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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星 ...

  •   翡翠坟

      我走向那座翡翠坟,
      撑着一柄场力伞,
      我再一次走向,你的那座翡翠坟,
      翠绿色,墨绿色,
      青绿的,碧绿的,
      用梦光编织的……

      (一)星

      我记得,在一个炎热的雨夜里,我步行走在旧城街道上,头顶悬浮着一柄淡紫尼龙布料的遮雨伞,夹杂着灰尘的一粒粒雨滴从黑色的天空中坠落下来,而不是从大鸟的翅膀落下,它们在下坠的过程中被城市绚丽的灯光染的五颜六色,然后碎在倾斜的悬浮伞面上,再汇聚成一股小小溪流在我眼前形成彩色珠帘。
      滴滴,答答。
      下层交通空间的红灯亮了,我在人行道路口停下脚步,中层一双飞行椅好像打算冲下来,最后还是刹了车,停在我旁边的半空中。
      那是两个年轻女孩。
      “哎,你看那个女的,看她脖子上的项链。”
      “真奇怪,一条项链竟然带了两个吊坠,这是艺术还是炫耀。”
      “那个圆形的玉倒是正常,但是旁边那块是怎么回事?好像直接拿原石穿了个孔,不过那块原石挺好看的,真是什么人都有。”
      我或许眨了下眼睛,在故星这一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那些瞟过来的奇怪眼神。
      绿灯亮起,路人交错,我目视前方光怪陆离的雨中旧城,恍若无事。

      一年前我再次返回以后,我选了一个宁静的下午去找珠宝技师。
      我把那块翡翠捧在手心,技师看了一眼,眼底精光一闪。
      他抬起头,出口报了个数。
      我没有理会,压抑着,指着水滴形尖端平静地告诉他:“在这里穿一个孔,加绿色刚玉扣环,能做吗?”
      技师点点头,伸手:“我看看。”
      他拿着翡翠在手心转,又掂又摸,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又拿出小手电来回照,嘴里“啧啧”两声。
      “姑娘从哪儿弄来的?艾莫瑞星?戴蒙德星?真不卖吗?价格我们可以再……”
      我脸色一冷:“我只加扣环,到底能不能做?”
      珠宝技师笑了:“行,你先付一千信用币,三天后来取吧。”
      我把双手撑到那一尘不染的玻璃柜台上,身体前倾,瞪眼对他一字一顿:“今天。我看着你做,否则免谈!”
      你别想拿走一粒粉末。
      技师继续笑着说:“姑娘,这可是精细活儿,我们这儿纯手工,没个十个八个小时……”
      我一把夺回翡翠,“行了,我去别的家。”
      “哎——好了好了,我给你穿孔,过来吧,三千,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跟他走近工作室。
      期间,技师又说:“姑娘啊,我做珠宝这一行二十多年了,去过两颗宝石星球,参加过上千场拍卖会,品鉴宝石也有点道行了,在我见过的翡翠里,就你这一颗,怎么说呢?最接近完美。其实我也是一个收藏家,你随便开个价,我愿意高价买。”
      “我不卖。”
      技师叹了口气,他轻轻吹了吹落下的玉屑,“那你是从哪儿弄到的?能提供个线索吗?”
