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歌者》华亭远鹤

6、互相

　　白习瑾瘫倒在沙发上并不想动，直直地望着吊灯上的装饰烛台发愣。
　　要是有个什么人就好了。
　　安静像囚笼一样把他困住了，无处可逃，无法可躲。最清楚的只有规律的呼吸声，成为存在的证明。
　　谁还会回来呢？白习瑾悄悄地在心里说，我不知道。
　　小白站在爬爬架上矫首昂视。
　　夏清瑜把水管剪子之类的放回原位，听见对面传来钢琴声。
　　绿微谷离商业街很远，此刻临近黄昏，又是周五，靠得近的公路上车与行人都少。因此除了树叶翕动的轻微沙沙声，只有乐曲声传入耳畔。
　　風の住む街（风居住的街道）。
　　他想起从前听原曲时，二胡与钢琴相互倾诉，前者的忧伤能盖过后者的温柔，仿佛念念不忘的隔着流水不能相见的爱人。
　　可是单单是钢琴，也能忧愁沉郁至此。
　　他在想什么呢？
　　一曲终了，听了一会儿，手指再落下时，琴声又变了。
　　一声更比一声激越，却因为刻意放慢了一点速度而显得更加悲凉。
　　Croatian Rhapsody（克罗地亚狂想曲）。有断壁残垣，有硝烟弥漫，也有夕阳西垂映照着沉默的天空。夏清瑜看见沉郁的灰色世界，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概是一朵白色的无名小花，摇曳在灰烬里的杂草。
　　可以概括为是“希望”或者“新生”的东西。
　　……
　　白习瑾坐在琴凳上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淌过心脏的密实的疼被压下去了，才起身上楼。
　　这些曲子都没什么难度，只是无比贴合心境，种种画面浮于眼前，于是劳神伤身。
　　天黑透了，不见月光，少有星子，总之从落地窗里看过去，只有几盏地灯透过繁密的枝叶发出光来。
　　白习瑾站在书房连着的阳台上，忽然不知道看向哪里。
　　就连对面也没有开灯呢。
　　把笔盒拿出来，准备写几个字，那几支习惯用的笔都被压在下头，翻着好不容易拿出来。
　　一张满是折痕的纸条从橡皮底下跑出来。
　　他才想起来忘记存夏清瑜的联系方式了。
　　夏清瑜伺候整个花园从天亮着做到天黑，精疲力竭，只觉得比踢一整场球更累。
　　洗完澡躺倒在床上，一打开微信就叮叮当当来了许多消息。
　　还有个新的添加请求。
　　R.
　　会是谁？
　　头像是一只小白猫的侧颜，软乎乎的枕着一朵半开的玫瑰，被阳光照着，像软绵绵的一朵云。
　　备注：白习瑾。
　　夏清瑜毫不犹豫地添了个括号，加上名字，将要把确定点下的一瞬间又莫名其妙地犹豫起来。
　　大约是强迫症之类的作怪，想了想还是填上。
　　Rose.
　　即使是这样通常形容女生的词语，用在此处也不会觉得奇怪，夏清瑜既觉得自己是在为小白猫做一个漂亮的比喻，又像是给她的主人找出了量身定制的一个单词。
　　请求通过之后那边没有一点回应，反倒是其中一个置顶跳出个@来。
　　群公告：明天有空的话晚上去水华。
　　夏清瑜想了半分钟回了个“好”，把手机扔在一边，转过身闭着眼睛想曲子。
　　当时玩着玩着竟然就参加了个音乐社，美其名曰有共同爱好，其结果当然是名不副实，没到大半年，就成了四处浪荡通知集合的通告群。
　　平心而论，也不全是周游。十次有五六次还是颇有收获的。
　　上上次遇到的那个姓谢的男生，倒是很好玩。
　　那也是弹琴的。
　　他又不由得想到白习瑾。
　　看起来内敛到极致的人，多半是不会去水华那种地方。
　　夏清瑜没把窗户关紧，留了一小道缝隙，姜莹也许要下楼去拿什么东西，还在接电话，声音时断时续地传过来。
　　能分辨出来的是“医生”“谢谢”和一些类似于药物名字的不常见的专有名词。
　　迟疑片刻，夏清瑜心中翻来覆去还是不踏实，似乎大起胆子鼓足勇气，他抓起手机点开备忘录，新开一篇在标题上写下：
　　抑郁，药。
　　然后打开浏览器搜索。
　　西酞普兰、文拉法辛、曲唑酮……其中有几个他尝试着提速念了几次，与听到的模糊的声音重合度极高。
　　他不敢再往下想。
　　即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夏清瑜把房间门打开，正迎上姜莹攥着一个白色的纸盒子走上来。
　　姜莹没想到他会忽然走出来，一时竟然也拿不准刚才和医生的通话被听到了多少，看向夏清瑜的目光中慌乱之色一闪而过。
