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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杀:将善 ...

  •   林园之内,荫影扶疏,万籁俱寂,内境如崇邈之空谷一般岑寂,像是一个世外之景。在这月光鲜能涉足的园林之中,声音、触觉、嗅觉比视觉的官能更胜一筹,黑暗成了某种坚硬质地的存在,人触碰它时,它仿佛也在触碰你。

      恰如此刻,拾柒听到了夜猫的声音,这种声音恍若是从黑暗的核心处传了出来,令她觉得心尖淌过了一支极细极轻的黑色河流,河流汇入了她的记忆深处,顺带将她那一份悸动给推近了,悸动在黑暗之中是多么的清晰,它的具体形式便是自然而然的对情感的表达。

      “大人······”拾柒的视线还没完全适应林内的黑暗处境,她像一个暂时失明之人,尝试性的伸出手,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摸索而去。

      猝然,一份冰凉的柔软触感,抵达在她的掌心处。

      拾柒对掌心处的触感进行了粗略的辨别,她应该是碰到了他的脸部。这样贸然触碰他的脸,他应该会与黑丫一样炸毛的,对吧?

      触碰在夜猫脸上的那一只触感温热的小手,就这般微带畏懦的收回去了。

      “大人,我现在不能安静,”拾柒咬着唇,觉得都这种时候,她什么都知道了,夜猫再也敷衍不了她了,她遂是铤而走险般地道,“我必须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替我挨了白髯客一掌,你明明就受了内伤,偏偏还硬撑着,都不告诉我一声,万一你有三长两短怎么办?你这样不知会我一声就突然走掉的举止,会不会有点自私啊?什么伤口都可以一人扛下来,什么事都可以不让别人知道,你以为你是话本子里的黑衣刺客吗?作者都不敢把刺客写得像你这样另类!若不是我发觉了找到这里,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躲在这里自生自灭啊?我知道我现在的语气很冲很无礼,但是,夜猫大人,劳烦您说句话回应一下我,行不行——”

      话越至尾稍,拾柒所说的话越发是语无伦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也发觉不出的哭腔。

      她吸了吸鼻子,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还想在说什么。

      等她准备启唇的时候,一只大掌自黑暗之中伸了过来,冰冷的手指触着了她的额头后,触碰的动作微滞了滞。

      当然,被触碰的拾柒也呆滞住了,她被手指的温度给冻了一下,身体不禁打起了隐微的寒颤。夜猫想干什么?他该不会是听了自己方才那一通大逆不道之言后,欲抹掉自己的脖子吧?亦或者是······

      拾柒没有接着想下去,因为一只冰凉的手在微滞之后,又继续了一些动作。

      手指顺着她的额头,慢慢的往下,碰到了她眼睛时,拾柒眨了眨,她没敢有什么动作。

      当手指拭了拭她的眼角时,她才姗姗发觉,自己的眼角原来是噙泪的。只是,她为什么会噙着泪?噙着泪时,她为何一丝感觉也没有?

      “原来你是会哭的。”黑暗之中,拾柒听见夜猫来了这么一句,她有些赧然,觉得夜猫是带着戏谑之意说这番话,遂驳声道:“人是拥有情感的动物,都有落泪的能力。”

      那只手从她的额上往下,划过眉间,落在了她的脸上。

      拾柒觉得这个动作有些温柔,然而这种温柔没有持续多久,那只手就在她的脸很用力的捏了一下!

      拾柒:“······”

      “大人,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拾柒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立即抓住他捏他脸的手,一个拽住,打算将他拽过来,顺便扬手去将他的脸给捏回来。

      理想很丰满,然而现实总是很骨感。

      拾柒没有将夜猫拽过来,反而被他的力道带了过去。

      她的上半身一下靠入了他的怀中,他的气息就隔着一层黑暗这么贴了过来。拾柒感到眼前飘来一抹微湿烫热的温度,有种发烧的沉坠感在身体里猝然扬起。

      “想欺负我?下辈子吧。”

      她微愣了一下,周遭溢满他的气息。她能切身感知到他的脸离她极近。他说话时,他的气息就喷薄在她的眼睫毛上。

      “夜猫大人······”拾柒想,按他这样说,那她这一辈子就是不是就只有被他欺负的份儿了呢?

      “我累了。”喷薄在她的眼睫毛的气息的力度似乎加重了。

      “大人,你真的没事吗?我刚刚在屋内听到了你咳嗽,你是不是咯血了?”

      “你这么希望我咯血?”

