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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就是东风压西风 ...

  •   仔细想想,石分大概是有些日子没有回北京了。自打十几岁那年转行研读美术之后,石分就一个人去了英国。想来石家也是心大,就这么放心把一个没成年的小孩扔在国外自生自灭,石碣那时候应该也是气得发狠了才没顾及到这层,而扶黎又是向来对这些小一辈报以放养态度的——不过这点也怪不了她,毕竟以自家另外两个小孩自小孤傲自己热爱独自闯天下的性子,她是看透了这些反社会人格的难以捉摸的性格的,也因此才最为了解对于他们,最最合适的方法就是放手。
      反正家大业大,智商又不见得低,还能饿死到哪里去吗,总不至于连家里银行卡也不要了吧。
      毕竟只要有钱,就算是石分说要去南极点定居都能搞上一套管家佣人服侍的,干嘛要去操心这个。
      不过显然这套育儿方案不是很得作为父亲的石碣的同意,但鉴于石分百分之一百地遗传了自家父亲的那股子倔脾气和天生就擅长对各类攻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手段,作为当事人的石碣对于这个儿子也毫无办法,只得索性眼睛一闭,当做没生过这个儿子一了百了。
      虽然老宅的屋子现下没人在住,但总归还是有留人在定期打扫整理的。听说偶尔石秒也会带着人回来,也因此还不算是被彻底荒废了。
      陈叔虽然跟着石分的爸妈一起去了南边的城市养老,但行事手段依旧是不减当年。石分刚从大厅出来,就看到了那个一身漆黑举着牌子的保镖兼司机,在人堆里着实令人扎眼,配合着手举牌上的荧光大灯,一瞬间让石分恨不得当场失明。
      “‘小分,欢迎回家’,”石分从他手里接过了这个扎眼的灯牌,“谁想的啊,不至于是陈叔自己的品味吧。”
      “是家里的老人们,”司机小平看起来兴高采烈的,配合着那一身黑色西装和魁梧的外表看上去真是相当的撕裂,“您太久没回来啦!陈叔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还吓一跳呢!”
      石分有点尴尬,倒是真的有点惶恐于这些人对于自己的意外热情。
      “我今天先不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不行——”小平的声音忽然高亢了起来,“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不回家怎么行——”
      说着脚下的油门踩得更快了,一时间石分紧张得只敢闭嘴,生怕他把油门当加油口号使。

      石家老宅说起来真是多年没有回来了。
      不过说是老宅,其实也不过就几十年的光景。房子还是石碣和扶黎结婚那会儿买的,各处设备也不算是陈旧,新时代别墅区的配置,人烟也不算稀少,偶尔散步的时候还能碰见什么素颜暗访的明星一流。
      不过那都是极少数了。
      看着小平驾轻就熟地将车倒进地下车库,石分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害怕什么。也是了,他出国的决定,从大多数意义层面来讲,都像是年少时候中二少年的离家出走行径,这么想来,在多年之后浪子回头,着实不是一件很有面儿的事,正因如此,他才尤其害怕踏进那扇家门时候可能会遇到的诸多情景。
      但也是恰巧幸运的,石分所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石家一个人也没有。
      公馆的装潢是颇为欧风的,但不至于是西欧中世纪时候的富丽堂皇类型,扶黎不喜欢简约的黑白线条,纵容着家里被各类五颜六色的色块给填满,日益增添下来,俨然成了一个各国文化的冗杂大染缸。
      扶晓倒是调侃过这家里颇有一副90年代美国人居所的感觉,混乱柔软,各处透露着蓬松和生活的气息。
      石分在玄关换了鞋。
      琴姨在厨房里煮了汤。
      是奶白色的鲫鱼汤汁,两面煎得金黄,葱花明亮。
      他轻轻动了动鼻子,突然有点想哭。
      也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于是这才侧过身子摘下半截外套,接起了电话。
      “晚上出来玩吗?”齐培天那边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像是在山野里很空旷的地方,“好久没体会北京的夜生活了吧?”
      “我对蹦迪和社交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石分趿着拖鞋慢慢走到客厅,“喝喝酒还是可以的。”
      “哥哥特制的苏格兰冰茶,保证你满意,”齐培天说道,“不过我当真有几个朋友想认识一下你,工作上的事儿,你应该还是得见见吧?”
