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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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胧月夜。
阙公子府邸外的廊道不宽,往往是夜见公子后离开时所取的道。今夜新下了雪,时辰已经是很晚了,路上寂得像是山中。
藏在暗处的女人压住呼吸,然而望向这一道不宽的雪路时,还是不免有些失神——金陵的雪,总是与北方不同。此时雪已经停了,她想起那些在陇西的夜晚,团子般大的雪能十日不止,没在一片苍凉的土地上,而金陵的雪总像脱不开秦淮的湿气,每一片茸茸的雪在廊道覆出水面般的平滑。这时她不自禁地用重台履在雪地上若有若无地踏了一脚,暗暗的雪就团成一块又一块,滑动时令人牙酸,腻得像刀尖破开冻住的人皮,然后雪水从里面渗出来,她侧头抿了抿唇——北方的雪干柔得像白棉花,最要紧的是,彼时是朗朗的白日晴雪,彼时有人在后面撑住她,用手盖住她雪一样的额头。
她忽然冷得一哆嗦,旋即回过神来。
声音逐渐靠近,这些都一清二楚——马蹄略有些急促地踏进她方才也踏着的雪中,带着马匹比人更沉重的呼吸,有三个呼吸声,算上暗处的她就是四个,就在这方天地里。最清晰的是悬挂在马车顶棚上垂着的一节血红的流苏,流苏上系着一只不大的铜铃,每过一步就发出一记清越的声响。
女人的心跳也跟着这鸣响而律动,她不急于动手,她是黑暗中围猎的雀,不必在此刻现身。三枚柳叶似的薄物贴在胸口的黑衣内衬,这时她才用四根修长的指取出,而后从容地夹住,再从高处将手腕轻轻一抖,三枚柳叶就以各自曼妙的弧线切入到月光之下。
月光总是不强的,驾车人肘间闪过一道青光,长剑出鞘的声音就和飞刀碰撞的声音砸在一起,悠长的金属回鸣蔓延在覆着雪的廊道上,似乎谁也不太着急。
驾车人下了马,他知对手正在暗处,所以就朝着前面作揖,示意留条过路。这是客气的做法,当年在江湖上的时候,“雨霁手”关砚绝不至此,他要取的道没人拦得住,只是如今作了李鸿胪卿的家臣,这套规矩是要有的。
偏偏这时吹来一朵不小的云,半掩住了月的冷光,雨霁手低头看了眼,一地的雪失了光泽,一切回到了更危险的黑暗之中,就着还仅留下的寡淡的光,水汽般的薄雾氤氲开来,倒像是一副好雅致的模样。
然而毕竟是关砚,他早就嗅到了不祥,这里注定成为一场预谋好了的围猎,他虽不动身,但掌中握住的“雨霁”随时能够弹出。
雾气愈发地重,这时却施然传来一个女声,如果让关砚去期盼,那他最不愿听到的就是此刻女人的声音——这两幅场景似乎已经暗示了杀手的身份。
“雨霁。”女人依然不现身,“倒是天下名手。”
话音一落,关砚便不顾一切地弹身而出,靴下震出一圈残雪,直指女人声音传来的方向。可这又并非是寻常的雨汽一拨即破,反倒像一张无形之口越发吞没他。关砚这一出便无退路,他的速度极快,终于一声清亮的撞击声传来,震动沿着雨霁回到他的手腕,他知道挑中了那个女人的身形,只能看见她一袭黑衣,面目都掩藏在浓雾之中。
“你当还有两件武器。”关砚冷冷地说。
“一件已经在手上了。”女人不紧不慢地说,旋即又隐入雾气中。
关砚心中大惊不好,却已是迟了,他再回身已经找不到马车的所在,愈发浓重的雾气沉在地上,和廊道的雪团作一色。他大呼“李大人”,然而鸿胪卿再没有回应他。关砚从未感到浑身的血这样僵冷,似是比自己死了还要过分,他知道李鸿胪卿是阙公子门下重臣,许多政事都要他盘转周旋,如今若死在自己的护卫下,他同样是死路一条。
而下一刻,汹涌的液体和腥味扑到他的脸上,冰凉的脸竟有几丝腥甜的暖,他用手抹拭,放在鼻下一嗅,方知是马血,又一声清脆的落地,他的希望全然溃散——那就是鸿胪卿的人头。
“绿萝...”关砚绝望地呢喃,那就是第三件兵器。
而女人仍在雾气之中,她取下了马车上那一穗血色的流苏,触碰到铜铃时每一声都惊心动魄,她的声音依然是寡淡的:“南方的雪,踏起来湿黏黏的,倒像是割下人头的感觉么?”
她抚着流苏把玩,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想捧起一把新雪浇上去除掉血腥气,可金陵的雪如何能那样捧起,她于是作罢,把这尾阙公子特赐的流苏藏到身上。这是主人要的信物。
关砚依旧死死握着雨霁,他知道在这种地形对上肆娘会是毫无悬念的战斗,于是许多种可能在他脑中一一飞过,直到女人的声音再一次从某处传来。
“阁下,也在主人的名列上呢。”她说得如此平淡,就像这场杀戮根本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口吻里竟还有几分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