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坟》夜游星

2、（二）月亮

　　（二）月亮

　　我迅速转过身连对方都没看清就吓得连连后退，外星人——！外星人——！脑海中尖叫不停，兜头而来的恐惧让我瞬间失声，想要放声尖叫却只是大张着嘴颤抖不已，我战战兢兢地去看那个外星人，魂魄仿佛就要飞升离去。
　　可当我真正看清对方的样貌后，笼罩着我的那种极致的威胁却减弱了。
　　那“人”有着我熟悉的形态，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轻的男性人类，他身着白中带青的衬衣和黑中透绿的长裤，在风中他的衣服表面流动水一般的光泽，似乎是我从未见过的材质，他的鞋子也是，白色，没有任何花纹与装饰。
　　我和那“人”大概隔了十多步远，他站在那里并未再靠近，我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黑色发丝下他有一双浅翡翠绿的眼睛，容貌竟然也像一块玉一般给人美好的感觉。
　　我坐在那里抬头仰望着他，理智稍微回归一点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检测前方生命体”，但立即被我否决掉。
　　我们这样无声地相持了数秒后，他往前迈了一步，我没有察觉出攻击的前兆。
　　“你、你是什么人？”我终于发出声音，细若蚊呐，也不知他能否听到。
　　那人只向前走了一步就停下来，他似乎思索了一下，用他那沉静的嗓音回答我：“我生活在这里。”
　　我浑身不由得一抖，他不是人类。“你……是外星人？”
　　那双奇特的眼睛看了我两秒，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微笑：“如果按你的理解，是的。”
　　“那你为什么会说我的语言？”或许是因为人类的形态，或许是因为他迷惑人心的外表，或许是他的笑容和平静的嗓音，我敢和他说话了。
　　“我会学习你。”他眨了眨眼睛。
　　“学习……是什么意思？”我的心咯噔一跳，他能直接读取我的思维？
　　他忽然抬手指了指我的身旁，颇为礼貌地向我提出问题：“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你会伤害我吗？”我说了一句废话。
　　“伤害……？”他歪了一下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下一秒他却又明白过来，摇头说：“不会。”
　　“那、那，你坐过来吧。”我结结巴巴地回答，然后局促地坐好。
　　外星人向我越走越近的时候，我只花了半秒钟惊讶他外表的美好，接着就想到这一定是幻觉，他是一个思维生物，直接和我的大脑交流，为他可悲的猎物制造一个蛊惑的幻境。
　　我把阿贝抱在怀里，看着他学着我的样子将双腿并在身前，他转向我，和我说：
　　“你为什么流泪？”
　　距离近了，我发现他的脸宛如白玉光洁柔润，一双翡翠瞳深邃迷人。
　　……
　　我越发怀疑自己周围所发生一切的真实性。
　　但我还是说了出来，这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外星人吗？
　　“我的飞船没有能量了，我回不了家，所以我很难过，难过时就会流泪。”一说到这件事，我的心又浸入悲伤中，于是我垂下眼睛。
　　他认真地问：“难过是什么样子？难过为什么会流泪？”
　　我惊讶又奇怪，你不是会读取我的思想吗？这句话我在心底清晰地说出来，于是被他“听”到了。
　　他解答：“我觉得你在抗拒……而且和你理解的方式不一样。”
　　“难过是一种感情，它是一种会产生毒素，危害身体的感情，流泪可以把毒素排出。”
　　“感情是什么？”
　　“……”我一时答不上来，不过我也没心情回答一个善恶不知的外星人无休止的问题。我说：“我不知道。”
　　“我想知道。”他的语气带着孩子般的执拗，话音刚落，他就抓住了我的右手腕，我立刻被吓住，一动不敢动。
　　他的手抓着我的胳膊，眼神也专注地落在那里，他又向我靠近了一些，接着，他的手开始沿着我的手臂向肩头移去，我紧紧闭上眼，悲伤和恐惧翻滚不息，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的手仿佛在追寻流水一般，最后停在我的心脏处。
　　“这就是，难过？”我听到他问我。
　　我睁开眼睛，只觉屈辱和痛苦，没有说话。
　　他放开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把它扣在他心脏的位置——如果他没忘给自己按一颗心脏的话，然后他转向我，眼神却是纯净的，终于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伤害到你了吗？”
　　“没有。”我抹掉眼泪，冷冷回应。
　　这次没等他再提问，我继续说：“所以你要拿我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杀我？”
　　他看着我，翡翠的眼睛清澈似水：“我为什么杀你？”
　　“那我可以离开吗？”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能源，然后回家。”我站起来，脑海中闪过阿贝的地图，以及和那未知能源有关的信息和猜想。
