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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杀:仙踪(上) ...

  •   话说那一夜白髯客与小昆仑被街坊邻里来了一通“关门放狗”之后,白髯客对种拾柒的积怨又深了一重,使得他开始掉头发了。小昆仑见主人这般,觉得仇恨让他走向了秃头的不归路,只好转移主人的注意力道:“主人,这一回我们的复仇计划虽然没能成功施行,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小昆仑言讫,就将木盒子掏了出来,对着白髯客道:“主人,你看,拾柒他们碍于我们的威势,乖乖将盒子交了出来。”

      白髯客对木盒子没多大兴趣,晓得这是宋府之物,即被夜猫所窃,现在他又物归原主,这一点算是识相。于是,他派小昆仑将木盒子给送回了宋府。

      当淮掌事见着了木盒子时,面上是一副大喜之色,道:“真不愧是白髯客,能从夜猫手上将盒子夺回,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小昆仑不受他这一番夸耀,憨然地道:“这个木盒子不是我家主人夺回来的,是我在追踪夜猫他们的行踪之时,他们自动将盒子交给我的。”

      这句话就显得甚有揣摩的意味了。

      淮掌事料到了什么,忙掏出钥匙插入盒子的锁孔,钥身一扭,盒子拨开,盒中物是一份白纸,白纸上钤印着一只不胖不瘦的赤瞳夜鸦,它的一对赤瞳弯成了两枚月芽,正恣意的躺卧在纸端,嘲谑般的对着眼前人笑。

      小昆仑撞上了夜鸦的赤瞳,瞬即觉得自己被夜猫摆了一道,盒中物被掉包了,换成了一张如此具有挑衅意味的绘图!

      淮掌事的心情原本要转晴的,甫一见着了这一对笑目,心情跌入了阴翳的深谷。与他隔桌而坐的宋寅,见了,反而无甚所谓的笑了笑:“地图丢失了,寻人再绘一份一模一样的,不就完事了吗?”

      “寻人再绘一模一样的?”淮掌事对宋寅的话感到不解,“宋大哥,此话怎讲?”

      宋寅倾靠在椅,他的神色与图纸上的夜鸦一样惬意,道:“恭州有一位罗姓的制舆师,至于讳是什么,我忘了。据说他是从京城来的,曾于朝廷里任过职,名气很大,后来无故的失明了,就归于恭州栖隐。我个人以为,他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淮掌事摸咂着宋寅这一席话,若有所思。

      ——

      鹤归楼,一间雅室。

      室院的衔壤之处有一围雪帘悬抵而缀,帘外的走动的人影恍若一张张黑色戏影,在帘上呈现出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人影的边缘被光影滤得参差参差,帘下却能显示出一双一双正在行走的鞋履,帘内的主人对外界的视线止步于此。

      帘内有一簪花高髻的女子,云鬟墨鬓,发似绿云扰扰,面上敷有浅粉的胭脂色,其身着绣有小团小团紫萼五瓣小花的梅粉色着物。似晚雪般白的内衬与襦绊,自女子的脖颈之上顺熨的直铺下去,铺至缚于腰际的黄青竖纹错间的腰封。腰封中央悬以一围带缔,带缔之下的衣物接着顺熨铺至女子的足踝之处。女子的足踝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并未着履,而是穿着雪白的足袋。

      女子正坐于一袭圆形的蔺草团之上,她是以跪姿坐于蔺草团之上,一只纤脚屈至大腿下方,覆以臀部压足。她的身前的地上置着三盏茶与一只贯耳瓷瓶,瓶内寥寥插着几枝瘦骨残梅。

      虽适盛春之际,但瓶内的晚冬时光一直萦之不去,梅香清清淡淡,女子面上的笑亦如这一枝清香,纤秾,简淡,纯粹。当她望见身侧不远处的簟帘之上停驻了一个修长瘦削的男子身影,故翠眉舒展,继而柔声地道:“夜公子,请进。”

      帘外立候之人正是夜猫。

      他将鞋履褪下之后,身旁的两位侍女,一位替他将鞋履置于院外铺有绒毯的地上,另一位屈身替他撩起一侧的簟帘,做出恭敬的请姿。

      夜猫进入室内,一眼望见了女子面前的那一瓶贯耳瓷瓶,其粉青釉中泛着米黄色润泽,有如美玉,又因其遍体开纹,又称碎器窑。

      “夜公子,”女子见夜猫在不远处立着,道,“白鹤姊姊今日因他事,遂是命泉生特地来侍奉公子。假令今日泉生待公子的礼数有不周之处,恳请公子见宥。”说毕她屈着腰肢,双手贴在地间,额头抵在手背之上,给夜猫行了一礼。