      “那倒不是——”被夜猫这般的反问,拾柒倒是觉得自己乌鸦嘴了。

      “不是的话,就睡吧。”

      拾柒感知到此话一出,掣锢于自己身上的力道松开了,他的气息也撤离了。不过,她有点懵然,睡觉,就在这里睡?不会回到客屋里去睡吗?她没敢将这些疑惑跟夜猫说,怕他又有什么动作。

      可能,可能猫的心理就是这般的吧?对生人的环境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有抵牾的触感,说白了,就是挑剔。

      拾柒用一些隐隐约约的触觉感知到,夜猫就靠在自己身旁的树底下,不知他睡没睡。这种姿势也能睡觉,多不舒服啊,就他能睡,坐着睡,靠着睡,都不成问题。拾柒习惯躺着睡,让她学他那种姿势睡觉,可不是真真折煞她了吗?

      拾柒瘪了瘪嘴,自己在夜猫身旁找了一块地方,自己躺了下去。

      据说每个人睡觉都有独特自己的睡姿,拾柒明显是蜷缩型的,她甫一躺在地上,地面传来的阵阵冷意让她不堪其忧,她扬起了脑袋往那夜猫的方向瞄了一眼,却见他的视线正降在了她的身上。

      黑夜是一面镜,眼睛是一扇窗。

      前者可鉴照人心隐微之处,后者可透照人心深邃之处。

      拾柒不敢与这一双深目以黑夜为介质而产生对视,总觉得深目的背后总藏着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迷离的,危险的,神秘的,惊悸的,等等,这些她脑海之中作祟的臆想总让她防不胜防。

      这些念头忒荒诞而滑稽,拾柒总觉得自己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时,这些事物能窜出她的意识控制,暴露于现实当中。

      还好,心理是世界上最难解的心锁,是一道独挡外界入侵的屏障,是可供一切私密念头四处活动的乐园,它又彷若一份私人订制的谍报,唯有谍报的绘制者得以解密,深谙这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之下究竟韫藏着何种奥秘。

      拾柒认为,她尽可以在内心里肖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横竖他人看不见。心之外,心之内,俨然可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间世,而后者往往是对前者的主观投影与反射。

      如此这般,拾柒好像更难以入睡了,身体在地上蜷缩得越发厉害,越蜷越紧,越蜷越紧,将自己蜷成了一只茧,内心的世界也跟着蜷成了一只茧。

      “冷?”身旁的人陡然传了一句话。

      “有一点儿,”拾柒心下暗讶着什么,她因是背对着夜猫,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所以徐然转过了身去,“而且,这是我平生头一回沦落到‘席地而睡’,太凄凄惨惨了,至少有一块毯子给我垫着也好啊。”

      说毕,她的视线拨开了一重一重的黑暗,略带怨艾的渗入了夜猫的眼,他静默了良久,道:“起来。”

      “啊?”拾柒不明就里,虽是这样,还是听话的坐起身来。

      “躺这儿。”他将半屈的腿摊平,当然,拾柒看不见这些动作,以为是夜猫还真的拿了一块毯子给她让她躺呢。

      于是乎她搓搓掌道:“躺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下一瞬,她的肩部被一只手扳住,往她身后的方向缓缓一带。待她的脑袋着地的时候,她懵然了,她脑袋之下的触感既温热,且携带有他清浅的气息。他清浅的气息,时沉时浮,搅得她的耳根子煞是不争气的烫热了起来,封藏在心久矣的感动如一枝无色的焰火,不知不觉的燎及了心下的每一隅每一角。

      夜猫居然给她当膝枕。

      他居然给她当膝枕!

      她枕于他的腿上,她的肩部之上还落着他的一只手,这只手凉冽如冰,掌心处却源源不断传了一通热流,通过掌上的一层厚茧,抵达的她的肩部,暖意极为温文有礼的造访了她的身体,将她的体内的寒气给驱逐出境。

      夜猫的动作很含蓄,很优雅,他做完这一切,就抽开了手,将手支撑在身旁。拾柒肩上的那略带摩挲之感的力道就消逝在了黑暗之中,不过,她感觉到她的身体皆被暖意团团的包拢住,暖意上来了,神奇的是,她的困意也忽降而至了。临睡前,她忍不住地道——

      “夜猫大人,谢谢你。”

      “嗯。”他的回答带了些鼻音。

      “大人,你给我当膝枕,这真是至高无上的待遇,我终于能像黑丫一样享受被大人体贴的福利了,虽然是在这种鬼祟的地方。”

      夜猫听着这句话,觉得她此时此刻的嘴角定然如豆荚开裂似的咧开,他道:“膝枕之费从你的薪俸里扣。

      拾柒听罢却炸毛了:“果然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大人的膝枕竟然要银子,还从我的薪俸里扣,大人,你太势力眼儿了!大人,你怎么不说话?哼,既然要银子,那我不稀罕大人的膝枕了!”

