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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水华 ...

  •   谢意辙等到下午四五点才慢悠悠地出门,发动车子之前给白习瑾发了个消息,让他过一小会儿在门口等。
      那时白习瑾正忙着给生物手抄报画图。
      美术从小就是他为数极少搞不定的科目,构图设计看上去并没有差,然而一到要交出一份看得过眼的东西,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凝望着肆意横飞的绿色藤蔓,白习瑾知道画出一颗漂亮的植物以显示植物激素的作用之大计,是彻底夭折在摇篮里了。
      最多能在能在这里添一颗果实,那里加一朵小花,稍微修改胚芽鞘弯曲的弧度,用充满童真的笔触,挽救叠加着琼脂块,死去得不明不白的金丝雀虉草。
      ……
      十来分钟后,白习瑾大彻大悟,放下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报纸,和小白告别,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颇有一番看破红尘的味道。
      谢意辙的车上总有种好闻的味道,清正的白兰花香气,小苍兰紧随其后前来作配,尽是些清甜的花色,却无媚意,反倒是有种清贵的意味。
      然而今天白习瑾一开车门,才抬起脚上去,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
      开车的换成了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谢意辙坐在副驾驶上蹂.躏着龙猫抱枕,两条长腿越过安全带的束缚也要蜷着,整个人气鼓鼓得像一只仓鼠。
      时隔一年半,白习瑾终于在这辆车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格格不入的气氛。
      “意辙哥,这个是……”
      谢意辙哼了一声,极其不乐意地回答道:“宁以。宁以我身代友人。”
      宁以好心地提醒他:“少了个字。是‘宁以我身代友人命。’”
      白习瑾听到名字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听见谢意辙像一下子被触到了霉头,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愤怒地冲宁以发火:“是,是。你可是太对了。”
      宁以理亏似的转回去,开着车转出车库口,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谢意辙顺毛。
      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可以翻译作孤独的气场在白习瑾周围弥漫开,挥之不去,久久不息。
      六点左右对于酒吧来说确实远不到营业时间,底下两层的灯光没全开,嘈杂声也没到鼎沸的程度。不过也正因如此,水华也显得尤其平和,颇有最初的风范。时不时开过来几辆车,其主人都是直奔顶楼而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启,谢意辙故意拉着白习瑾走在前头,宁以一脸哭笑不得地被扔在后边,帮谢意辙拿起落在车上的一个腰包亦步亦趋地走。
      白习瑾从来不知道谢意辙能走得这么快。他很久没有专心走路过,一时间忽然没由来地像在竞走,腿脚怎么也不能正确使力。同时心里又觉得自己像一颗熠熠生辉的灯泡,进退为难,恨不得立刻天降正义使他脱离苦海。
      夏清瑜端着一杯冰水目瞪口呆地看着决不会出现在水华的白习瑾被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姓小哥拉着手飞快地走进来,姿势是如何也说不出来的亲密与奇怪,完全忽略了跟在后面的宁以。
      他想过去打个招呼,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凡是个知道水华名字的青年人,就不会不知道这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虽然这顶楼十分有超脱凡俗的味道,但是……
      夏清瑜绝不会承认刚刚那一幕莫名其妙地刺激到了他内心某一处,令他十分不是滋味。趁着人还没来齐,他也随着走进内厅去。
      白习瑾不是很喜欢邱因,从第一眼见面开始就是,也许是对方身上那种花花公子的气质太过明显的缘故。有次他还和谢意辙就此事说过几句,最终二十三岁的谢某人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告诉他,少和渣男来往。
      不出所料,邱因这次又换了个新人,是个长相秀气的小男生,估计着比白习瑾也大不了几岁。此时正有些羞怯地被邱因搂住,低眉顺眼地听人说话,一言不发。
      邱因一向男女不忌,尤其又喜欢安静清秀的,一来自己觉得干净,二来也容易打发,不会惹出什么事端。谢意辙和他还算有几分交情,其余方面都好,唯独绝不能接受他水性杨花这一点。
      不知道谈到什么高兴的地方,那边好几个人簇拥的地方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白习瑾和谢意辙隔着点距离站位极其巧妙,不巧看见邱因笑着低头去亲那个男生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分毫不差的尴尬。
      谢意辙带着白习瑾径直走过去,穿过恭维的众人,面无表情地拍拍邱因的肩膀,一点开场白也没说,道:“我一会儿有点事去楼下玩玩,小白帮我弹琴。”停了片刻,不想拂了他面子,又补充一句,“你要做什么也悠着点。”
      谢意辙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其缓慢,末一字出口的时候邱因怀里那个男生咬了咬嘴唇,然而低垂着头看不清情绪。
      邱因闻言一愣,也不理会劝告,兴致勃勃地找到感兴趣的地方,问谢意辙:“你算是要去找人玩?那下面有些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倒是认识几个,要不要给你带一两个来看看?”