      “艺术家不会在酒局上谈生意,”石分打开了电视,“我的工作伙伴只有艺术家。”
      “胡扯,没有艺术家不沉迷在酒局里的,晚点我过去接你。”
      像是生怕他继续拒绝似的,齐培天飞也似地挂掉了电话。石分有些无语地放下了手机,开始乱按遥控器的按钮。
      他突然有点想彭定了。
      说句实话,他不是没想过他们两个之间的不搭界,也从一开始并不是很指望这段感情的长久。
      对,感情,他甚至不敢肯定地说这是感情。
      奇形怪状的,在那种地方临门一脚的突发奇想。
      可是彭定多好啊,多让他喜欢啊。石分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对他有哪些方面的喜欢,只是隐隐感觉这个人身上总是弥漫着让人安定祥和的气息,就像是多年前他初次去到那南方的村落里,薛三为他捧来的那份干花生一样。
      清明的油菜花香,蚂蚱瘸了腿在手背上爬得麻麻痒痒。
      “我想你了。”
      终究还是发了出去。

      齐培天晚上的局定在了他自己家开的酒吧里。
      暗自弄了个什么暗巷设计的格调,需要从一家拉面馆里推门进去,然后才是一片天地。
      石分站在这装修得颇为有小资清新情趣的所谓“拉面馆”里,眉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说句实话,”石分踩了踩地板,“在中国这种地方我们普遍不称之为‘拉面面馆’,你这个桃源乡的伪装也太拙劣了一点吧——”
      “你就饶了哥哥我吧,”齐培天替他推开了后面的那扇墙,“总不可能真的要我弄个兰州拉面在外边吧,更何况这种地方,讲究的也就是个情调了——”
      “你们富二代的情调。”石分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里面卡座的位置定得比较深,大概也是小老板的特权,在一处比较隐蔽的位置,能够恰恰透过镂空的墙面看到中庭舞台方向的位置,在侧边设了个专属的吧台,避免了跟舞池里的摇头佬挤来挤去。
      石分环视了一圈坐了下去,齐培天递过来的威士忌里面掺了不少海盐,当成玛格丽塔调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柠檬片涩得石分打了个喷嚏。
      后面进来的几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见面孔,只能隐隐看出有一个剃了几乎削光了的平头,染了银灰色的发根,看上去像个玩金属的摩洛哥人。
      “不是我说,齐大少,你这儿也忒不好停车了,开大马路边上,让人往哪儿放啊?”
      摩洛哥小伙坐下之后倒是颇为熟络地朝吧台那边打了个响指要了杯跟石分一样的威士忌,砸吧着嘴吹掉了大半上面抹着的粗粝海盐,同时朝石分扬起眉毛笑了笑。
      “石家二少爷吧?早听培子说过,金娃娃一样被保护大的。今儿一见,果然跟个瓷宝贝一样啊——”
      “可别这么寒碜我了,”石分抿了一口边上的白水,眼睛笑得弯弯的,“谁不知道许公子自打落地儿就捧稳了自家的香饽饽,含着金汤匙在北京城里溜大的。”
      “诶呦喂,”被点名了的许衬略略惊讶地往边上人身上拍了一巴掌,那人眉清目秀的斯文眼镜样子被这一巴掌打得不轻,诶唷了一声,“我还当石老二在国外这些年母语都忘了七七八八,现在看来这京片儿也还是不减啊——”
      石分笑了一声,接过了许衬低过来的那根烟,指尖掐了掐,齐培天替他打起了火,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让口腔里的酒味稍稍淡了些。
      “那这位是?”他问的是边上那位眼镜儿。
      “叫我陈铭就行,”眼镜儿也笑着眯了眯眼,容貌和善的,偏偏石分却能从这般类似的样貌中看出一股子熟悉的气息,“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我最近在筹备办一个画展,如果您感兴趣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您抬举了,”石分笑,“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那个中欧合作的巡展?陈先生年少有为操持这个项目很厉害啊,之前在伦敦的时候就有听说过,很多大拿都有展出。”
      陈铭眼睛稍微亮了亮:“您在伦敦也有看到过?那就再好不过了,实不相瞒,本人对您的作品自打首创以来就一直有私藏,近来更是转型向摄影方面的拍摄入了不少胶带,这次的展会如果得您青睐,那定是蓬荜生辉——”
