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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白猫 ...

  •   白习瑾回来的频率并不高,倒底是由于生怕重回故地触景伤情的缘故。
      他母亲请了人,一周左右过来打扫一次。除了清洁,也包括修剪旁逸斜出的枝桠,给花草洒水之类的杂事。院子里有棵养了很多年的鹤望兰,大约与白习瑾相同同岁数,花开一年盛于一年。
      外婆去世之后小院再也无人居住,工人们把大多数易于搬送的盆景运往别处,一番挑挑拣拣,只剩不多的普通花草。白习瑾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执意留下这盆四季常青的花。
      从他刚会跌跌撞撞地走路到意气风发地奔跑,鹤望兰的大叶子摇摇摆摆,把一切都记下来了。
      白习瑾不知道它还能活多久,会不会在某一天夜里默默无声地凋零。然而他又意识到,这花也叫天堂鸟,也许真的能在花谢的时候化作一缕青烟,轻盈地飞向天堂,顺便带去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牵挂。
      门外的榕树长得很高,投下一片破碎斑驳的影子,有个戴眼镜的老人坐在下边的石凳上看报纸。
      白习瑾认出是住在附近的一个老爷爷,犹豫一小会儿,走过去打声招呼,老人家抬头看着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从前见过的小孩子。
      “小太阳长那么大了。”他看不太清楚,眯着眼睛瞧白习瑾,很是感慨的样子,伸出手在自己胸口上下晃着比了比,“上次我见你,才这么大一点呢。你和你外婆一直都长得像,很好认。”
      老人似乎有一阵子没有与人详细地说话谈天了,更难得见到小孩子,拉着白习瑾絮絮叨叨地讲了很久。大部分在回忆,穿插着诸如“在哪里上学”“喜不喜欢看报纸”之类的问题。其间提到年前故去的老伴,老人只是笑,神情里浸满了坦然的思念。
      白习瑾莫名地就平静下来了,他一直带着这份平静走进院子里面去,走上小阁楼,在他的小床上坐下。
      这里比市区凉快不少,暂时还没有开空调的必要,他只找了一把放了很久的蒲扇,仔细地擦灰,而后惬意地躺着扇风。
      小时候看雷雨,里头好几位主角就都有摇着这么一把大蒲扇的戏份,十分引人注目,那段时间里他一摆扇子,就会学一学四凤说的话。
      “呀!天气这样闷热,回头多半下雨。”①
      外公外婆总是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精神抖擞地看他兴味盎然地唱独角戏。
      某个很久没打开的老相机里应当还存着这么戏剧性的一段两段,不知道还放不放得出来。
      白习瑾推开玻璃窗,带着热度的空气卷进来,无风时天似明镜,朗朗晴天不会下雨。
      他又轻轻地把窗户合上,打开衣柜里抱了床很薄的凉被,点开手机设置好半小时后的闹钟,盖着侧身睡了。
      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于他而言,大概仅与这里有很些关系。小院像他的桃花源,时间从这里滴滴答答地漏下去,一转一转地走过,看不见沉重的影子,只听到规律柔和的声音,不会使人感到焦躁难安。
      下午的时候数学和化学都磨磨蹭蹭地出了成绩,数学大概是大题的什么地方写得跳跃被扣了一分,可以忽略不计。但白习瑾往下翻翻,发觉化学没有满分。
      看一眼后边紧挨着的夏清瑜,一样的数字。
      高长敬却要比预估的多两分。
      即便减去可能出现的一分误差,也不适当。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想得十分全面:他自觉考试时状态良好,下来对答案的时候也证实了这个想法。整整三分不可能全是后边的填空,于是便只能是某一道选择题出了差错。
      思路停在这里,就不再有下文。白习瑾认为这十几道题没什么特别刁钻的点,他们两人一起做错的几率太小,不亚于数学老师推脱有事,将一节晚自习直接送给别人。
      唯独有个十二题BC两个选项都有瑕疵,据题意看都不是完美的选项,他只好择优录取,咬牙切齿地涂了一个。
      可能是题目上给出的条件不那么准确,会产生歧义。
      那么便等到周一的时候再去瞅瞅。
      他在不甚宽敞的床上很舒服地窝了一会儿,这段时间里换了两个姿势,倒着斜着,倒着靠着,很像一棵一点儿不稳重的歪脖子松。