      谢意辙冷漠地伸手挡住他望向白习瑾不加掩饰的轻佻目光,毫不客气地拒绝:“我就是去走一圈,不做什么。还有,我警告你,不要想对他有什么别的意思。”
      邱因笑着摆手:“怎么会怎么会,人家长得好看,多看两眼也不行么?”
      白习瑾实在是找不到话说,又在这只花孔雀旁边待不下去,沉默一会儿挤出来一句:“……邱哥,我出去透透风,不久就回来。”
      邱因点点头,道:“你方便就可以,今天嘛,玩得开心。”
      宁以看他们说完,走过来站在谢意辙旁边,和邱因打了个招呼,似乎两人也认识,点点头便作数。白习瑾看见他们四个走向一边去,先前聚在一处的人见状也散了,才转身出去。
      夏清瑜斜靠在柱子上,一直等着,看见他出来,就伸出手。
      手上放着一颗奶糖和一小块巧克力。
      白习瑾犹豫了几秒,拿起奶糖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
      两人一起走过长廊,到露天花园里去。小桌子旁边或站或坐了三三两两男女,只剩下一个藤蔓缠绕的秋千在靠角落处空着。
      摇摇晃晃地荡,坐上去应该很舒服。
      余光里的情侣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情意绵绵浓重热烈得简直化不开。白习瑾把手放在扶栏上,指尖勾着一片叶子仔细考量。
      鉴于如此气氛,如此地点,以及礼貌问题,直接坐下是不合适的,然而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供休息,比起和邱因那群人讲话,能够坐在空荡的秋千上显得十分诱人。
      如何开口呢?
      只有在此时,他会十分想念高长敬,什么都可以少说,但是什么都不必多想。
      忽然之间他灵光一现。
      普通男生之间哪里会有这么多曲折往复的内心活动?总不能为了避嫌连休息也落下,反而奇怪。
      于是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要不要坐”的话,再彼此看一眼眼睛里泛出笑意来。
      白习瑾握着扶手,整个人都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舒缓的曲调在耳畔环绕,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眼睛不自主地就有了要闭上的欲望。
      趁意识暂时还清醒,看一眼时间,他侧过头去对夏清瑜说:“可不可以二十分钟以后叫我?”
      他压低的声音混在小提琴声里,柔和得使夏清瑜有点不知所措,只得愣愣地点头答应。
      白习瑾挪了挪身子,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陷入梦乡。
      夏清瑜本打算和他聊会儿天,现在看他睡了,目光不自觉地观察他的样子,一个人安静地什么也不做,靠着竟然也不觉得无聊。
      提示音叮叮地响了两声,勾回他的注意力。
      认识的几个人这会儿堪堪才至,纷纷追问夏清瑜跑到哪里去,竟然连人影也见不着。
      夏清瑜扶了扶眼镜,目光在白习瑾清俊的轮廓上停留一瞬,如证清白般急急忙忙地撇开视线。他点开微信回了消息,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句:“在等人睡醒,半小时后见。”
      沉默了十几秒,群里疯狂地跳出一片各式各样的问号,熊猫头与玛卡巴卡相互应和,地铁老人和疑问橘猫彼此对望。夏清瑜低头闷闷地笑,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再发出去。
      Hayley Westenra的嗓音还在情人的窃窃私语中延伸到心里去。
      I'll not leave thee,
      thou lone one.
      to pine on the stem
      ……
      于此,我久久伫立,
      只为让你不再孤单着
      顾影自怜
      ……
      夏清瑜低低的歌唱声与摇篮曲有异曲同工之妙,像暖风一样飘过来,白习瑾的眼睫颤了颤,终于没有睁开。
      有些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
      他承认应该抛弃之前所有的不满意,哪怕只是为了此时的只言片语。卓文君听司马相如抚琴时是否也会这样想。
      这是个不恰当的比较,只是有一点类似。
      在片刻之前,于心里确认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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