　　就在那一刹，余光瞥到身旁的灌木树叶猛然如活蛇旋转窜出，向我狠狠刺来！
　　“别——！”他猛地急呼一声，我的肩背被用力一揽，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撞上了他冷硬的身躯，他似乎也没有站稳，于是我们一同跌倒在地，同时响起的还有砰砰的刺穿与破碎之声。
　　我碰到了他的皮肤……冰冷没有温度……
　　待我撑起来转头看去，只见草叶如同化为利刃一般刺入地面，裂开冰绿色的缝隙，晶莹的碎石迸溅出来，如果当时我站在那里，现在已被切成三片……
　　那枝叶又动了，它钻出地隙，向我探来，我又是呼吸一停，可面前出现了一只莹白的手背，是那个人对着伸过来的枝叶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我转动眼珠，看到他一脸严肃。那棵“植物”停住了，它悬在半空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倏地恢复原样。
　　危险暂时消除了？我的脑子忽然混乱起来，如果那灌木想杀我，为什么之前不杀我？而他……是他救了我……
　　只是凭着这一件事，我心底就对他有了一丝好感。也许他真的无意伤害我，但仍不能放松警惕。
　　我疲惫地站起来，对他道谢：“谢谢你……呃……你有名字吗？”
　　“名字……”他也站了起来，看着我，又把目光上移，我猜他大概是看向了我背后的天空，忽然那双翡翠眼睛一亮，他微笑说：“星。”
　　听了这个现起的名，我心中暗想他们大概不需要名字，“谢谢你，星，它们刚才是想杀我吧？”我指了指旁边的灌木，有些苦涩地问。
　　星垂下眸，凝眉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回答，反而问我：“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愣了愣，机械地回答：“我叫月华。”
　　“月华和月亮有关系吗？”
　　“嗯？”我一瞪眼，他的逻辑果然我不能理解。
　　“月……”
　　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时一直向别人炫耀的那句话，而如今我在深空独自漂泊数年，早已对从社交中得到他人那虚无的赞赏之类的事无动于衷，我在人类之外，逍遥自在。
　　而如今，我淡淡地对星说：“月华，是月亮发出的美丽彩光。”
　　说罢，我走到拖车前面，背起纳米带。
　　星没有离开，他走在我身旁，又问我：“你为什么一直打着伞？”
　　我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
　　“这是我的保护伞，在伞外我没法生存。”
　　“我觉得是一样的啊。”
　　“不，外面在下雨。”说着，为自己的说话方式而弯了弯唇。
　　“什么，雨？”
　　“中微子雨，宇宙辐射，它们会轰碎我。”
　　星忽然不再说话了，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他，看到他低垂着眼，又不知在想什么。自古以来，对美的欣赏和偏爱就刻在了人类的遗传物质之中，成为了每个人的本能，我不禁有些生气，他偏要用这么好的外貌来欺骗我。
　　他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想打听一下这颗星球的情况，这个想法逗留了一会儿，我就勇敢地开口：“星……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这里……有没有城市什么的？”
　　我转头，正与他四目相对，他每次和我说话都需要看着我思考。
　　“……有，这里前面有一个小村子。”
　　“那……这个星球上有多少人？”
　　“不多。”
　　呃……不多到底是有多少？他们的文明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里是原始社会吗？可看他的衣服和固化于记忆中的“原始人”完全不同，不过他们的意识形态也不是我所在的文明了解的，也许有另一套独特的进化线吧。想到星用手制止了草叶的攻击，这里莫非是传说中的魔法星球……
　　我觉得被一个外星人跟着十分古怪，却没法把他赶走，心中正苦恼着，就听星说：
　　“我想听你唱那首歌。”
　　好吧，我甚至还不敢违背他。于是我没有什么感情地把那首歌断断续续唱了一遍，想着如果阿贝在就好了，能给他解答一切问题，唱一百万首歌。
　　我拉着沉重的拖车继续走，旁边长着的水球灌木仍在我前进的方向延伸。
　　“星，那个村子什么时候会到？”
　　我之所以这么问他，是想在靠近村子之前避开，虽然遇到一个暂且不杀我的外星人，却不能保证别人不敌视我。
　　“可能还需要走一两天。”
　　一两天？我又有些惊讶，“那你不和你的……同伴一起生活吗？”
　　“我四处游荡。”他的笑容干净，我都有些相信了。
　　在我现在的处境下，我并不打算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我只想……活着回去。
