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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突降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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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年 五月 京城
天气日渐炎热,京城宛若火炉一般围困众人。戴奕承起了大早,想同阿玛一道用早膳,顺便打听近来朝中局势,却被下人告知,阿玛自早朝到现在,还未回来,遂转去寻额娘用膳。早膳种类颇丰,奕承端起早茶,又吃上一口溢汁儿的蟹汤包,正拿了帕子擦拭,却听额娘忧心忡忡——
“承儿,你说,你阿玛该不会出事了吧?我这心里忽上忽下,总不安生”
“额娘,阿玛一不从属兵部,二不涉及户部,能出什么事儿?估计路上耽搁了,等会儿就能回来,您放心吧”
戴奕承没太放心上。阿玛郅铎虽官位不低,却不过汉八旗出身的文官,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是个坚定不移的老顽固,就算朝堂有变数,大概率也不会受任何牵连。额娘却是愁眉不展——
“唉…前一阵子,我瞧着几个外戚王爷,到府上寻你阿玛,书房还没说几句,便青着脸走了。承儿,你阿玛该不会得罪权贵,遭人陷害吧?”
戴奕承实在劝不得额娘,便起身往外走——
“额娘,您成日忧思过度,人都瘦了一圈儿!我这就去寻阿玛回来,您宽心吃饭”
“承儿——”
戴奕承出前门吩咐下人备匹马,准备进宫。马还未到,瞧见郅铎步履匆匆向后堂走来,奕承一乐——
“阿玛您可算回来了,额娘念叨一早上,怕您得罪权贵被扣押宫中,这不么,我正要出门儿寻您”
郅铎看了眼戴奕承,边脱官帽边对她说——
“承儿,早膳后来书房寻我”
奕承鲜少见阿玛这样严肃,于是赶忙应下——
“是”
郅铎用过早膳,差人将她唤来。奕承进书房,见郅铎负手立于窗前,桌上扔着几份摊开的折子,略有不解——
“阿玛,出了何事?”
郅铎转身,指指桌上几封折子——
“今日朝上,太后委任我为,‘镇查两广革命党‘之巡抚,配合总督岑春煊,彻底清剿乱贼”
奕承拿起折子,几封内容大致雷同,说兴中会在广东多地对百姓秘宣推翻清政府,民主治国的言论,还叫嚣满人为蛮夷。看阿玛似乎对差事略有忌惮,才问——
“两广巡抚,分明是升了您的官职,阿玛何故要满面愁容?”
“唉…前几日,多罗贝勒载瀛与庆王爷奕劻,差人来府上寻过我”
奕承把玩着郅铎桌上的一方砚台,随意道——
“多罗贝勒?惇亲王奕誴的儿子?哈,他那一心想做太上皇的哥哥,不是前年刚被流放?这么快,要起别的心思?”
郅铎将手里紫砂茶壶放于桌侧,拍拍奕承肩胛——
“我升的官职,便是他们上书太后,请来的”
奕承困惑——
“您平日鲜少与宗亲来往,他们怎会想着笼络您办事儿?”
“镇压乱党是肥差…若提了与宗亲走近的臣子,岂不有失公允?奕劻与载瀛是想借这股东风,在太后面前翻个身”
奕承低声道——
“阿玛,庆王爷奕劻是太后的走狗,他昏庸无能,至于多罗贝勒,那一家已将太后得罪,又沾着皇上的堂兄弟,更不受待见!他们要您配合做什么?”
郅铎将窗边盆景稍微松土,轻言——
“他二人希望,此番我前去两广,将有意投身乱党的实业人士,游说为朝廷所用,简言之,就是卖官”
“卖官?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就算您思虑周密做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依我看,这差事您得寻个由头,推诿了才是”
郅铎走到一旁脸盆边,净了手,长叹——
“差事我已在朝中应下,如何推诿?岂不是驳了太后颜面?况且以奕劻与太后的亲近关系,你以为,太后能对此事毫不知情?”
奕承心中一泠,眼下外有洋人枪坚炮硬,霸我疆土,朝廷一再隐忍,内里却仍是腐朽,就连太后都默许卖官之事!奕承一时不知该劝阿玛宽心,还是抨击朝廷恶行——
“我知您为官以来,从未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儿,可如今局势,一朝一夕就可能天翻地覆,您若还想立足,必要做个决断才好”
“你要我站队?”