      我的嗓子忽然好疼,我咬住牙,努力隔绝那些梦幻的画面,宁静美好的下午已经远离我了,我的嘴唇开始颤抖。
      过了一会儿,我用微微沙哑变声的嗓音回答:
      “没有了。”

      因为空间跃迁和超光速飞行会带来计算时间的问题,所以就按照我的故乡行星的时间。五年前,我是一个踌躇满志,热爱深空的星际旅行者,即使空间旅行技术成效显著,但并非所有人都喜欢在十多立方米的生活空间里像远古时期的苦行僧一样呆上好几年,何况成千上万的新城里,层出不穷的时尚生活以及数字世界。
      所以,若有志将自己的时间用在浩瀚深空里漂泊的人可以到星球资源管理局申请“行星寻找者”或“宇宙探索者”的工作,管理局会给你分配一艘小型跃迁飞船,并配备科研设备,同时给你的智能机器人下载宇宙空间技术。
      总之,三年前,我和我的阿贝驾驶着我们的“流浪者号”来到南十字座的双星附近,遭受了突然爆发的奇特的耀斑影响。
      阿贝是我的智能机器人,他的外表是一只牡丹鹦鹉,因为他是一只机器鹦鹉,所以不像真正的牡丹鹦鹉一样必须一对“不可分离”。我喜欢它是红色的,但他长大以后,就喜欢把自己染成蓝色。
      当时飞船已经减速,阿贝说这里有一颗尚未登记的小星球,所以我们打算登陆查看。就在那时,我在零重力下旋转着观察那颗小小星球,舷窗外猛然射入的强烈白光几乎令我瞬间失明,刺耳的警报声令我心脏骤停,接下来的一瞬,就是眩目的寂静。
      ……
      “……阿贝……?”我的眼前依然是强光照进来那一刹的花白一片,我本能地去喊那个名字——那个不论做什么都会喊的名字,他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或许过了那么几秒钟——我睁大眼又闭上,惶恐自己下一秒就灰飞烟灭,阿贝终于和我说话了:
      “月华,不要怕。”
      我不怕,阿贝,快告诉我……
      “现在你要认真听我说,记住每句话。”这绝不是他平常的语气,更不是给我讲故事的腔调,甚至不同于他告诉我轨道变更和星球数据时的状态。他非常严肃。
      “嗯。”
      我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变音声调,脑中无数念头飞速飘过,我们的飞船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能不能……能不能……
      “月华,刚才我做了两遍演算分析,首先我要告诉你,一切还有希望!”阿贝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这让我越发紧张。
      我又嗯了一声,但没有发出声音,视野里的白光渐渐消退……剩下一片灰黑。
      不——!
      阿贝挥动翅膀,他似乎来到我面前,可我看不到,他继续说:“刚才双星发生了突然的耀斑爆发,我们的防御系统没有检测出来,主能源将所有的能量都用在为你抵挡辐射了……现在我们的备用能源,甚至不足以让我们离开这个星系,但是,月华。”
      阿贝顿了顿,他抬起他那小脑袋在看我了吗?我茫然睁大眼睛,依然是灰黑……
      “你看不到了!?”鹦鹉突然紧迫地问,他飞上我的肩膀,我把他拿下来抱在怀里。
      阿贝似乎叹了口气,“你先不要担心,也许只是短暂失明,虽然看不到会有些困扰,但不至于形成阻碍。”
      “月华,听着,就在我们即将着陆的这颗星球上,我检测到了一个十分密集的等离子态能量源,它蕴含的能量上限还没有计算出来,但如果能把它放到飞船的能源室提取能量,就足够修复飞船,返航回家了……”
      “但是……”
      “它不大,”阿贝是那样了解我,瞬间回答了我的疑虑,“现在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拖车和装置,只是……为了节省能源,月华,你得自己拉着拖车走了。”
      “没关系。”我闭着眼,手臂又收紧一分。
      “飞船马上就降落了,我和你说一下这颗星球的情况吧。”
      “为什么不以后说呢?”只要有你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我微微弯起嘴角,可忽然心却一抖。
      “……”阿贝沉默了一秒,然后告诉我:“其实感情算法是很费电的。”
      我闭着的眼里霎时充满泪水。
      黑暗,只身,绝境。
      “这颗星球上没有检测到生命,但也许存在微生物,非常奇怪的是……”阿贝的语气由沉重转为迟疑,“组成这颗星球的物质是未知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可能!
      怎么会?