　　之后星问了我一些关于地球上的房屋、村庄与城市建筑的事情，他的翡翠眼睛一直闪着光，看起来兴致盎然，他的嗓音温和而动听，我竟然默默和他说了很多，休息时星摘了灌木的水球，递给我我说：“它们不会伤害你了。”于是我吞了下去，安然无恙。
　　天色渐渐转黑，我便和他说：“你该回去休息了吧，星。”
　　我多么希望就此分别，可他只是略微点点头，“正好前面有我的房子，你今晚在那里休息吧。”
　　星曾说他会学习我，现在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我所熟知的人类了。
　　我尝试拒绝：“……我想我大概会多走一段路，你回去吧，谢谢你。”
　　“来吧，你每晚都需要休息，休息好再赶路也不迟啊。”
　　“……”我十分为难，“那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对。”他的眼里有某种愉悦的光彩，正打量着我。
　　我心底一抽，这就像那排向我靠近的灌木一样，我根本躲避不了，只能迎难而上。
　　我仰头看向星空，答应下来，抑制住无望的泪水，却想着自己再也无法返回那一片广袤的世界中去。
　　星的房子在一片竹林之中，由整齐而光洁的青色石块砌筑，装饰绿色植物枝叶，优雅宁静，倒和星的气质相符，我并未问他如何建造，在房屋前，我留意了一下屋旁的竹子，果然莹如碧玉。
　　“星，我不能进到你的屋里去，我的伞不够大，我离开的话我的设备就会坏掉。”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星只是笑了笑，“月华，这里已经没有辐射了，你的设备能测试吗？”
　　我犹疑地看了一眼星，伴着碧玉翠竹，他仿佛远古时代那些被称“温文如玉”的君子。
　　“检测辐射是否安全。”
　　过了一会……
　　“安全。”
　　我的机器没坏吧？抬眼看到星的微笑，这是一场骗局吗？
　　“来吧，”他带着魔力的声音响起，“我觉得你在屋里会比外面睡得好。”
　　我抱着阿贝走了进去，最后无言回看身后的拖车。
　　我稍微环视，整个房屋的材质都在发出或强或若的碧绿光芒，屋内简洁干净，有桌椅花盆，还有折叠的浅绿色像屏风一样的东西，星转过屏风，我惶恐地跟上。
　　星站在一张矮床前，上面有碧玉枕，有和他衣服材质相似的被子，宛如流动光泽的锦缎。
　　“你睡吧。”他温和地说。
　　“那你呢？”我忐忑地问出。
　　“我在外面，放心。”星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屏风。
　　他能读我的思想，大概已经知道我不想让他留下来吧。
　　我缓缓坐下，抚摸着光滑冰凉的被子望向窗外，玉竹清脆的响声偶尔从黑夜里传来，这里是翡翠幻梦……
　　那一晚，我又做了梦，这个梦比之前更长，我仿佛在梦里过了百万年，走过了古往今来所有的时光。
　　我和梦里的那人目睹月亮的形成，经历小行星撞击地球，聆听智者的辩论，看觉者在菩提下的修行悟道，骑着大象走在远古繁华的城市街道上，也走过厮杀的战场，我们还在电影院中吃爆米花看电影，在数字世界赛车枪战、模拟人生……
　　梦醒之后我明白了，梦里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星。他眼中那愉悦的光彩，就是为了探索和了解我的世界和文明。
　　我不愿去想待他挖空我脑中所有的故事后自己的命运何在。此时我只想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因为那场大梦已经让我无法分辨时间，我问了阿贝得知确实只睡了一晚后才安心下来，之后又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家人发信息报平安，并且也无法这么做时，悲伤又漫了上来。
　　一味的悲伤自然毫无用处，于是我立即起来迅速整理好，坚持啊……我告诉自己。走出门外，看到拖车原原本本放在那里时，我竟然有些意料之外，随即感激地看向坐在屋前栏杆上的星。
　　“月华，早上好。”他纯净地微笑着。
　　“星，谢谢你。”我回以笑容，“我要走了，星。我要继续去寻找能量了，我不属于这里，我一定要回家。”或者死去。
　　星站起来，“我和你一起。”
　　梦境的片段略过脑海，我心知他的目的，虽然有些不甘，也只是说了声“谢谢。”
　　我特意看了下拖车里的水球，用手指捏了捏，水球立即破开，这说明——真的没有高强射线了！
　　我们走了一段路后，地势开始略微向下倾斜，又因为地面光滑，我背着拖车竟也不那么费力了。
　　也许是背上的重担减轻了，我的心也开始轻松起来，碧绿的地面在阳光下晶莹地伸展着，仿佛青草葱茏的山坡，让人想张开双臂冲下去……我看到星的衣裳和发丝微微后拂，一时也想感受这颗星球上的风，如果换个角度想，星确实对我没有恶意，我应该相信他吧？
　　最后，我大胆地关闭了保护伞，闭上眼迎接第一缕清风。
　　风温柔地吹拂我的额头、脸颊和双手，仿佛毛绒绒的小动物，似有若无，我抬起手，试图抓住清风，然而令我惊讶的是，风仿佛会回应我一般，忽然灌入我的掌心。
　　我伸出双臂，无形的风似有实体，穿过我的手臂，让我感觉自己面前是一朵巨大的棉花。
　　“风？”我不可思议地向前追寻，展开手掌，一缕气息滑过，竟似握住我的手。
　　“天哪，请吹拂我的眼睛。”我喃喃念着，想以此来测试这个世界的风是否真的懂得我。
　　清风吹上我的眼睛，凉丝丝的却不会干涩，我简直一个激灵心惊不已。