      “我说你们两个,差不多得咯,”许衬显然是受不了这俩人的高雅艺术,烟灰在桌面上敲了敲险些飘到石分杯子里去,“咱这好歹也是21世纪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不能实行点新时代的新思想,一个个说话绕老绕去跟老北京城墙根底下唱莲花落的老姑婆一样没完没了的,培子,你今晚找我出来可不是为了这个吧——”
      “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齐培天将杯子又朝他推了推,说着朝石分那边偏了偏头,“许衬是启明娱乐现在的公子爷,你大概不记得了,早年间跟咱们也在一个院儿里玩过。”
      石分挑了挑眉,品味着齐培天这句子里的“早年间”几个字的意思。
      不过也没等他多怎么细想,齐衬就满不在乎地将话接了过来解释道:“后来我叔叔落马,得亏我爸做着生意才逃过一劫,也幸亏没被牵连,不过确实,那些人也不太敢随便得罪我们,毕竟说不定往日还要仰仗我叔叔的余荫。”
      这人说话做事实在是过于坦荡以至于让人不由自主地会去忽略其言论的不合理性,从某种方面来说石分还真是很佩服这种能够明目张胆地将贪污受贿以权谋私讲的这么光明正大的白目二世祖的。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石分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你们是不是忘记我姓石了?把竞争对手介绍来和我相亲相爱,你不怕我爸打死你吗?”
      齐培天嘴角抽了抽,对面的陈铭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其实还是我想认识您,许衬是顺带的,我早说了他跟过来会坏事儿。”
      陈铭的确是个体面可亲的性子,至少两人相较而比的话石分会更加喜欢这客气的人儿,当然,许衬这种傻咧咧的京少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就是了。也因此他也并不打算甩什么脸色给人家看,便借着台阶也乐呵呵地下了:“您也别这么客气了,叫我石分就行,咱怎么说年纪也是一般大,您来您去的也都生分了。”
      “陈铭家是机关单位的,”齐培天说,“以后有境内外问题的可以相互帮忙一下。”
      石分诶了一声,想着这二代们见面果然都是各种利益互换,真是让他头疼。说着说着脑袋又涨了不少,酒也灌下了去了半瓶,脚底下也终于开始踩起了棉花。
      石分对自己的酒品和酒量把控还是颇有自信的,也是在此时此刻察觉到自己临界点的即将到来,于是朝齐培天使了个眼色准备撤退,但偏偏许衬是个死乞白赖的混混性子,这会儿酒过三巡之后跟石分处的仿佛前世修来的拜把子兄弟,于是扯着胳膊死都不肯放手,没了办法只得让陈铭一道跟着司机送回了家。
      齐培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没再跟去了。这时候倒是没了保姆的样子,该操心的时候倒是心比方舟还大,让石分不由自主在内心冲他比中指。
      许衬的酒品颇差,但好在不是狂哭和乱吐的流派,只是喜欢疯狂找人倾诉自个儿内心的苦闷和从小到大身为金贵人儿的压抑以及不自由。石分对这些事情倒是不怎么感兴趣,这类故事说实话他从小到大从齐培天那里听得也不算少了,怎么说自个儿也算是有半个经历的人了,自然不会再对这些少年时期的叛逆期想法起什么深切的共鸣。只是有隐隐感慨许家真是在这21世纪里面对于下一代的教育老派得紧,把小儿子教得跟民国时期的小少爷似的顽劣且不谙世事,懵懂又单纯得紧,未来指不定会把许家霍霍成什么样。
      虽然石分自认自己从小都不是保姆型性格的人,但莫名对许衬这样外表张牙舞爪的低能儿童有些些许的宽容感,也因此并不是很反感跟他们同坐一辆车,不过唯一让他较为意外的就是陈铭显然跟许家的司机是老相识,其熟识程度甚至可能不能以主子双方的姘头关系来解释,反倒更像是自家的老板。
      看见石分略显迷惑的眼神,陈铭在喝了酒之后倒没有平时的那几分端着的架子和千里之外的贵气了,镜片上晕了层雾气笑道:“我跟许衬是表兄弟,许易山是我爸爸,血缘上的。”
      石分诶了一声,这才从喝醉酒的迷瞪当中稍微醒过神来一点,颇有种撞见人家秘辛的尴尬感,不过显然陈铭看上去也不是在乎这类东西的人。虽说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但石分也还是多多少少有在意起了耳朵里听到的那句稍微刺耳的“血缘上的”。
      21世纪的新生代家庭里也还是不乏私生子这类的事情的啊。石分摁了摁眉毛,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许衬的醉话。