      “我很抱歉,月华,但我得告诉你,确实是这样,这也许会成为未知的危险。但我们只有这唯一的路可以走。
      这里的中微子辐射比较强,你必须一直呆在场力伞内,有恒星照射的时间大概七个小时,夜晚几乎是白天的两倍,暂且不会有明显变化,我……”
      飞船被星球的重力捕获,我猛地摔了一下。
      “快着陆了,可惜你没法看到。”
      我本来想说拍下全息影像不就好了,可阿贝没有提出,这让我心惊能量究竟还剩多少。
      “我给你画好了地图,即使看不到,语音系统也会提示你。如果没有意外,七天之内你就可以到达。”
      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尽管我或许说不出话来,“月华,我不能陪着你了,只能保留最基础的智能模式。”
      我没出声,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场梦里,思绪恍惚。
      好像过了一会,阿贝又说:“你如果实在不适应的话……我可以下载一些简单对话。”
      “不要。”我摇头,“我才不要低智商的你呢。”
      “即将着陆,刚才的话我已给你保存在备忘录里,现在我要关闭情感系统了,不要让我失望,坚强的姑娘。”阿贝挣脱出怀抱,用他的翅膀拍了拍我的手臂。
      “最后……场力生成器最多只能维持三十天,如果三十天之内你还不能把这颗星球上的能源移到主能源室,那你就回到飞船上来,只要不再次发生强烈的恒星活动,飞船可以为你抵挡射线,这里的食物和能源,还够你使用一年……,再见,月华,我期待和你再次相见。”

      飞船着陆时只有轻微地晃动,我听到鹦鹉拍翅膀的声音,接着就是阿贝没有感情的机械声:“主人,请走这边。”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没有视觉,我仿佛失去了一切,也不怕未来的艰险了。
      船底的升降平台将我和阿贝为我准备的一拖车货物送到了陌生星球,我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场力伞提供了我的生存环境。
      拖车上的东西很沉,我把纳米带背在肩上,走得十分缓慢,机器鹦鹉说停我就停下,说转身我就转身,说“到了该喝水的时间了”我就吃一颗可食用膜包裹的水。我一言不发,忍受着痛苦和疲倦一直向前跋涉。
      “主人,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气垫床在拖车后方。”
      我停下来,摸到拖车最后的气垫床,爬了上去。
      我把肩头的鹦鹉放在怀里蜷缩起来,我离开故星远游已有一年多了,此时此刻,尽管身体疲乏,我内心却如沸水般强烈而痛苦地地思念起那颗绿色的星球,想起我在飞船上看到它躺在黑色的天幕中,宛如一块绿色宝石,想起我的家人……
      “爸爸,妈妈。”我喃喃呼唤着他们,渐渐睡着了。
      ……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我觉得自己身前有人,于是我睁开眼睛,那时的我不记得自己已经看不到,只是迷迷糊糊间看到自己眼前真的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白色的上衣……深蓝色裤子……这不就是——我自己吗!?
      这个认知如同梦魇一般令我全身战栗紧缩,可尽管如此恐惧,我的意识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无法清醒过来,更别说发出声音、动弹一下,即便是勉强支撑着眼皮也不停地向下砸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那个人拿起了我落在外面的翡翠项链,这条项链,是爸爸妈妈一起给我买的,我绷着神经不让自己睡去,又看了一眼“那个人”,“这个人”似乎正在研究那块翡翠,而他的脸,分明……就是我的样子……
      等我被阿贝叫醒来时,我看到一个透明的圆盘悬浮在头顶上方,在那之上,是漆黑的宇宙和闪烁的星辰。而四周一切都亮了,恒星已经转过了远方的地平线,我一转头,就看到了阿贝为我准备的仪器,水和复合食物。
      昨日的记忆瞬间载入脑海,耀斑……阿贝……心中大起大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眼睛终于好了。
      然后,那个真实的梦就跳了出来。我心底一凉。
      低下头,我的翡翠项链确实掉在了衣服外面,我把它握在手心,开始一遍遍回忆那个梦境。
      “主人,该吃早饭了。”鹦鹉又说了一遍。
      我想起了阿贝的嘱咐,想起了自己的求生之路,我把鹦鹉放在肩上,环视了一下这颗星球,忽然大吃一惊——这、这是一颗翡翠星啊!
      在遥远双星的照耀下,整颗星球的表面光滑如镜,泛着如水的波光,从浅绿到深绿,温润的碧色遍布四野,我蹲下去抚摸地面,回想起颈间项链的手感,简直别无二致。我之前也听说过有些恒星死亡后会留下月球般大小的钻石,而星际旅行者间也有宝石星的故事,没想到自己也可以亲眼所见。
      只是处境危险……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奇怪,站起来一边补充水分能量,一边想,如果这是一颗翡翠星,为什么当时阿贝没有告诉我?
      他说……“这颗星球的物质是未知的”也就是说,这并不是翡翠!
      我匆匆食用完,继续拉着拖车前进,在听从鹦鹉的指挥声中,我又察觉到另一件事。
      昨日我看不见,“阿贝”有时会让我停下,转身,走一小段再回到原来的路线,这不就是避开障碍物吗?
      可现在整个表面光洁平坦,根本没有看到任何障碍。
      如果阿贝还在,我就可以直接问他了,如果阿贝还在,那昨晚的梦境,他也能告诉我真相了。
      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再次休息时,我问现在的阿贝:
      “阿贝,为什么人睡觉有时候想醒却醒不来呢?”
