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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杀:疾风(下) ...

  •   一间寂室之内。

      绿窗素户,白幔雪纱,烛影转熄,光影空灵,室内唯一的光亮聚集在绿窗的窗棂处,数格的月光自棂间筛略而至,月色恍若血管一样流动,色泽淡蓝微白,与室内的黑白两影交糅成趣,大有有一派宁谧之景致。

      室内面积不大,床榻的面积也不大,仅能容纳两个成年人。是以,此刻床榻之上,仅躺着一位辗转反侧的少女。少女即使躺在床榻之上,仍是微微束着发,保持着干练整洁的易容。其身上的夜行衣被换了下来,换下了一套极为寻常的男装。少女正是拾柒。

      不错,拾柒乖乖听了夜猫的话,采取了留宿的意见。当两人来至仆役为他们收拾好的客房之时,拾柒有点犹豫,问子路有没有多一间客房。

      子路扫了她一眼,道:“你当我们家是开客栈的吗?哪这么多客房供你睡?还有,我觉得叶斐大人也没那么恐惧,虽是高冷了一点,但也算是好相处,怎么,你很嫌弃跟他同床共枕呐?”

      “噗,怎么会——”拾柒踹了这厮一脚。

      子路之言的字面意思倒没什么,但说出来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味道了。拾柒深觉胃中的姜茶热辣的涌上喉舌,她扇了扇嘴,悄悄睨了睨正在检视屋中的夜猫一眼,他背对着她,距离是安全的四尺之外,呼,好险,他应该是没听到子路这番赤裸裸的话吧?

      “也没啥好嫌弃的,”子路被踹了,也不介怀,他打了一个哈欠,道,“你是爷们,他也是爷们,你们都是爷们,爷们之间能有什么,大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常跟老爹睡呢。”

      子路的回答与拾柒所担忧的东西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内,所以她迅疾闭上了两只耳朵,锁上了嘴巴,将他给关在门外了。

      子路在门外“哎”了几声,也没个人应,就“嘁”了一声。在一个时辰前,刚要从镖局归屋时,瞬然察觉到了白髯客的气息,觉其在这个时辰现身不太对头,就沿着气息寻根溯源,发现了遭困的拾柒和她家大人。莫不是自己反应机敏,腹中主意多多,哪能一下子就将他们俩自“虎口”之中逃生,现在他们俩连一句像样正经的道谢都没有,都是难伺候的大佛!

      他摇了摇首,转过了身,就撞见了附墙偷听的子衿,他半是惊吓半是疑虑地在她脑袋上拍了几下,五根手指将她的头发挠乱,佯怒地道:“你是壁虎吗?黏在墙上一动不动,又不吱个声!”

      “大哥,”子衿将脑袋从子路的魔爪之下解放出来,正色道,“你觉不觉得你这位朋友种拾柒有点奇怪?”

      “对啊,我也觉得他奇奇怪怪的,情绪无常,”子路抖了抖痛感仍存的脚,“就在刚才我跟他说话说得好好的,他就突然赏我一脚。”

      “不是情绪上的奇怪,是别的。”子衿将大哥拽到了院子里,这里落了一地的质地薄透的月光。子衿站在月光深处,看着子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大哥,男道你就没发觉嘛?一点都没法发现吗?”

      “少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小妹,若是你不直说的话,我也懒得去猜。”子路道,他见子衿面带犹豫之色,遂是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说的话,那我去睡觉了,反正时候也不早了。”言讫,又打了个哈欠,兀自回屋去睡了,独留子衿一人在空荡的庭院之中。

      子衿往拾柒与夜猫所居的客房睇了一眼,夜猫的面容在她的心上萦之不去,犹若诗词之中谪仙般的存在,又思及方才那个种拾柒的反应,他那张泛着不同寻常的红晕的脸,这种容貌显得女气了。

      子衿没在庭院之中待多久,喊了一声:“大哥,你等等我——”

      这一声将黑夜推向更为深邃久远的时刻了。

      屋中。

      拾柒正要想跟夜猫说什么,却见他半靠在一张靠椅之中,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交叠于腿上,有点痞雅的一种姿势。接着,他阖上了眼睑,仅是稍皱起的眉宇间投下一抹浅浅惫色。他阖上眼后,就不言,不语,不动了。拾柒甚至无法感知他的呼吸。

      他的面部轮廓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棱与角均细致的体现出来,微蹙的眉,紧抿的唇角,都是峻容之间的一份凸显,此却无法掩藏掉的神色中的一份倦怠。他就像一只倦怠的猫,以一种慵懒的姿势悄然入睡了,招呼也懒得打。