　　我也不管旁边的星十分觉得奇怪，在我心里风是自然的一部分，于是我微微伸着手，像拥抱一个人一样，大风灌入，它化作了一个温柔的人，抱住了我的肩背。
　　那一刻，我多日里破碎的心灵终于得到了安宁。在那个刹那，我又回到了流浪者号，漂泊在万千星海之中，在零重力下，自由惬意。
　　“风好像会听我的话，它就像在拥抱我一样，好喜欢……”我又收拢双臂，转头对星解释，也在感叹。
　　“喜欢……？”星又不理解了。
　　这次我抓住了他的手腕，我抖了一下——他有体温了！
　　“能感觉到吗？”我们都停了下来。
　　星闭上眼睛又睁开，“有些微弱……就是这样的情绪吗？喜欢？”
　　我点点头，放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和风对手掌。
　　然而风里送来星清澈的声音：
　　“月华，我也喜欢你。就像你喜欢风一样。”
　　我一愣，忽然放下了手，急忙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后，我认真分析：我们的意识形态不同，他说的喜欢和我们的喜欢不一样，其实就是在表达善意。
　　之后风又来拥抱我，但我却没有再回应它了。
　　过了一会儿，前方不再一望无际，不知何时起了薄薄的雾气，有意思的是这颗星球的雾居然也是浅碧色的，而随着我们继续前行，雾中隐现出几座高大的山峰。
　　我一边感叹于这个世界越来越多彩，一边又为山峦的阻隔而有些黯然。
　　星察觉到我的神色变化，问我：“什么事情让你这样？”
　　我说：“前面的山那么大，要走过它不知道得多少天……”
　　星笑了，对我摇头：“不要担心，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们走入到碧色的雾中，我观察自己手背上会不会凝出绿色的水珠，这样我就被染成绿色了，大山以令我费解的速度与我们缩短着距离，就好像——对，那些大山在向我们的方向移动，我听到了高越的流水之声，那是瀑布，还有鸟挥动翅膀的声音。
　　我看向星，星只是故作神秘般微笑，没有为我解释。
　　再走近些，我仿佛进入到数字世界中玄幻的洪荒时代，翠雾萦绕，庞大无比的龟一样的生物背驮巍峨高山，山中层峰耸立，青绿尽染，各种声响清越不绝。一条条瀑布如万丈银练飞流而下，在巨龟的脚处碎为水雾，而在那山峦的密林之中、在那高挂的瀑布之中，有时飞出水色的巨鸟，它们展开双翼，或盘旋，或飞上高天，或倏忽远游，它们的身体闪烁着水晶般的光芒，它们每一次挥动羽翼，都有流星似的光点坠落下来。
　　就这样的巨龟大山，从雾中走来近有十座。
　　我仰着头看正向我们缓慢行来的高山，那龟一般的生物是深绿色的，四肢表面覆盖着矿石般的皮甲，我曾在全息资料中见过直径十一米的红杉，而此时那种震撼已让位于支撑大山的腿部，它抬起一侧的腿，踏下，地面却不会为此震动。
　　山直向我们行来，我担忧地靠近星，问他：“它走过来了，怎么办？它会不会踩到我们？”
　　星笑了，用安抚的语气说：“不会，放心。它会避开我们的。”
　　“可是它那么高，万一看不见我们，一不小心……”
　　“它看得到我们。”翡翠色的双眼坚定地看着我，“你还可以和它打招呼。”
　　我相信了，紧张等待这个庞然大物走来的过程中，我又确认一下意外情况：
　　“山会不会突然走累了，要趴下休息一会儿？或者失去平衡向一边摔倒？”
　　星瞪了我一秒钟，忽然弯起眼，咧嘴笑了起来，他甚至发出了清朗的笑声：“哈哈……月华，你太有趣了……”
　　我第一次看到星这样笑，他笑起来，像传说中的天使一般迷人。可他不是人类。
　　第一座山走过来时，我并没有和它打招呼，只是静立在那里，感受着一种磅礴的激流贯穿心间，我回想起自己在虚拟世界体验过的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情：站在火山口目睹火山喷发，宇宙飞船的升空，云层之中观看闪电。我们一直敬畏于那些体积巨大的东西，就比如现在，一座大山正从我头顶走过。
　　我环顾四周，看着茫茫水雾，竟有身处虚空的错觉，仰起头，天空布满莹绿的宝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森林的乐曲……
　　短暂的山底之行后，光亮在前方不断放大，豁然盛满整个世界，最后我穿过一片水雾，脸颊清凉。而在我前方，更多的山走了过来，山峰飘渺交错，移动变幻。
　　这时我注意到更高一点的地方有一些彩色的影子，像一条被撕开又揉碎的彩虹，没有色彩分明的长桥。
　　我问星：“那是彩虹吗？”
　　星顺着我指示之处看了看，我感觉他在想如何让我理解，他说：“那是，七彩色的羊。它们很轻，可以走到空中，有时候它们也会在地面上，它们吃花，然后变成花的颜色。”
　　我们走过一座座大山，空中的雾气渐渐散开，原本抬头就可以看到黑色深空的天幕不知何时披上了一层翠绿，而地面上的雾气却沉积凝聚，使得前方水雾蒙蒙，仿佛天上的白云落了下来，在它们上方，那些水色的大鸟环绕盘旋，有的落入云中隐藏起来。
　　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地面上有一朵“云”慢悠悠地上升、再上升，最后向青碧色的天空浮去。
　　我们已走到云海之间，云气淹没了我的膝盖，我轻轻弯腰一捞，没想到真的抓到了一块云，待我凑到眼前细看时，却差点吓了一跳。