      我带着淡淡的笑问他,他还是那只漂亮的牡丹鹦鹉,可我知道,他再也不能和我说话了,我问他,不过是我的奢望而已。
      “为您搜索为什么人睡觉……”
      “网络信号错误,请您稍后重试。”
      “不……”我的笑容消失了,“不用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我又遇到了另外一件令我浑身冰凉的事情。
      阿贝的话一遍遍回响在我的心底:
      这颗星球的物质是未知的……这也许会成为危险……
      在我的前方,出现了,一排,树木。其中低矮的灌木枝叶尖上都挂着圆形的水珠,在光照下晶莹闪烁。并且这排树木似乎绵延着没有尽头。
      我停下脚步,吞了口唾沫,鹦鹉什么都没说。
      那是外星生命?它们会拿它们头上的水球向我发射吗?或者它们会拔地而起,变成一个身高一百米的合体怪兽。
      “检测前方生命体。”我发出命令。
      过了一会,仪器给了我答案:
      “枣树,红豆,褐藻。”
      “褐藻!?”尽管只有我一人,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向身旁仪器后的食物和水投去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食用水球外都是由两层褐藻包裹的。
      那么……
      这里,有其他人吗?
      “安全情况。”
      我得到的答复是:“安全。”
      我思索了片刻,既然那排树木也没有横着挡路,那我就在它们旁边走。虽然即使这样的决定,我同样万分忐忑。可该来的总会来,如果这颗星球上的生物一定要杀死这个闯入者,以我现在的力量,做什么也于事无补吧……
      于是我与它们隔了十多米左右继续负重前行,鹦鹉一直提醒着我转弯,我直接调出手环上的地图自己看。然而接下来,我就惊觉诡异之处。
      是我自己走偏了还是它们慢吞吞地靠了过来?
      我转头看着那丛树木,几乎有些魂不附体。
      与其这样阴森森地吓我,不如痛快地露出你们的真面目!我想好了,倒也不在乎什么了,带着极致恐惧后的坦然表情斜向树林走去。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简直像赴死一样快要昏厥过去。
      没有水弹把我打成筛子,也没有百米合体巨兽。眼前是我熟悉的植物,仅仅是果实换成了水球——和拖车里一模一样的水球,它们挂在枝叶尖端,在风里微微荡漾。
      风……
      我不由得想伸出手去,却在警示的红灯亮起前猛然停住。
      天空无时无刻不在下的中微子雨,它们会击碎我的DNA。
      “检测空气成分。”我带着疑惑下达指令。
      “氮气,76.09%,氧气,22.95%,二氧化碳,0.034%,水,0.005%。可呼吸,无毒。”
      “怎么可能?”我回身不知问谁、什么人,四顾世界,空旷寂静。
      “这是幻觉吗?”我有点悲伤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遇到的一切都离奇如梦幻,让我难辨虚实。
      我控制着机械手摘了一枚水球,移入场力伞内后,我盯了它一会儿,看它会不会突然爆炸。
      然后我把它吞了下去。接着继续前行。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没有中毒身亡,没有被炸成碎片,没有异形从我的嘴巴里爬出来。
      似乎……真的是安全的。
      这颗星球迎来夜晚以后,我又走了几个小时,除了身旁一直“陪伴”的水球红豆外,没有其他意外再发生。在我睡觉的时候,我仰面看着星空,忽然想起以前我让阿贝给我讲睡前故事,我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对现在的阿贝说什么。
      现在我不敢多乱用任何一点能量,尽管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还是会担心……担心最后一刻会因为自己的过错、少了那么一度电而失败。
      “没关系,我自己给自己讲故事!”穿过透明的保护伞,我对着星空说,声调里甚至还硬加了一丝欢快。
      “在我的那个世界,行星的同步轨道上有一间酒吧,叫做“天外来客”。
      店主宣传那间酒吧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太空货,比如吧台是一块陨石打磨而成,自然那里的客人也是太空中人。在那里,星际来往的过客常常会停下休息,交换信息。
      有一天 ,一个编号为6029的旅行者进来了,她对店主说:
      我要波斯猫。
      然后她拿着那杯波斯猫走到我的桌前,问我是否建议她坐在对面。
      她告诉我她是一个行星观察者,告诉我她去过很多星球,但都只呆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
      这一晚,我梦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在梦里,完全没有这场可怕意外的记忆,我和他们快乐地笑着,我又回到了家,回到了他们身旁,在那白色的方形大理石桌旁,我们一起吃晚饭……
      可我却忽然间醒来了,醒时没有一丝困意,格外清醒,我看着漆黑的夜空,恍然不知自己到底在哪里,我刚才……不是正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吗?