      这位名曰泉生的女子,其仪容行止是异域之人特有的端容,而她却拥有一口极为纯正的中原口音。

      夜猫没有直接理会泉生的言语,他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室内景致与布局,一边行至泉生的对面,磊落的落了坐。

      泉生不恼,细细的观察着夜猫的坐姿,他足垂随意的交叉着,属交胫而坐之势,这种坐姿有一点轻佻而率慵之韵味,估计在她所接待的客人之中,也仅有他敢用这种坐姿了。

      “当今千帆海舶之风正盛,”夜猫望着两尺之外的瓷瓶,“就日本之插花一事,也深得此地一些闺阁女子的青睐。”

      “插花属日本承袭晚唐簪花之遗风,仅是一桩雅好,难能入大雅之堂。”泉生笑道,“况且,日本乃蕞尔小国,实则为一个蛮莽之地邦罢了,与大宋这幅员辽阔的疆域、人文风俗相较,泉生作为一位平安京人,实是惶愧又确幸。”

      夜猫不置可否,或许是乏于应付,没寒暄过两三句,他习惯性的直奔主题,先是将所得的地图拿出来,放置于地间,接着手指放在地图之间,将其往泉生的方向一挪,道:“你看看。”

      泉生见了这一份被挪来的地图,双目之中一份了然之色,她屈了屈身体,双手自震袖之中伸出了一截皓腕,道:“这是一份典型的岛舆图,按其周遭的布局来观,可见······”

      两人正说间,只见帘外一个幽晃的人影擅自闯了进来,此人身着佛青色的平素纹云袖直裰,腰系着一只酒袋,如一只陀螺似的旋入室内,等此人停止悬晃之时,张口一句就道:“泉生妹妹,哥大老远就嗅到了你的茶香,啧啧啧,此香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嗅?”

      “绥公子。”泉生见到了此人,闻着了此人那吊儿郎当的口吻,司空见惯一般的挑唇一笑。

      此位浪子正是绥狐,他私自蹿入室内,即使见到了夜猫也不懂得避一下嫌,收一下敛,护一下自身形象,他蹬开两只鞋履之后,遽大摇大摆的跃了进来,一屁股就在泉生的身旁坐下,他的坐姿跟泉生与夜猫都不同,一条腿半屈,一条腿直伸在地,他半屈的那条腿与泉生的腿靠的很近。

      “泉生,哥一日不见你,这日子就如隔千秋,难熬啊难熬!”绥狐恣睢的用膝盖触了触她,顺带掏出了酒袋,利落的扭开了袋盖,扬起脑袋,灌了数口酒。

      泉生面上仍是带笑,身体却不着痕迹的朝外挪了挪,保持着得体的距离,轻声道:“冷酒入愁肠,可是伤身的哦。”

      绥狐闻罢,弯了弯眼,他灌完了一袋酒,朝着夜猫的方向看了看,后者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四字以蔽之:冷目旁观。

      绥狐放大了胆子,随着泉生道:“泉生,你知道哥听了你这句话后,在想什么嘛?”

      “想什么?”泉生的目光游走于岛舆图之上,没有看他。

      “哥在想你。”绥狐倾过身体,用肩膀推了推她的。

      倏地,两人对端某只猫的表情出现了某种微不可察的裂缝,而绥狐的五官站在微笑的悬崖之上,再一步就要跌出声来,他见好就收,环境的氛围被他焐热了,他也就不那么孟浪了,是以调整了自己的坐姿以及面部表情,悠然而道:“非常对不住啊,哥似乎扰乱了你们之间的对话,你们继续,继续!”然而,说此话时,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过泉生。

      泉生不当绥狐存在,她对夜猫正色地道:“公子,这份岛舆图是原地图的三分之一,另外两份的地图由谁严守,您应该清楚?”

      “嗯,”夜猫微微颔首,“第一份我已寻过。目前这一份为第二份,第三份还未寻到。”

      “第三份地图的寻找难度的确很大,”泉生说话时,绥狐拿起一盏茶来喝,拿的是她喝过的杯子,她佯作不在意,继续道,“严守一方是鸟笼的磬山,泉生相信公子这段时间已与她打过不少照面吧?”

      “还可以,不算难对付。”

      泉生提及磬山时,绥狐插了一个嘴道:“流言说这位磬山姑娘没有露过真容,但凡看过她真容的人都死翘翘了?”

      奈何,泉生闻罢眉间掠过一抹疏寒之意,她对着绥狐笑:“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她笑里藏着一柄淬了砒霜的寒刀,自言词之间将绥狐剜了许多遍。绥狐哪能不体察到她话中的意味呢,正要反驳几句,但碍于夜猫还在场,只好把本性往内收敛了一些,晃着酒袋道:“还是泉生妹妹有智者之风,让哥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做你的裙下之臣。”

      泉生被他这一句呛笑,对着夜猫道:“夜公子,你与绥公子关系友善,泉生冒昧的问一句话,敢问绥公子的言语与行止在鸦巢之内也如今日这般豪放吗?”