      至于拾柒所担忧的诸如床上空间的问题,随着他这一个简易的行止,均不复存在了,他似乎根本不容她的脑海之中存有一点乱七八糟的肖想空间。

      他的姿势如此纯粹,光影也是纯粹的,室内的一切都是纯粹的。

      拾柒感觉是她自己的思想不纯粹了。思及此,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觉得为自己这一份不纯粹而感到罪咎深重。此时,她看见床上摆了两套干净的男装,应是伯父吩咐仆役送进来的。两套衣物之中,其中一套比较小,应该就是她的吧?

      拾柒抬起手臂嗅了嗅,尔后将疾然脸一撇,她觉得现在很有换衣物的必要。可是室内的面积很局限,而且设施简陋,不如他们住的恒生客栈里,有一道可供换衣的屏风。为今之计,只好钻在被子里把衣物给换了。

      拾柒刚要将鞋子蹬掉之时,不知想起什么,收住了往床上爬的动作。她扭首看了看正靠于椅上的夜猫,他的静如一座雕塑,姿势与神色被时间静止住了。但拾柒内心有鬼在作祟,感觉他会不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她?

      不行,她得去确认一下。

      夜猫面前被一道黑影覆盖住,拾柒俯下身,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抑低了嗓子道:“夜猫大人?你睡着了嘛?”

      夜猫的反应是一片沉默。

      拾柒的声音恍若一枚石砾儿抛掷入沼泽之中,毫无回响。是以她放大了胆子,更凑前一步,道:“大人,你要闭紧眼睛啊,非礼勿视——”

      “再说一句话试试看。”哪知拾柒的话音甫落,她感觉自己的面上轧来了一抹凉意,夜猫半睁着眼,一个手刀劈了过去,却在她的面前及时停驻,刀风与他的话音一样清冷,冷得拾柒面前的几绺发朝额庭两端避开。

      她被他这一出吓了一跳,原来他没有真正睡着,只是让其身体介乎一种浅眠与假寐的状态罢了。她看见他的面上有几分隐抑的神色,但这一份隐抑却被他很快遮掩住了。

      拾柒想起他挨了白髯客一掌的事,故不怕死的道:“大人,你为我挡了那一掌,你现在身体要不要紧?”

      “无碍。”夜猫复阖拢上眼睑,继而对着她下出了逐客令道,“还不去睡?”

      拾柒觉得夜猫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话题终结者,他三言两语总能将她的话堵得死死的,让她无法可说。

      拾柒道:“行吧,大人晚安。”接着,她吹熄了桌案之上的灯烛。

      室内由昏黄色的景致一霎地转暗。她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床榻,钻进了被窝之中,忙把衣物给换上了,换完了就垫着木枕、闭上了眼睛。

      刚开始拾柒睡不着,身体已经极为疲惫了,但意识却奕奕然腾逸出了身体之外,在她的上空群魔乱舞,尽炮制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端。好不容易等她好不容易将意识撤回了身体之内,这才终于能睡觉了。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意识正要潜游入梦境深处之际,外端倏地传了一通隐抑的咳嗽声。接着是咳嗽声便消失了。

      拾柒的深眠被扰断了,她在黑暗之中缓缓睁开眼睛,半坐起身来,披上了外衣,下意识往夜猫所在的靠椅上探眼过去,却见靠椅之上此时空无一人。

      拾柒的心跳戛然漏了一拍,自床榻之上翻下身来,目光在适应了黑暗之后,遍寻着夜猫的身影,结果一无所获——他人呢?

      此时,她发现窗户被推开了,一阵凉飕飕的夜风猛灌进来,灌得她的心情与这扇被风吹得摇摆晃弄的窗板一样,忐忑不已。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方才那突兀的咳嗽声是夜猫发出的。他为何会突然咳嗽,这会不会与白髯客那一掌有关,毕竟乾坤掌力非同小可,一掌下去,能置她于死地,那也夜猫硬扛下去,内功绝对是受到了程度不轻的影响。

      他什么都不跟她坦白,面上云淡风轻,藏得可真够深的!