      她正要起身,又被他的手摁了回去:“再废话,就假戏真做了。”

      假戏是“膝枕之费从你薪俸里扣”,真做就是“真扣你薪俸”。拾柒掂量清楚了夜猫话中的分量,登即身体是一动也不动了。

      有风从树顶之上降落,将一角密密匝匝的树荫扒开,月光如破冰般倾倒而落,落在树底的两人身上,他们被月光来了一出刀削斧凿,悉身都是微蓝带白的光辉,脸上的神色、衣服上的褶皱,身体的姿势,恍若透雕,凸显在寂夜的地壳之上。

      这一夜应该无梦的吧?

      拾柒睡着的时候,脑中闪过这样一句话。

      ——

      翌日辰时,子路前来敲客房的门时,门被一下子推开了,里头空无一人。

      子路眼珠子转了转,他的视线在室内细细搜刮了一遍,除了床榻之上衾被有凌乱之况外,室中一切物具设施摆放井然有序,规整如故。他瞧见不远处的窗棂呈现一种被推开的情况,遂是凑身上前。

      窗棂处,粗看之下没什么奇怪的。可若细看之下,那个扶手上有一小块指头般大小的暗红色渍点。以子路的直觉来看,这个渍点是已经凝固的血。

      “怎么会出现血?昨夜发生了什么?”一种假设逐渐在子路的脑海之中成形,他将昨夜守夜的仆役给唤了过来,问道:“昨夜这里的两个人去哪了?”

      这仆役受了拾柒的贿赂,遂是先是道了声“不知道”,但经不住子路接二连三的拷问,只好老实的将昨夜他所遇到的事情如实招供了。

      “嘁,好小子,离开的时候也不跟大哥说一声,太不够义气了!”子路失笑的摇了摇首,袖中飞出一枚镖针,将窗棂上的血渍给刮却了。

      待他自客房中出来的时候,忽见子衿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置着一只置盖的小壶和一杯姜茶,她道:“大哥,叶斐公子······应该醒了吧?这是咱爹就命厨房熬了一碗补血的红枣粥,还泡了杯姜茶,尔后吩咐我来端给他的,毕竟他的脸色不太好。”

      子路斜靠在门楣下,双手环臂,饶有兴味的看了盘子上的东西一眼,又将目光挪在了子衿身上,正儿八经地道:“我觉得种拾柒小兄弟的脸色也不太好,毕竟昨夜白髯客要寻仇的人是他,而不是叶斐,所以,真正要补血的人,应该是拾柒才对吧?”

      得了,大哥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嘲弄自己的心思呢。子衿只好把话顺着说:“大哥说得对,拾柒小弟也需要补补,所以厨房里有他那一份······”

      “行。那我又问你,你这脸上到底抹了什么东西?红一块紫一块的?鼻青脸肿的,你被人打了?”子路凑前去,觉得自家妹子今日太不正常了,又是躬身送食,又是往自己脸上抹粉,话语也温和许多,这俨然是另一个子衿,身为大哥的他都有点不认识了,这个行事泼辣的妹子莫不是转性了不成?

      “大哥真讨厌!”子路的胸口处挨了一拳,好吧,子衿本性暴露了,只见她指了指面上,微愠的道:“这个可是胭脂,我很久没有抹胭脂了,所以美容的成果不太显著,但后面会好起来的。”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子路想起了昨夜子衿欲言又止的话,与她今日的诡谲反应相联,缓缓道,“子衿,你昨夜想说什么?”

      “我忘了,但我现在有件事想问问大哥。”

      “真难得,你怎么变得这么好问了,问吧。”子路瞥了她一眼。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果然,子衿的问题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她不问问题还好,一问问题就将她的心理活动与那些小心思给暴露出来了。

      “到底有没有一见钟情,这我不大清楚,但我从你身上看见了‘发情’二字的最好诠释。”子路一把将她手中的盘子端开就走。

      子衿气得跺脚,返身追了上去:“大哥,那是要给叶斐公子的!”

      “洗洗睡吧,他早已经走了。”子路接着意味深长地道,“而且,他也不是你能接触的人,你根本追不上他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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