　　因为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云！而是……而是一把虫子。
　　但那些虫子并不可怕，它们像有着透明水晶般身体的漂亮的水熊虫，它们舞动着肥胖短小的六足，它们的身体虽层层叠叠挨在一起，却又被更小的东西隔开来，嘴部像小鱼一样开合着，似乎在呼吸，似乎在进食。
　　“这是……？”我不再压制内心的惊讶，挑起眉毛问。
　　星的目光在我手上的小虫、我的眼睛和远处的水色鸟间移动，说：“这是水，云，雾，虫，你怎么理解都好，它们小的时候在地面吃雾，然后变成云升到空中，有时它们会吃到雪的种子，那空中的云上就会长出一棵树，当那棵树落叶子的时候，天空就会下雪，它们会被高山和那些鸟吃掉，而当鸟飞累的时候，它就落到地面，变成雾，虫……”
　　听着星的叙述，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画面，它们像梦一般自由、开阔而神奇，令我失神其中。
　　“高山？”
　　“你还没见过高山。”星笑了笑，“不过，高山常常走在大山后面。”
　　也就是说，我待会可能有幸见到，我把手中的云放了回去，抬起脚，犹豫地问：“我会踩坏它们吗？”
　　“不，”他说，“你是不会踩坏一朵云的。”
　　高山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停着，远远看去，高山像没有斑点，背上长着驼峰的长颈鹿，它的四肢柔软得如同没有骨骼，它的脖子伸到了云中，让我看不到它的头部，星说它在吃云。
　　“云会变成水从它的脖颈流到山间形成湖泊，而大鸟从湖中飞出，把雨水洒向世界。”
　　“高山的脖子可以爬上去吗？你们有没有人那么做？”
　　“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那一定会是不错的冒险，但我摇了摇头，“天快黑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我自己也微微惊讶——在见识这些奇异独特的外星生命中，时间如此悄然而逝。
　　星告诉我前边还有一间他的小屋，这次我没有多做推托，夜晚，我和星坐在屋后方一处长着毛绒绒青草的小坡上。
　　我把阿贝留在了拖车里，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他离那么远，此时我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星空问身旁的外星人：“星，这里，有没有月亮啊？”
　　我本来只是试问，没想到那个好听的声音却回答：“有啊，月亮在山谷里，它很小，挂在一棵大树上。”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忽然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我今天吃的东西太少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去拿吃的。”星站起来，低头温和地嘱咐我。
　　那一刻，我无法把他当做一个外星人。我一时失语，星已轻轻从我背后走远了。
　　忽然间，我心中警铃大作——旁边有什么靠近了！我猛然回头，立即噤住，就在我左手边不到两米的距离，一双绿油油的大眼睛盯着我，流露出忿恨一般的敌意，它的尖牙外露，全身像一只黑豹，隐藏在夜色中。
　　利爪一收，它已向我扑来。
　　“啊——！”我只剩下了尖叫。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可怕的黑影，它跃至半空，锐利的牙齿闪着寒光，地面上的青草猛地伸长，化作绞索将黑豹缠住，刺破它的肚腹，它重重摔落在我侧旁，那双深绿的大眼复有不甘地盯着我，然后便闭上了。
　　我惊惧地跳起来，扭头正看到一手抱着压缩食物的星急匆匆赶到我身旁，他的脸上挂着担忧，忽然，他用空着的手臂抱住了我。
　　“别怕。”他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抚，那如大海般平静的声音让我慢慢放松下来，“我们离开这里。”
　　星又保护了我？我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只见他微微锁着眉，翡翠色的眼瞳变深了一分，他似乎……有些生气？可是，奇怪，他是在生谁的气呢？总不是对我生气吧。
　　“对不起，月华。”星带我走到屋内，他垂着眼看我，语气中带了歉意，“差点又让你受伤了。”
　　而我当时的逻辑是“野外遇到怪兽想杀我是正常的”，我摇头：“是你救了我呀，应该我说谢谢你，星。”
　　那晚我入睡前，似乎感觉出了一些别扭的地方，想着星奇怪的眼神和道歉，想着他控制草的能力……那天醒来后似乎没有做梦的记忆，我走出屋子的后门又去了昨晚黑豹攻击我的小坡上，只见那里绿草依旧，没有黑豹的尸体，没有血迹，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见到星时，没有和他再提起那件事。我们继续向前走，眼前出现了一片海洋，和我所熟悉的海洋不同的是，它是花汇成的大海。
