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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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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隐在府中养了几日,手上的伤口渐渐好了一些。
朝上的传言她多少有些耳闻,之后想来仍悸怕,其实那个现场,藏着的漏洞太多了,几人能信她一盲女能反手杀掉刺客还带着毁面呢?
如今旧王新死,正是两位公子夺权之日,被刺的大鸿胪卿是阙公子一党的重臣,党羽内要彻查此案的声音不断,但都被阙公子压了下去。
她说“先前些许防身”,他就再没多问。
这期间她也试着去找宫商,然而先前的线人处却始终没有消息,似乎若不是她主动,宫商估计连她的死活都没有过问。不过这倒并不太使肆隐担心的,他们之间那么多年,难道连这点默契都没有的么?这一切可能算作委屈、渴求的念想应当早在被安排进阙公子的府邸前就有所准备了。
但她依然总是在自己屋子的门前徘徊,一日终了,又新下的雪也止住了,却还是没有任何他的消息传来,那副流苏还时刻藏在身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交给他。
倒是和宫阙碰面时总不免有些难堪,她像是怕原形毕露似的,总觉得宫阙都知晓这一切,只是为了什么别的缘由还不说,她也不好去试探地问些什么。
直到一日宫阙前来看她,坐在她的身边,先没有触碰她的手,只单问她怎么样了。
肆隐把手背着张开,依然是如月的清辉般的弧面,她自己也不知晓,再翻转过来,新肉已经快要长好了。她的手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宫阙也终是没有碰她。
“这膏药是南疆送来的,每日早晚让婢女涂在口子上,好得极快。”宫阙把它搁在桌上,又担心肆隐看不见似的,拿起来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再放下。
两人不再说话,宫阙走向屋中的壁炉,里头添的柴火很多,火烧得旺,他用长勺般的器物架着什么烧着。肆隐就静静地朝向他,合着的眼眸勾出来的两条线,依然像两只凤鸟。
“你能喝酒么?这是极好的烧酒,冬日喝了能暖身。”宫阙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让肆隐多少感到轻松了些,他自己取了杯盏来。
“公子,我自小身弱,不光眼盲,还不能饮酒,一旦饮酒心疾便会发作。”她的声音低却清亮,“倒想尝尝烧酒暖胃的感觉的。”
“只是暖,那酒也不是烈酒的酒了。”宫阙笑了一声。
“夫人遇到我前,我就是在城的极偏远处有一家小酒肆,自己酿了酒来卖,后来才遇到夫人与公子,以前的事大多都不记得了,拖累着过去活,实在不行。”
“哦?你都酿什么酒?”
肆隐顿了一下,随后正正地说道:“我酿得四手酒,前三种分别名叫‘飞叶’、‘雪烧’、‘绿萝’,其实都是前年埋下的杨梅酿作的酒。”
“那第四手是什么呢?”宫阙又抿了一口,坐着朝她俯下了身,仿佛要方便她轻声说话。
肆隐用手遮住了口,才慢慢说:“那还从未酿出来过,是母亲传给我的,在成婚后给夫君酿来喝。”
宫阙没有回答,喝完了一盏烧酒,温热的感觉从胃蔓延到全身,冬日傍晚的寒气似乎也不能够近身了,他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这让肆隐不免有些担心。
“不能饮酒,也要些别的方法来暖身。”宫阙走到肆隐身边,她的屋内摆着一面镜子,宫阙在镜中看她,肆隐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尤其是这腿脚,年轻时务必要暖好,不然以后天冷阴湿了,腿不免要疼。”
肆隐没想到他一直说着这些,可这个男人的声音,未免太过熟悉了,毕竟是他的兄长——可宫商是从不对她说这样的话的,那肆隐不免要想,如果这话真是宫商说出来的呢,即便那么不真切,这想法也无法止住——以后不免要疼,多悸动的妄想,这“以后”时自己也可还在他身旁,可还像那年在陇西的荒野的夜晚相拥取暖?
不要了。她不想要在那时再做“刀”了。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凄凉,这种从未有过的苦涩梗在咽喉像在隐隐作痛。
“阿肆,你之前很辛苦么?”宫阙却忽然这样说了,声音已在她身边,她再也忍不住地站起来,任由自己落到他的身上,宫阙显然惊愕了,却还是不轻不重地给了她这个拥抱。她头一回试探性地把头搁到肩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宫阙没有回拒,肆隐就用手按着他的后背,感受一副真正的身体的温度——就好像真的拥到了这几年隐约的梦想。
可她心里有清楚得很,他叫她“阿肆”,这么多年,她一直只是两个“肆娘”,还从没有人叫她过阿肆,没有人在意她怎么会“些许防身”,是怎么在无光的世界里生存,没有人问过她之前很辛苦么,没有人把她当作过一个需要怜爱的少女。
宫阙的身体和她的身体碰在一起,想起宫商她又感到每一处接触都像沸水滚过般炽烫的羞耻,可又想在一声“阿肆”的幻象里头沉沦。她近来第二次落下了眼泪。
“何至于此呀?”肆隐心中极痛苦地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