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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鸟 ...

  •   让我来讲个故事吧,有关一个我曾经爱过的男孩。

      他是校园里的独行侠,英俊、冷漠、危险、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大家只会好奇地瞥他一眼,就连叽叽喳喳的女孩也不会去招惹他。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高中。那是个管理很严格的高中,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情,但突然身走廊起了一阵骚动,我被人流挤了出去,看到他一把把校长踹到一旁,他黑发白肤,声音又阴暗又明亮,高昂激越,像是云上的天空,洒满强烈,华美而刺眼的光。他扫过来一眼的时候我好像被点燃了心脏,从头到脚都烧得发狂。走廊沸腾了,几个老师赶来,他骂着粗口挣扎着被老师拖走。

      第二次见面是在高中毕业,我在一条混乱街上的便利店打工,倒班的时候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弹吉他,那是一把Gibson LP ,并不便宜,我在便利店干了三个月,才买得起它。
      我往巷子后面走,绕过破旧公园的树丛,太出神,撞上了树枝,哗啦作响。然后我听见有人骂了句脏话,然一个男人从树林后钻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扎上裤腰带。我无意撞破别人的好事,但是我看见了他。
      距那次在走廊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那次见面也只是惊鸿一瞥,然而我还是马上认出了那双黑眼睛。他盘坐在地上抬头看我,嘴边还带着一点那个男人留下的*液。
      少年瘦骨嶙峋,衬衫凌乱地挂在身上,所以我能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指印,胸口有一片发亮的湿痕。我转身要走,而他咳嗽了两声,“一把好吉他,”他说,“能让我听听吗?”
      我花了整个下午给他弹Beatles的歌,也是我仅仅会弹的歌。他仍旧敞着胸口坐在地上,跟着我的旋律,叼着烟垂下眼睛唱歌。
      少年白得瘦得像一只营养不良的鸟。中途他看到我在看他的脸,抬了抬手腕蹭掉嘴边干掉的*液, “一点零花钱, "他说, “我的父母不管我,他们马上就会把我赶出家门。”
      然而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在意的是他脖子上的痕迹。那不是个新痕迹,不是刚才的人留下的,颜色已经由紫色变成了乌青。
      他也发现了这点,笑着,吸了一大口烟, “这不是他……起码不全是。”他笑的时候眼底深处也带着化不开的浓黑。少年抬起的手腕内侧有一条竖切的刀伤,蜿蜒地延伸进白色的衬衫衣袖。
      我不光看到他脖子上的指印,胸口的湿痕,还看到他手腕上的刀伤,后背的疤痕,和侧腹镶着的烫伤的痕迹。然而最后留在我脑子里的,只有一双笑着的,鲜明而烂漫的黑眼睛。

      然后我去上大学,我们分道扬镳,完全断了联系。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翻过学校栏杆进来找我。他那天很高兴,笑得很愉快,眼睛像是被暴风雨洗过的丛林,林中有鹿。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学校,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的黑眼睛在黑暗里美得让人发狂。
      我们翻出去,去了夜里的海边,他躺在水里看着天空。
      他长高了,仍然极白极瘦,头发留到耳边,在周围无人,世界只有我们,还有月光和海浪;星光像小美人鱼在深海里歌唱。
      我们抽同一根烟,唱同一首歌,一起躺在水里让海浪把我们没顶。他笑着,他很快乐。我们好像能够一直去到只有神才知道的远方。
      他说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深海里的鸟。我是只鸟,却活在深海里,生而赴死,见不到光。海水堆积在我身上,沉重而黑暗,压垮了我,禁锢着我,让我觉得窒息。我活得好像死亡。而我今天终于离开了海浪。
      他拿着被浇熄的烟,在月光下和我互相碰了碰嘴唇。那是一个非常纯洁、清甜而干净的亲吻,月光为我们上霜。在亲吻的瞬间我透过黑发和肩膀看见他的手臂。他的静脉上排列着一整排针眼。