      “他不敢。”夜猫睨了对端的某只狐狸,简短的三字足以道破二者之间的势力强弱。

      泉生轻笑,罔顾着在旁绥狐的言语侵扰,将岛舆图收好,放在地上,推往夜猫的方向,且道:“以泉生对磬山的了解,当公子与她正面对峙的时候,请务必当心她的玲珑针。”

      玲珑针是磬山鲜少示之于众目的武器,但她的玲珑针可是在恭州的武林之中赫赫有名。此枚玲珑针可幻化为八八六十四类形影,八八六十四类形影就有八八六十四种招数,并且每一种招数所附带的影响与变化、伤害均不一样。其针法与他人的刀光剑影一样,容易伤人性命,寻常人既及与她对峙之际,若不多加一份注意与心思,便容易落入遭罹玲珑针所弑之忧患里。

      “泉生妹妹,”绥狐放下茶盏,似笑非笑的凝着她,“你好像与磬山姑娘关系匪浅,哥总感觉你跟她有过一段姐妹情缘。”

      “不错,泉生与磬山,还有白鹤姊姊以及十二楼的其他数位姊妹,均是同出一个师门之下。”泉生的嘴角噙着一个淡然的笑,娓娓道,“简言之,磬山是泉生的同门师妹。泉生既是作为师姐,对自己的师妹还是持有一些了解的。”

      “这么说来,”绥狐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你可是见到过磬山的真容?”

      “绥公子以为?”泉生皮笑肉不笑的将话茬抛回去。

      “哦——我知道妹妹的意思了。”绥狐双手支在地上,身体后倾,转而对着夜猫道,“小於菟,我这段时间听说过,磬山姑娘曾易容成你的样子去招惹拾柒小辣椒啊,你求证一下我这‘听说’究竟属不属实?”

      夜猫没有搭理他这句话,直接对着泉生道:“除了磬山的玲珑针,还有什么事需要相嘱?”

      泉生并未直说,而是先是问道:“公子的影卫可是种世念这位小娘子?”

      绥狐各自看了两人一眼,闷闷地喝了一口茶。

      “正是。”夜猫看着对方,答道。

      “那么,泉生想让公子去寻找一位先生,这位先生对地图一事极有考究,”泉生的声音含着一份崇畏之意,“若是公子能得到这位先生的襄助,对任务的进展可能大有裨益。”

      “等、等一下,”近旁的绥狐听不明白了,“泉生妹妹,你前一句问拾柒的身份,后一句又劝小於菟去寻一位先生,敢问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紧密的关联嘛?”

      泉生释疑道:“这位先生是种世念辈分上的师叔。”言讫,她将一份以厚简封闭的纸札递给夜猫,“这是先生的资料。”夜猫见之,将其纳入袖筒之中。

      可绥狐听后下巴差点合不拢了,他执起茶杯,可茶杯正好见底了,只好抬眼看了看泉生,又仔细觑了觑夜猫,想看看他具体有什么神色,直至发现不了什么端倪,故直言道:“泉生妹妹,你可是知情人,这位先生既然与种拾柒有关系,那么你让小於菟去寻他,让拾柒知道后,这个场面可能就棘手得不太好收拾了——我说的对吧,小於菟?”

      “我明白了。”夜猫的目光对着泉生,言讫,他做了一个告辞莫送之姿,自地上从容的立了起来,地上茶盏间的茶液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颤起了圈圈涟漪。

      夜猫出了雅室,前一步离开之际,绥狐这厮就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道:“小於菟,慢着。”

      “留佳人一人于室内,这似乎与你的君子作风不符。”夜猫的语气与他的眼神一样讥诮。

      “小於菟,我可是把灵魂都浪掉的浪子,你说我是‘君子’可就太抬举我了,”绥狐见夜猫背身就走,因之跟上,道,“你确定要去找那位罗先生吗?我可听说,他通常是杜门谢客的呢。”

      “所以我打算让她去寻他。”

      绥狐老半日才懂得夜猫口中过的“她”是谁,面上漾起几丝微讶的波澜:“没搞错吧?泉生妹妹之所言,你难道没听清楚?”

      “正因她与他有这层关系,让他可能启门迎客。”

      夜猫的言语像是一场棋局上的落子,话中每个字就是一颗棋子,每一颗棋子都是一种捎有对弈意味的赌,这些赌组成了一场豪大的局,而拾柒本人是赌注。

      ——得之,他幸。失之,他命。

      绥狐看出些苗头:“你打算利用她?”

      夜猫不以为然地笑了:“物尽其用而已。”

      绥狐嗤笑了一声,歪了歪脑袋,嘴上的弧度倾斜向了一处,一字一顿地道:“夜猫,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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