　　而后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心中都是同样的惴惴不安。
　　姜莹嘱咐夏清瑜早点休息，告诉他明天自己要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会很晚才回来。
　　夏清瑜应了一声，走下楼去，站在一片漆黑里却又忘了到底应该干什么。
　　月前……到底是什么？他头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回房间里锁上房门，关紧窗户加强隔音，他拨通了夏望的电话。
　　“…喂？清瑜吗？”夏望也许刚到家，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疲惫。
　　夏清瑜将要脱口而出的疑问又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该问什么呢？是怎样的不能宣之于口的过往。而且……夏望会这样详细地知道姜莹近况如何么？
　　“爸……明天你有空吗？”
　　夏望没有迟疑地回答说好，然后和夏清瑜约在明天中午见面。
　　一个想着的是可以让对方多睡会儿觉，另一个则是想着能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夏清瑜放下手机，侧躺着看间对面的窗户。
　　窗帘上方一段空隙把朦胧的光晕染地更模糊，不知道白习瑾是不是也在沉思。
　　夏清瑜不由得想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第二天天气很好，温度一下子降下来了好几度，却不是让人容易着凉的程度。
　　白习瑾昨天晚上有点睡不着，想着看小说催眠，结果越看越兴奋，一直到深夜才罢休，一觉醒来果不其然已经快要十二点。
　　掀开被子闭着眼睛坐起来，凭感觉摸到衣服，之后才是翻身下床去洗漱。
　　昨天晚上情绪不好，但白习瑾只允许
　　坏心情至多影响自己一天。
　　给小白加了餐，一边煮着意面一边刷消息。
　　班级群里消息竟然是99＋。点开进去一直拉到第一条，赫然写着：
　　周三周四开学考。
　　白习瑾在长得没有尽头的，生无可恋的一串表情包里看见夏清瑜回了个“麻烦，谢谢。”
　　像是黑夜里闪耀的星星，没有什么比那更耀眼了。
　　礼貌遭遇了有生以来最惨重的滑铁卢。
　　最大的问题却是说这句话的人仿佛还无知无觉，一点也没有聊天因此停滞，应当诚恳道歉的自知之明。
　　白习瑾给他补上：
　　“知道了。”
　　不超过半分钟，高长敬回复了一个斗大的问号。
　　并且引领了一阵问号刷屏的新时代风潮。
　　正当此时，在白习瑾和夏清瑜都不知道的某一个新建聊天群，时云亭拉进来了其余四十个人，大手一挥开设个赌局。
　　“有奖竞猜!竞猜有奖!开学考第一会是谁？”
　　选项A. 白习瑾.
　　选项B. 夏清瑜.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诸位同窗像是点着了引线的爆竹，激动地在天空上炸成了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被白习瑾统治了整整一年的名次榜是否会迎来它的新一任主人？
　　两强相遇是否会碰撞出灿烂的火花？
　　众人齐心协力，搜肠刮肚运用了毕生的作文功夫。一篇洋洋洒洒千余字的糅合了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玄幻小说的长篇巨著由此诞生。
　　高长敬握着鼠标的手不断颤抖，纠结了一阵，拉小号进群，火速切号上线。
　　一人一半押金正好，稳赚不亏。
　　然而还没等他发出去，就有脑袋实在转得快的人提问了：
　　要是他们考了一样的分数，又怎样算呢？
　　三十秒后，时云亭用实际行动安抚了躁动不安的许多颗心灵。
　　增加：选项C：并列第一。
　　看着滚动刷屏的好多押金，高长敬心里算了算，拨出一半交给了选项C。
　　谁让后来者居上呢？
　　白哥，保佑啊。
　　他双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叼着一支冰淇淋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