这种敏感的性子而言,却是足以能够让它同薛奇、薛三爷爷直接区分出来的。
      他再清楚不过关乎于这一层的含义。
      那是同以往日子里,他见过无数的,与市井小民身上散发出来的,别无二样的,名利场上的一层。
      其实真要是这么说来,石分得是十分不见得会去亲近薛成霞的,可偏偏在记事时候起的那匆匆半年,停留在他脑海中的薛成霞虽然举手投足间不少以往他较为鄙薄的刻意模仿所谓繁华都市人的铜臭气,但霞姑姑终究是那个霞姑姑,偶尔暗自伤怀嫉妒一番石分的出生和莫三千的家事,偶尔暗自伤怀自己的所谓悲惨身世。
      终究只是凡人罢了。
      即使出生于这样的地方,也还是能够好好地对待那个时候的石分。
      那时候的他因为烤炭火而不小心摔进了火盆里的时候,烫了半条手臂只让零星的火星溅破了石分外衣几个窟窿,那时候的薛成霞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整日整夜梳着整齐光亮的大辫子,一身干净的衣服总是时时刻刻洗的白净。
      就是这样的薛成霞。
      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将只有几岁的石分从火堆里捞了出来。
      齐培天曾说过,十有八九还是因为薛家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石家少爷如若在这乡村荒野里出了什么意外,薛家老三上下祖辈估计都不够赔的。
      看吧,石分想,他们总是以这样理性而精明的角度看带着这世间的一切。
      石分并不是个蠢人。更甚至,他过于早慧了。
      他们在身边所同他论及的道理,他早就明白,甚至于了如指掌。可偏偏这些人就是那么地不厌其烦,想要千遍万遍地同他讲述着所谓的成人社会的游戏规则。
      他讨厌这些规则,也因此,他宁愿活在梦里。
      世上或许不乏黑暗,但我终究还是期许光明,追逐光明,想要沉浸光明。
      掩耳盗铃的故事他很喜欢,一目障叶的故事也或许不错。都是自欺欺人的存在,但是,如若是以此来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为轻松快活,又何乐不为呢。
      索性到底他也并不打算在这人世间存活太久,往后千万代的功绩和存亡也都与他无关,既是如此,又为何要那么努力,那么正确,那么遵守游戏规则呢。
      只可惜,这些坚持和想法,行至至今,也从未有人真正明白过。
      “我听陈叔说你明天要回去了,”薛奇说,“我就过来看看你。”
      “姑姑知道吗?”石分笑咪咪地喝了口汤,“我这次回的是北京,你有空过来玩儿啊。”
      本来只是应酬性的一句,没想到薛奇当真欸了一声,接着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爷爷去了之后,老屋也没人住了,姑姑她,也有自己的去处,我打算把屋子卖了。”
      石分噢了一声:“那北京挺好的,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找我呀。”
      “我先自己闯闯看,”薛奇说,“小分,真的谢谢你。”
      石分埋头吃面:“没事啊,我根本没做什么。”
      薛奇继续道:“是我对不起你,那天晓康,诶,是我自己糊涂,你别怪他。”
      像是触碰到了石分的什么逆鳞一般,他瞬间停下了筷子,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薛奇叔,”他说,“你还替他说话。”
      “是我糊涂——”
      “你确实糊涂,”石分冷笑了一声,“你喜欢上个披着癞蛤蟆皮的王八羔子,眼睛着实坏了,但没关系,咱可以治,可要是心里蒙猪油了,可就治不好了。”
      薛奇瞬间黑脸上面涨得一阵青紫般的通红。
      “薛晓康那什么东西你还上赶着巴巴地对他好?他但凡要是真的有点良心,跟他那爹,会对三房不管不顾?终究不是一路的人,薛奇叔,我揍他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恶心着我了。”
      “小分——”
      石分低头拌面,没再抬头。
      “不是为你,为的我小舅舅,也为的我自己。”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再能够听见什么情绪:“去北京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吧,那种大城市,吃人不吐骨头的,有朋友照顾,不丢人。”
      “诶。”
      薛奇应了一声,终于还是不再说话。
      送走了他之后,石分的一碗面也终于见了底。
      陆逢生有些好笑地走过来,看着他拌那碗底的葱姜蒜。
      “你不是不爱吃面吗?”
      石分头也没抬。
      “有话快说。”
      陆逢生撇了撇嘴。
      “你跟你那便宜叔叔还真是伉俪情深啊,到头来原来那顿揍还是替他挨的,你说你贱不贱?”
      石分端起了碗,只对他做了个关你屁事的口型。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他啊?我记得你跟齐培天好的那会儿,你说你有个初恋来着——”
      “你跟齐培天可真够恶心的,两个大男人没事还老聚在一起谈论现任和前任的那点事儿?再烦我就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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