　　地面明显下降，花的海水淹没了我的膝盖、肩膀、头部，我和星走在花海之下，我依然顺畅地呼吸着，上方和四周的空间都是斑斓绚丽的花朵和花瓣，它们汇成一股股水流，交织流淌，更加神奇的是，其中还有大小的鱼群游弋嬉戏，那些鱼的身体也是花瓣组成的，我还看到大鱼追赶、吞噬小鱼。
　　面对这些幻境般的景象，我不禁去问星：“阿贝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现在我却看到了这么多东西？”
　　翡翠色的双眼弯起来，他轻轻回答：“因为……我给了你一双看到它们的眼睛啊。”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又是他的魔法？我的眼睛到底有没有恢复……然而已来不及我多想，此时我们正一点点走出海面，在前方，有五六个人影。
　　我心中一惊，当即停了下来。我的感觉是准确的，并不是所有“外星人”都对我无恶意。
　　那几个人穿着和星相似材料的衣服，外貌如青年和中年的男人，其中也有一个“女人”，他们向我们走来，面色不善。
　　为首的那个男人指着我，语气激烈：“杀死她！”
　　后面有几个手中持着像竹竿一样的武器，已举起来似要向我投掷。
　　我后退一步，浑身冰凉，却忍不住去看旁边的星。
　　我几乎陷入无助的绝境，却没想到星上前一步，挡在了我身前。
　　“星，离开她！”有人说。
　　“你应该杀了她！难道你不知道……”
　　“不行！”我站在他身后，听到星坚决地喊出。
　　“我喜欢月华，你们不要再伤害她了！”他的话语铿锵有力，那几个人犹豫着放下了武器。
　　为首的男人瞪着眼，似乎有些痛心地摇头，“星！你错了！你太任性了！”
　　“你们不许再来伤害她了！”星一挥手，“这是我的决定，你们走吧！”
　　“星！你想想……”其中那个“女人”开口了，然而她只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近乎哀戚地看着星。
　　星没有说话，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我想他们可能在用我听不到的方式交谈。
　　最后，那群人纷纷摇头叹气，离开了。
　　所有奇异景象带来的自由与快乐都被不安所代替，除了不安之外，还有一些莫名的情绪，焦虑、痛苦……我回忆他们之间的对话，总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在哪里，而那些人离去时的神情也刺伤了我——那不是气愤，甚至也没有对我的仇视，而是……悲哀和心痛。
　　我顿时像萎焉的植物一样没了精神，星还在看着那些人渐渐走远，我悲伤地说：
　　“星，你回到你的同伴之中去吧，他们是对的。你不要再保护我了，我做的事情可能会伤害到你们的星球。”
　　星转过身，他严肃的表情柔和下来，他抓住我的手腕，接着皱了一下眉，“你在难过？”他轻声问我。
　　我耷拉下眼皮：“他们都讨厌我，想让我死去。”
　　“不会了。”星抓紧我的手腕，像保证一般说，“他们不会讨厌你，他们会像我一样喜欢你。”
　　星说得很认真，但我对于他的这句话自然只是淡淡笑了笑。
　　然后我抬起头，同样认真地告诉他：“星，我要离开这里的，如果可以……拿到能源的话，我是要离开这颗星球的，我不属于这里，你不要再管我了。”
　　那双翡翠眼睛里闪过一瞬不易捕捉的情绪，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我陪你去，月华。”
　　我的心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真奇怪，又难受。我想起了天外来客里行星观察者女士和我说的话。
　　“我知道它在哪里，我陪你去，我们乘着风去那里，一天就能到，你看看你的地图，应该不远了。”
　　我看了一眼地图，算算时间，确实就如阿贝说的一星期之内。
　　“今晚我带你去看月亮好吗？就是我和你讲过的，挂在树上的月亮。”星带着期待看向我，于是我不明智地答应了。
　　我已经完全信任星，所以将拖车放在了附近他的另一处小屋内，但我还是带上了阿贝。之后，我随星走到月亮所在山谷的崖边。
　　正巧那时，夜晚降临了。
　　沿着山崖的边缘是一片无垠花田，在花田上空，有数不清的鱼飞入空中，翻腾游动，又跃回花田，带起漫天花瓣。
　　这次的花海只没过了我的腰际，我们向山崖边走去时，前方忽然飞起一只形如海豚的鱼，它扭动着圆滚滚的尾部，橙色与紫色的花朵从它背上如水珠滑落，缓缓游向发出金色光芒的峡谷。
　　随着我们继续前行，山谷逐渐显露出它的样貌：对面的山壁泛着柔和的金光，表面被绿藤、繁花覆盖点缀，忽然间，就在我们面前一只金色的大鱼游到了上空，我立即被吸引了注意，目光追随着它，看着夜空背景下金子般闪亮的鱼——它的外形和刚才飞下去的海豚很像，但我无法考证它们是否同一只，金色海豚突然俯冲向花田，就在那一刹，它表面的金色仿佛破碎开来，化作万千金色蝴蝶向四面八方飞去，照亮夜色，而海豚又钻入花海。
　　我回过头来，眼里盛满金光，月亮升起来了。这里的月亮只有一栋房子般大小，表面仿佛涂满了柔和的金黄蜂蜜，它像一只巨大的氢气球从山谷中漂浮上来，而它的周围，裹着一层薄薄的七彩光晕，虽比金色光微弱却依然若隐若现。
　　“你看，”星指着月亮，语调如孩童般纯真欢快，“那就是你吧？月华，你说月华就是月亮发出的美丽彩光。”
　　我一愣，转头去看星，只见他微微笑着，脸庞宛如白玉。
　　“只、只有这一个月亮吗？”