      然而突然间的声响却令我肾上腺素猛增,我唰得坐起来,隐约看到有一个影子走进灌木丛中……
      这一下,我知道不是梦境了。
      我吓得浑身发抖,在黑夜中几欲崩溃,我紧紧抱着鹦鹉,尽管知道它的身体是机械的,但还是怕压坏它,我使劲往里缩,靠住身后坚硬的仪器,寻找某种从千百万年前刻入DNA的安全感,我把两只眼睛睁大,盯着空无一人的黑暗。
      “我好害怕——!”我对着黑夜,哭泣着喊出来。
      回应我的只有从始至终的寂静。
      过了一会,我开始一边抽泣,一边唱起歌。
      “晚、安啦
      D——iana
      我在这遥远的地、方啊
      想起了故事里的你、们啊
      ……”
      地球是人类最早的家园,人类离开地球后,新星上开始流行起怀念地球的歌曲,这就是我们小的时候就常听的儿歌,《古老的地球之歌》。
      歌谣还有家人的梦境渐渐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又找回了睡意,我闭上眼,许愿,或者发誓:
      “我一定要回去。爸爸,妈妈。你们等我。”
      我就那样挂着眼泪睡着了,在意识重归深海前,我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抹去了我的泪水。

      在我来到那颗星球的第三天,就是我遇到星的那一天。那天我继续拉着拖车在树林边行走。休息时,我又独自唱起了《古老的地球之歌》。
      早、安啦
      A——pollo
      晚、安啦
      D——iana
      我在这遥远的地、方啊
      想起了故事里的你、们啊
      你们可还陪着她吗?
      我那别离的故乡啊
      一万零一颗星星,
      也数不清她的,时光啊……
      唱着唱着,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是昨晚后来又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又长又奇怪。
      在那个梦里,我仿佛走遍了整个地球,尽管我只从文字、全息影像和数字世界里了解过地球,我甚至穿越时光,游历星河,仿佛在一场梦中活了千百年。
      梦里我是一个人,却又似乎还有另外一人。
      像讲故事一样,那个人伸手一指问:那是什么?
      太阳。
      那是什么?
      月亮。
      瞬间,时间加速,太阳东升西落,月相圆缺变化。我们又飞跃到地球上空,看到天幕中太阳升起时那璀璨耀眼的一条亮线。
      那是什么?
      顺着手指之向看去,我看到太阳发出的光七彩斑斓,种类繁多不可言说,它们穿过浩瀚空间飞向蓝色地球,在地球两极形成灿烂光辉。
      那是极光。
      于是我们瞬移到冰天雪地。
      那是冰、雪、北极熊、企鹅……
      我们在那里度过一年四季,看着动物生存斗争,繁衍生息。我们深入大洋,那里并非无尽黑暗,我们看到每一条水流的上升下沉,走过海底火山,路过沉船遗骸重现它过去的模样,我们追随鱼类的洄游路线,听数以亿计的声波在海水中交织,却能分辨清晰。
      我们随海浪上岸,走入森林和草原,我们看猿类剥香蕉,看它们跳下树,拿起石头,使用火……
      有时我们在某些事情上驻留许久,比如拨动托勒密的均轮模型,听巴赫给腓特烈国王即兴演奏的赋格曲,跟随达尔文在群岛观察鸟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微小的事情,比如观察一只松鼠吃板栗,看一株玉米怎么长出来,或者,站在大雨中听风雷看电光……
      我只回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便心惊并沉醉于地球的壮丽神奇。
      忽然间,我就流下了眼泪。
      为那壮观而伟大的美流泪,也为我蜉蝣微小的生命而流泪。
      那一刻我深深地明白,我回不去了。自从耀斑爆发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就脱离开来,向着不可逆转的终结滑去。
      眼泪一滴滴流下,我瘫坐在地,任凭泪水恣意,将这几天来压抑的悲伤、痛苦和恐惧一并倾倒入眼泪。
      地球已过百亿年,而我只有倏忽一瞬,我这短暂的生命,不及宇宙间一粒尘沙,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这样想着,我却更加心痛凄凉,生命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人类走出地球,迈向星河也没有解答出来。
      ——或许,
      ——只是为了创造一点点,美。
      不知不觉,我自己沙哑着,像疯癫了一般,用哭声说出这句话——来源于我崇敬的一位地球作家。
      就在那时,我的背后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为什么流泪?”
      他的声音,宛如梦中的大海一样平静,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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