      拾柒想着想着胸口有些来气,像一块磐石堵在胸垒之间,硌得她胸闷。目下,她急急的一边走,一边将鞋胡乱的穿上,直接翻至窗外寻人去了。

      窗外是一派黑灯瞎火的景致,仅有廊檐之下寥寥几盏风灯仍在燃着烧着,豆苗般狭小的火光与拾柒眼前的人寰一样孱弱无比,她跑到了庭院周围的地方,那些植阴浓墨色的翳影泼了她一身,她的脸上有无数连脉的叶枝之影顽皮的纵略而逝。

      人寰变成了一幅水墨写意,四遭的人与物成了一种山水般摆设,她是画中小小的一个墨点般的人,他呢,恍若是上苍藏在景物写照背后的一种隐喻。这种隐喻多么微妙,多么难寻。不过,以拾柒的了解,夜猫应该没走多远,他应该在这儿附近才对。

      她先是在他之前停留过的镖靶之前旋了一周,遍寻无获。她咬紧了嘴唇,想想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会去哪儿呢?

      “这位小公子······”

      身后传了一个迟疑不定的声音,拾柒转过身一看,原来是一位守夜的仆役,他提着一盏风灯眯着眼睛看着她:“这么晚了,还在这儿转悠呐,快回屋吧,否则小公子出了什么事,小的在老爷与少主那边也不好交代。”

      “请问,”拾柒久未说话,甫一启口,嗓音竟有些沙哑,她急急清了清嗓子,后道,“你方才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男子?”

      “他是我家大人,他可能是睡不着,想出来散散心,但他没告诉我,我现在出来寻他,却怎么也寻不到了!”拾柒的语速有些急,尽管她心下一直在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可是,一想到他突然不告而离的举止,她的心情就有开始不畅,尤其在这种至暗时刻。

      仆役看着拾柒的面容,觉得事态有些紧急,遂道:“小公子说到的这位男子,小的好像有些印象······”

      “他去哪儿了?”拾柒问。

      ——

      一刻钟之后,拾柒终于循着“按图索骥”摸索到了夜猫的位置。

      “这位男子好像是往后院之外的那一片林园方向去了。刚开始小的还以为他是窃贼,但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小的被吓到了,他的面容实在是太苍白了,而且气势有些骇人,小的原本想关照他几句话,结果就不敢说话了。”

      仆役的话徘徊于拾柒的耳侧,她暗暗塞给了他一包银两,告诫他今夜的事情不许声张。

      此下,她摸索到了林园之内,林内荫木密植,密得连月光也透不进,像是一处幽邃冗暗的深窟。此境应该是一处私家园林,园主与宋府的宋员外一样腰缠万贯,隔着一墙之隔,她便能闻见这些镶在园内的荫木散放着满满的铜臭味。当然,现在并非吐槽之时,寻人要紧!

      “夜猫大人?”拾柒抬起腿跨入了林内,试探性的喊了一句。她前进了一步,视野就暗下一层,直至视野完全被林木的翳影吞没的时刻,即使长行走于黑夜边缘的拾柒也禁不住有些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她想点一个火折子,但被理性按捺回去了,她一向粗手粗脚,万一一不小心将园林给烧了起来,该如何是好?

      是以,拾柒鼓起了勇胆,在林中一边行走,一边轻嚷:“大人?夜猫大人?你在哪儿?你活着的话就吱个声呗!”

      少顷,拾柒正要继续呼嚷之际,脚边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使得她差点跌了一跤。她怒的双目回过头去,忽然看见月光从几丈高的树荫之间缓缓撒筛了下,落在了树底下的人身上。此人正斜靠在树身下,长眉紧凝,嘴角溢着一丝血,面容上除了一种倦乏,还有一种痞颓、堕寞之绪,似是与什么顽斗过,历经了一场精力耗竭了的战役,使得他出现了这种苍白至极致的面容。

      “夜猫大人!”拾柒立即俯跪在他的身侧,见他没有应,她伸手去触了触他的额头,还有手掌,都极为冰凉,“大人,你醒醒啊,活着的话就回应我一句话行不行?不然,你这样歇菜的话那我薪俸怎么办?我今后是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拾柒见夜猫还是没应,是以继续佯哭道:“大人,你走了之后,黑丫怎么办?戯桑怎么办?他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样一声不响就走掉,没留一笔钱就走掉,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拾柒越说越带劲,越说越入戏,正当她还想再说什么一些煽情之言来应应景时——

      “种世念,我没死。”她面前的人突地传了一句话,嗓音极为喑哑,声带似风石刮擦发出的沙声。

      拾柒愣怔住了,她收住了行将在喉舌之间跑马的话,凝住目光落在此人的面上,此人接着道:“所以,能不能请你安静一点?”

      ——种世念,我没死,所以,能不能请你安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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