      “我跟许衬打小一块儿长大,高中读的还是一个班,那时候许易山出事,正赶上我们高考——”
      石分困得不行,同时也有些不明白陈铭干嘛突然跟他说起这个。说实话,他一个打小就在外面自己摸爬滚打的艺术爱好者,跟老家这些官场二世祖生活实在是有点远了。如果是石秒倒是还能跟他说上几句,但是石分甚至连许易山到底是哪路神仙都不知道,只能迷迷糊糊地打着哈哈,掩盖自己也醉的差不多了的事实。
      “我跟他实际没什么感情,毕竟打小就被养在外面,钱倒是给了不少,可我还是多多少少觉得憋屈,”陈铭咳嗽了一声,“你说要是真为了那么一个位置,那就管住自己别生我啊,生了都生了,又说什么为了政策偷偷把我送出去,明明是名正言顺的许家儿子,现在落得跟个小老婆养的一样的下场。”
      “话也别这么说,他们那辈儿的人,心里想的和打算的,大概真跟咱们现在不一样,”石分将边上许衬已经压上来的脑袋别了过去,“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所幸您也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能不靠家里吃饭咱就不靠,也就不稀得跟以往的那些去别扭来别扭去了。”
      陈铭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醉是醒。
      “石分,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的。”

      车子在石家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了。
      石分下车的时候陈铭把车窗摇下来了半截,眼镜底下的半张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的。
      “培天的酒把人给喝蒙了,要是今晚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冒犯的话,还不要见怪啊。”
      “瞧您说的,”石分笑了笑,“都是朋友,哪来这么多虚礼,您也知道我是在国外呆惯了的人,一见如故多难得的一件事。”
      “是了,”陈铭眯着眼睛笑,“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别的不说,人脉这方面我还是有的,各行各业都算。”
      石分眨了眨眼睛,在路灯下一双眸子闪亮得不像是灌了酒精一样透亮。
      他突然乐道:“那您可得记住您这句话,我现在就有件事想托您帮个忙。”
      聊到正事陈铭原本就不浓的酒意霎时间就醒了几分,于是推开边上许衬的脑袋,正襟道:“说来听听。”
      石分眯着眼睛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涉及一个人员调配,你们机关单位的人应该也不难办这事儿吧,我老家的一小片警亲戚,还得麻烦您帮我走走关系,调到北京这片儿来,咱们也能好好照应一下。”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陈铭松了口气,笑得有些失态,“清高如斯也会帮人打点走门路关系,这小亲戚跟您也算是关系匪浅啊。”
      “那就拜托您了,”石分也笑,但笑容里不再含什么暖洋洋的意味,“今夜风高霜寒,两位还请注意身体。”
      “客气了。”
      看着车窗缓缓摇上,黑色汽车在马路上无声地驶远而去,只有轻微的引擎声响,在夜半时分的明黄路灯之下圈出一道一道的光晕。
      石分轻轻地吸了口气,踏回了自家的大门里。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琴姨已经备好了醒酒汤。
      其实石分的酒量并不差,或许是齐培天店里偷偷掺了假料,总归是喝得晕晕乎乎。他掏出手机看着自己的锁屏界面,凌晨时分的数字冰冷得吓人。
      石分轻轻啜了口热汤,稍稍缓解了几分头昏脑涨。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到底蕴含着什么样子的意味,恰恰相反,他自己本人再明白不过。因为这是往前的岁月里他从身边人身上所见过的最多的情况和手段,权柄的操使,人脉的笼络,以求达到自己所想要的目的。
      这是之前的石分多讨厌和想要疏远的东西。
      他摁着自己的眉心,发觉有一点点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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