奕承点头,凑近郅铎——
“阿玛,若老佛爷他日殡天,您觉着皇上,还能独活么?”
郅铎不可置信的看着奕承,慌张道——
“放肆!此事岂能由你议论!”
“阿玛!就算您位居二品,也不过汉八旗出身,虽然我不曾入仕途,也晓得您于朝堂多少受到排挤,眼下是个机会,一旦成为中流砥柱,您能做的,岂是区区巡抚?”
郅铎看着奕承,良久才开口——
“承儿,我自会斟酌一番。今日唤你来,主要想让你私下打听,皇亲国戚中,是否有近乱党之人”
“京城的贵胄,会有与乱党苟合之人?莫不是疯了?”
郅铎盘着左手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你可知道,瑞怀王爷有个长子,名叫载湲”
奕承想了想——
“知道是知道,但并未见过。听说他坠地时天降异象,瑞怀王爷觉着不吉利,又是妾室所出,便将他改名换姓,过继给了福晋的一位舅公,载湲这名字,甚至未能入皇室族谱,知之者甚少,阿玛怎会提到此人?”
“这载湲,兴许要为瑞怀王府,惹上大麻烦了”
“阿玛何意?难不成…他近了乱党?”
郅铎一副言止于此的模样,转了话头——
“承儿,我知你与瑞怀王府那小贝勒相交甚密,特叮嘱你一句,不要因着情分,坏了前程大事”
“阿玛!瑞怀王爷一心忠于朝廷,您应该明白!况且他开化多谋,善于洋务,是不可多得的贤王!阿玛,您帮帮他”
“正因他善于洋务,又深受皇上倚重,太后岂能容这样的宗亲掌管户部?我就是想帮,也有心无力”
戴奕承心中郁顿,她深知阿玛说的不无道理,太后身体日渐不堪,势必为将登基的新皇,排清异己。遂向郅铎拱手——
“阿玛放心,我必当谨记”
“嗯,去吧”
郅铎看着奕承离开的背影,长叹口气。
回屋换身衣裳,奕承坐在书案前反复思索阿玛的话,想提笔给荣沁去封信,但一想前些时候荣沁来信里,说她不日将要临盆,奕承又不愿让她忧心此事,遂将手中的笔放下,陷入两难的地步。
近几日晚来风清,奕承越发思念荣沁,想到两小无猜的心上人,如今都快成为额娘,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不过仔细想来也有释怀,总好过荣沁跟了自己,终生都难体会天伦之乐。正神游间,下人来报——
“爷,元祯少爷来寻您”
“元祯来了?赶紧叫她进来”
没一会儿,元祯大步跨进屋,奕承瞧她穿了新军的军服,便张口调笑——
“元祯,你扎进陆军部训练,半个多月没人影儿,这好不容易出来,不赶进宫里去瞧瞧毓瑾格格?”
元祯无心说笑,沉声道——
“喀喇沁送了一封加急信到京师陆军部,说族部有人效仿义和团造反,贝子哈达贲率军镇压,不幸殉难”
“哈达贲…死了?那,没有荣沁的消息?老佛爷和瑞怀王爷可知道了?”
元祯摇头,继而道——
“消息刚到,估摸还在送往宫里的路上,我着急赶来告诉你,信中不曾提到荣沁格格,想必没有大碍,但需要尽快将她接回京,那边儿实在危险,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形”
奕承扶额自叹——
“真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荣沁眼下还是贝子福晋,我们能有什么法子,接她回来?”
“朝中会出兵前往,若是我能去,就想法子说服荣沁格格回来!再说瑞怀王爷,也不会眼看格格身陷囹圄,定会向老佛爷请旨,召格格回京,你不必太过担忧”
元祯宽慰戴奕承。奕承一拳砸向案几,愤然——
“早知会变如今这般地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叫她嫁了去…”
元祯跟着叹口气——
“你且宽心等着,荣沁格格毕竟是亲封的固伦公主,族部定会派人先行保护,若真出岔子,他们担不起责任”
奕承并未搭话。元祯知她心中烦闷,兀自拍她肩头——
“奕承,我还有军务要办,得先走一步,你切不可冲动,不然也会害了荣沁格格,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说完,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奕承,转身离开。元祯走后不久,奕承跌坐椅中,仰目看向天边最后一抹沉寂的绯红,残阳凄艳,落雁独飞,心中蓦的涌上难以言说的悲凄——
“不见楼头婵娟月,且寂寞,闭窗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