　　“一个怎么够？来，”星又拉着我上前几步，让我看到了山谷的全貌。
　　整个山谷仿佛铺着一条水晶地毯，又仿佛银河在谷底流淌，一片银白间闪烁着密密的钻石光点，在那之中最夺目的是一株以碧玉为枝干，以翡翠为树叶，缭绕云气，点缀发光果实的大树，距离大树不远处，是一块椭圆形的金色湖泊，宛如枇杷蜂蜜细腻透亮，真是它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山谷。
　　“有很多这样的树，有的在山上，有的在海里，有的月亮比这个还大好几倍，有的月亮却只有这么小。”星圈住双手为我比划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圈。
　　“这么小的月亮，可以摘到吗？”我不禁笑问。
　　“可以摘呀，”翡翠色的双眼温和地注视着我，星说：“等我摘一个小月亮送给你。”
　　这时我看到月亮的光芒扩展开来——就像那只海豚一样，它身上的金色光纷纷化成了蝴蝶，飞向山谷、夜空和远方。
　　“快看！”我指向月亮，随着光芒化蝶飞去，月亮的光度不再如之前那么明亮，同时，在那些光蝶中，有一部分向我们翩翩而来，它们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座连接山崖与谷底的光之桥。
　　“这又是你的魔法吗？”
　　星拉着我走上光之桥，微笑：“这只能说明它们喜欢你。”
　　深入谷底，我才发现那水晶地毯原来是一株株玻璃似的草，它们开出的花没有固定形状，是一片闪光的雾，我还看到了一群七彩色的羊，它们低头在水晶花中寻觅其他颜色的花草。
　　“这些的花有名字吗？”走下光桥，我弯腰抚摸水晶雾般的花朵。
　　“它们叫梦光。”星一边说，一边折下了几枝攥在手中。
　　“梦光？”
　　“嗯。”星点头，碰了碰手中堆成云状的花，“因为它们像梦一样美。”
　　星带我走到树下，抬头就可见枝叶间隐藏着的像小灯笼似的果实，星伸手摘下一粒递到我面前。
　　“这是月光果，可以吃。”
　　我拾起那颗像地球上圣女果形状的发亮的果实，好奇地放入口中轻轻一咬，没有汁水，有一股清凉的、淡淡的香甜，好像月亮的味道就应该是这样。
　　“你不吃吗？”
　　星对我狡黠地笑了，这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泛起光晕，我张开手掌，瞪着眼睛惊呼：“我在发光？”
　　“别担心。”星的声音里透露着愉快，“吃了月光果就会发光，只是一小会儿。”
　　我依然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的双手，又卷起袖子，果然在发光啊！
　　星抬头看了看，月亮依旧不停散发着光蝴蝶，它的光芒渐渐变淡。“我们到湖边去吧，月亮会落在那里。”
　　这时我们遇到了一只七彩羊，它刚刚咬下一朵紫色的花，我们走近了，它从花间抬起脑袋，嘴巴嚼着食物，浅绿色的圆眼睛瞪着我。
　　“这是你说的彩虹，还记得吗？在这里遇到了。”
　　我听到了星说的话，却呆在原地，这……不是羊，而是羊驼啊……我转眼望向散落着的其他“彩虹”，想象着它们走到空中，化为七彩长桥……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自己旁边绿萝掩映的山壁上，有一张脸露出了幽灵猫般的笑容。
　　我短促地叫一声，跳到星的身后，才仔细去看。
　　“怎么了？”星关切地回身望向我，又顺着我的恐惧的视线看去。
　　“啊，你吓到了吗？”星宽慰地笑，拉着我的手带我走上前去，“它们其实是很可爱的。”
　　我看清之后，害怕便被惊奇取代。我不知该如何描绘眼前的生物，整片山崖的石壁上仿佛画了无数动物，它们中有长角的猫，有长着四肢的洋葱头，有长着牛头的蝙蝠。
　　它们挤挤挨挨挤满了石壁，就像生活在二维的平面中，可它们又会动，一只长耳朵盖住眼睛的动物伸出三指的手迅速从藤蔓上抓了一颗蓝色的果实塞进嘴里大嚼，不一会儿就卧在一只鸟身上睡着了，它的身体还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那只之前露齿而笑的长角猫忽然不笑了，它转了个身摇了摇尾巴，把脑袋伸出来吞掉了一串小葡萄似的果实，立即又龇牙咧嘴地笑起来。
　　“它吃的是快乐果。”星从藤蔓上摘了几粒果实，把那个葡萄似的送到我面前。
　　我吃了下去，然后开始不停地发笑，脑海里也想不到什么有趣的情节，只觉得心境畅快，只想放声大笑，我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心里觉得古怪，于是掉过头背对着星，后来我笑得肚子都疼了，竟快趴倒下去，那时风来了，他托住了我，宛如看不见的云絮般柔软。
　　我们走到月亮湖边时，月亮也滑落下来，此时它不再那么耀眼，淡淡的金光像白光一样。之后，它一点点沉入琥珀般的水里，同时，那些彩虹羊驼也开始一只只汇聚起来，足生虹光向空中走去。
　　“在湖里会被染成金色吧？”我站在湖边瞭望着湖面上的影子。
　　星的怀里捧了更多的梦光花，他鼓励我说：“去尝试一下吧，月华。”
　　我忍不住好奇和冒险的心，缓缓走入金色蜂蜜的湖里，水面平静，下方也没有丝毫波流涌动，我最后将脖子露在了外面。