      可是松树就算长得奇形怪状,还有朝饮晨露,暮倚斜阳的生活作基础,好似隐士侠客,自有一番气度,总能得到一二句“清奇不凡”之类的赞叹。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同样的造型做出来,无论有如何上佳的姿容,都只能叫作流里流气,令人不忍目睹。
      白习瑾鲤鱼打挺般地爬起来,收获了一二十分钟的腰酸背痛,发觉这段时间缺乏锻炼危害深重,遂暗暗下定决心,立刻就给谢意辙留言,约了场球。
      从小院二楼的主卧延伸出去一个中等大小的露台,原先只放了大摇椅和十几棵植在一列当成花栏的玛格丽特。后来外公捡到纯白,猫儿格外喜欢这里,便做了封窗,放置猫窝和爬爬架。
      纯白应该是资历最老的宠物成员,白习瑾两三岁的时候,一只在流浪的猫妈妈,带着几只猫崽路过小院的墙沿,却没想到最小的那个很不巧地卡在腊梅树和墙缝的间隙里。它努力搭救了半日未果,只得凄惨地喵喵数声离开。
      外公背着手在院子里逛,循声赶过去,又是搬梯子又是剪树枝,好容易才把瑟瑟发抖的小猫抱过来。等了几天没见大猫回来,全家就欢欢喜喜地接纳了这位新成员。自此,它在这里安家,成了人类幼崽最好的玩伴。
      纯白是很聪明的,当然也十分友善。从前白习瑾想要和它玩闹,却不小心扯住它的尾巴,它只用软乎乎的肉垫拍顽童的手,并不伸出指甲抓挠,想必是它也懂得不可以伤人的缘故。
      某一天纯白出去溜达,竟然拐回来了一只同样雪白皮毛的猫姑娘,只是这位姑娘大约淋过一场雨,赶路的时候有些急迫,身上沾染了一点泥土。
      这就是雪白了。
      外公过世的时候纯白五六岁,已经是一只懂得如何同人交流的大猫了,白习瑾从医院回来的时候,看见它蹲在藤椅上默不作声,望着空荡荡的床发呆,眼泪从晶莹的蓝色眼睛里滚下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猫是会掉眼泪的。
      像自己一样。
      之后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纯白和雪白生了一窝猫崽,三只里面只留下了大白,于是小院里一下子就有了“四白”。
      中间白习瑾去宠物店买玩具和猫粮的时候看上了几套小衣服,小碎花和卡其色风衣很配,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掏出压岁钱买单,事后又有点肉疼。
      又是几年过去,纯白一日比一日困倦,不想吃食,哪里也不走,只蜷缩在外婆身边,懒懒地晒太阳。
      白习瑾刚好过完十二岁生日,那时暑假还没过完,他有很长的时间做打算,不出门的时间里就摸摸纯白的脑袋和后颈。
      他问外婆纯白是不是生病了。然而外婆只是很平和地告诉他,说:“纯白要走啦。”
      纯白真的在某一天晚上打起精神翻出小院,一点声响也没有,就再也没有回来。
      它大抵是不愿意留下离开的迹象。
      它还是那样善解人意。
      白习瑾为此大哭了一场,雪白缩在他怀里很轻很轻地蹭他。
      雪白最终也成了一只老猫,它埋在小院里的腊梅树下。
      白习瑾捧土的时候又想到纯白,想它乘夜跑出去的时候步伐一定很轻盈,再也不会像小奶猫时候一样卡在墙缝里了。
      彩云易散,霁月难逢。②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
      大白被他母亲接过去饲养,他一时半会儿没地方去,就一起搬去住了一久。然而不熟悉的房子里凭白无故多了一个身份尴尬的男生,总是难以适应的。所幸大白没有过很久就生了小白,白习瑾心想找个伴便走吧,就带着它搬到绿微谷同住。
      兴许是心里存着几分愧疚,起初他父母帮着请了个阿姨,买菜做饭照顾他,之后她家中有事又辞了工作,白习瑾发觉一个人住也无甚区别,遂就如此。
      不过,很好的变化是:他现在又有了“一白”。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③
      纯白,雪白,大白,小白。似乎也能够作为猫儿一代代的传承。
      白习瑾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只觉身上暖融融的舒适得很——这就是充满电了。
      他整理好床单被罩走下楼去准备打车回家,云流动过去挡住了片刻的太阳,他借此觅得不必快跑穿过阳光的机会。欣欣然关了院门,大步走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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