      后来朋友问我,是不是和他一起出去了,我才断断续续知道他的一点事情,都是传说。传说他有个有个继父,继父有*童癖,之后变成以管教为名的虐待。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卖掉医院开的舍曲林去买安非他命。后来有个邻居发现他倒在自己家门前,双腿之间都是血。这件事让他的父母被剥夺了抚养权,他被象征性地挂名在某个政府职员底下。
      我想像着一只深海里的黑鸟。深海是它的牢笼,它挣扎、哭喊、嘶吼、蓬起胸口、伸出手臂,然后被击溃,被压碎,被撕裂,遍体鳞伤,七窍流血,黑眼睛却仍旧仰望着光。
      我想起走廊里的挣扎,想起衬衫衣袖里的伤痕,想起静脉上的针眼,最后想起月光下的海浪。
      我祈愿那只黑鸟能够逃脱牢笼,能够得救,能够自由,能够重生。

      然后就是昨天晚上我们的第四次见面。这就是我坐在这里的原因,警察先生。
      是的,昨天晚上他在我店里。
      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但是我很高兴他来了。
      我还在那家便利店打工,他昨天快关门的时候出现在店里,摇摇晃晃,白衬衫上都是血,蓦地跌进我怀里。他美得发疯,快乐得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撑住他,他却亮出了枪。
      我吓到了,所以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后来他管我要钱,我就把收银机和保险柜里的钱都搜出来给他。说来也是奇妙,我们当时才见过四次面,我却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摊在他面前。
      他抱了我一下,然后推开门。他站在门前,笑得很舒畅,对我说, “我会回来找你,我们再去海边,然后去很多地方。我们一直在一起。你等我。”

      我相信了一切,警察先生,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知道,它是我远远就看见了的东西。它明朗,响亮,高昂,璀璨,美丽无比,闪耀光芒。也许这就是爱。

      我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座位上,脑子和心脏都随着脉搏快乐地,温暖地,舒适地闪光。后来我断断续续地睡着了,梦见一只羽毛闪光的黑鸟。那黑鸟冲破了海洋,云端,一直飞到天上;黑鸟愉快地,畅快地,不受拘束地在天空之上鼓动着翅膀飞翔。它高昂而激越地,自由地放声歌唱。
      早上我迷迷糊糊地睡醒了,还坐在收银台后面。我打开电视,正在报道一则凶杀案,在隔了一条街的房子里有一个男人被杀,他违反规定去探视已经被剥夺了抚养权的儿子。
      我看看自己的衬衫,又看看还在地上的枪。我的衬衫沾满了他拥抱我时候沾上的血,而我手里有那把杀人的枪。
      我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高兴,明白他为什么需要钱,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远方,明白了他似乎撒了谎,抛弃了我。

      我没等来警笛声,于是我自己来了。你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我看见了侯审室里他的背影,黑发,剃过了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原来他没离开,他还记得那把丢在地上的枪,记得衬衫,也知道我会来这里。
      他可以逃走的,警察先生。他可以。他已经逃走了,他经过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离开了深海,挣脱了牢笼,才刚刚品尝到自由的味道。他是一只年轻的,在天顶放声歌唱的黑鸟,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羽翼去浸透狂风。
      他应该逃走,应该远离-他不应该像这样,再把自己送进另一个更长久更压抑的笼子里。

      他怎么可以再回来
      他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我希望他继续歌唱。继续在云端之上,自由而舒畅,又黑暗又明亮,强烈地、璀璨又烂漫地闪光。我还记得那个少年,鲜明华美,全身都是挣扎,张力和反抗;带着极美的摄人心魂的,一眼就能让人烧起来的,挣脱束缚的力量。

      我宁愿他把一切抛给我。我宁愿他没有再回来。我甚至宁愿没有过我。
      我的话说完了,警察先生。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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