　　等我一步步走出水面时，我的心终于被某种力量震撼了，我抬起双臂，看到金色的光芒一点点飘散，变成小巧的蝴蝶，它们照亮了我的脸庞，点亮我的眼睛，它们围绕着我飞舞一圈，便自由地飞向四方，我仰起头，伸展手臂，自己就处于金色光芒的涡流中心，我看向星，看到他翡翠的双眼中也闪烁着千百光点。
　　后来，我们抱住一只游下来的大鱼飞回山崖之上，花鱼在空中盘旋片刻，便一头扎进花田，我和星一起跌入繁花之中。
　　我又走到崖边，看着如梦似幻的月亮谷，坐了下来。
　　“这里真美，好想多看一会儿啊。”我叹息着。
　　星在我旁边坐下，有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空中的花鱼、光蝶……。
　　“星，我想在这里睡觉。”
　　星展开手掌，一颗蓝色果实躺在他的手心。“这是梦境果，它可以让你梦到想梦见的东西。”
　　我吃了梦境果，就躺在花海中，似乎有鱼儿蹭我的脸颊，我脸上挂着放松的笑容：在这里，水为鸟，云为虫，花为鱼，光为蝶，落叶化雪……却又皱起眉，即使美如幻梦，可我还是要回去。
　　我醒来的时候，星正默默看着我，他似在思索，眼神陌生而遥远，当他见我睁开眼睛，眼底又闪过了一丝高兴。
　　我迷蒙地想他就一直坐在我旁边吗？
　　我站起来，有些歉意地对他说：“星，我要……”
　　我要走了，话语却被他截住。
　　“月华。”星温柔地对我微笑，抖开怀里抱着的梦光花，它忽然变成了一件水晶质的披肩，星走近我，将我围在梦光编织的衣裳里。
　　我低下头，看着这件精美绝伦的水晶披肩，在我睡觉的时候，星就坐在我身旁，用那些折下的梦光花为我编织礼物吗？
　　我看向他的翡翠眼睛，那里闪烁点点光芒，星的双手环在我的肩膀上，那带有魔力似的声音说：“月华，留下来吧，我们去爬上高山的脖子，我们去看云上的树下雪，我们每天都在花海里睡觉，我带你去看其他地方的月亮，我还要摘一颗送给你，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要给你看，我也想听你讲的故事……”
　　他的声音像棉絮一样飘入我心里，却为我带来了悲伤，忽然之间，我不再害怕、猜疑和防备他了，我错开看向他的视线，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和必将错过的纯洁的心意而噙满泪水。
　　我只能摇头，尽管我真的……或许……
　　“不，我不能留下，我必须找到能量，修好飞船，这样我才能再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我爱他们，我不能就这样消失！”带着泪水，我坚定地回答。
　　“爱……？”我感觉到星原本扣着我肩膀的双手忽然放松了，他迟疑地重复那个他不理解的词语。
　　这一次，我主动拉过星的手，将他温暖的手放在我心口处，那里缓缓跳动着的，是一颗悲伤的心，“这就是爱。”我轻轻告诉他。
　　那双漂亮的翡翠色眼睛闪过惊讶，随即就被深重的阴翳覆盖，他的嗓音沙哑起来：“爱好美……比你的翡翠还要美，但是……好疼！”
　　我握着星的手，他的手开始颤抖，星蹙起眉，神情痛苦，却关切我：“好疼啊，月华，不要爱了，你这么疼……心都要碎开了……”
　　听到他说的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疼得更加厉害，仿佛那里有一丝一缕的线正拉扯着它，我流出眼泪，捂住心口蜷起了背。
　　星扶住我的胳膊，一手为我抹去眼泪，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焦急和哀伤：“月华、月华……不要再疼了，不要流泪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对他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星，你愿意和我走吗？你不是很喜欢我们的故事吗？等我找到能源，你和我一起离开，我们去其他星球，去我的故乡，我给你讲数不完的故事……好吗……？”
　　星听完我的话，垂下了眼睛，他似乎在思考一个重要的决定。
　　风在我们之间轻轻徘徊，似乎也有了哀伤的意味，花海中那些曾自由恣意的飞花此时也慢了下来，如同一颗沉寂的心灵。
　　最后，我仿佛听到星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他再次看向我，明亮的眼睛深处隐藏着另外的东西，“好，我答应你。”
　　我们返回的路上，遇到了两个小孩，他们还不到我一半高，都有着粉嫩的脸蛋和碧绿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们为我送来了拖车。
　　然而看到他们毫无恶意的眼睛时，我心底却是一凉：村里其他人都想杀掉我，这两个孩子不会毁掉了我的设备吧？
　　我心中害怕，却只是迎上去，用柔软的语气和他们说：“谢谢你们给我送来东西，可是……其他大人们都很讨厌我，你们难道不讨厌我吗？”
　　“哈哈。”没想到，其中一个孩子看着我调皮地笑了，另一个孩子看了一眼旁边的星，这个孩子看起来更加成熟，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竟是极认真地对我说：“月华，我们不讨厌你。他爱你，我也爱你，我们都爱你。”最后，他也甜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