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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杀:疾风(中) ...

  •   “大人!”
      当夜猫硬生生扛下白髯客的一掌之际,拾柒的声抬眼瞧见,他的神色出现了极度微妙的反应,月光将他的轮廓上了一层釉,让他的五官处于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间,眉眸与鼻翼的阴影尤是显得浓重,让她根本摸不清他的情绪如何,被伤得如何。
      依和着时缓时促的时阴,依和着或沉或轻的峭风,依和着内心安宁抑或不安宁,拾柒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身体,却见他的嘴角微微抿起一个弧度,似是发出了一记冷笑的沉音。
      “夜猫,本来老夫这一掌专门是来伺候种拾柒,现下你却不自量力的硬扛下来,虽不说能彻底置你于死地,但若能让你的内功销陨了大半成,倒是绰绰有余!”言讫,他复仰天连笑三声。
      拾柒想要扶着夜猫,但他本人似乎没有接受,不着痕迹的别开她那出于关心的手,旋即转过了身。那端的白髯客看见夜猫虽是脸色见虞,但身体却是显得毫发无损之态。这与他预料的反应大相径庭,循理来说,但凡接了他这乾坤一掌之人,无论长幼,无论内功浅厚,无不是面发紫、口吐血。这个夜猫,只是脸部泛白,除此之外,便无其他预料之中的伤况。
      这种情况原就刺他的双目,不过,当下益发刺他的双目的是,夜猫的嘴角勾了起来,他在笑,他竟然在笑,内功罹遭着销陨大半成的忧患,这个轻狂小子竟还能笑得出来。
      “夜猫,”白髯客道,“你莫不是被老夫一掌伤了内功,连脑袋也伤了?不然,这种时刻你还敢无妄的笑得出来?你可是在悔笑?亦或者,你目下为自己替那个种拾柒无缘无接下了老夫这一掌而感到懊悔?”
      “不,”夜猫简言道,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我笑,是因我怜悯你。”
      “怜悯”二字犹若鱼骨瞬即哽住了白髯客的喉咙,他就像一条道路,原本思绪与行止能够顺利畅行,夜猫的这一句话让他这条道路失了次序。所有的思绪与行止发生了堵塞,堵塞在白髯客的身体之内,令他一时之间失了言。
      夜猫在怜悯他!他的妻女均为赤鬼所弑,赤鬼与夜猫是一路人,现下夜猫竟来假惺惺的道一声“怜悯”,真是奇耻大辱!
      “夜猫,你敢提“怜悯”二字,你便是找死!”
      拾柒看见白髯客翻袖抡腕,势如惊雷,抬掌倏然就朝着夜猫直直招呼了过来,她不由得几个流星大步冲上前去,一举挡在了夜猫面前。
      “大人,”拾柒背对着夜猫道,“上一回你为我挡了一次,这一回就我来挡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白髯客的复仇真真是我越不过的一道大坎儿,那我······”
      夜猫低下眼,拾柒的身体没有颤抖得像个筛糠,恰恰相反,她的身影□□,沈著,沉定,是一个骨中有种傲气蕴含在内的决然身影,傲气里有一人做事一人担的孤勇——明知自己一定会输,接着了一掌定然会死去,但仍旧选择面对无法逃避的灾厄。明知自己无法改变什么,但仍旧去勉力去实践一些事体。
      他应是见识到了。凡世之上,原来还有另一种孤勇,叫做种世念。
      “白髯客,”拾柒冲着对方喝道,“你如今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善恶,一昧寻仇,伤及无辜,我真替你九泉之下的妻女感到万分的羞耻!”
      “给老夫闭嘴!”白髯客正在运发的掌力随之威力暗增,疾劈拾柒的面门。
      讵料,当他的掌力距离拾柒尚还不足三尺之隔时,忽听“沙沙沙——”一声,战圈的地上不知为何陡然滚入了几枚弹丸般大小的玩意儿,通身黑不留丢的,触地的那一刹,这些玩意儿悉数喷薄一团一团浓稠呛人的烟。
      白髯客的口鼻被烟给牢牢地呛住了,错眼之间,眼前的两道黑色身影被烟团团给障住了。
      拾柒正在抵挡白髯客的攻势,突见情况生变,以为是白髯客又使出了什么诡计,下意识转过身扣紧了夜猫的手腕,正要说些什么,哪知甫一张嘴,那些绸白的烟就拚命的往嘴鼻之中钻了去,呛得她不住地咳嗽。
      “小兄弟,屏住呼吸,快跟大哥走!”
      拾柒的身侧蓦地传了一声低喝,这个声音与自称好生熟悉,拾柒在脑海之中搜索记忆引擎——哦,原来是子路这个家伙!
      她想说什么,但思及子路方才的话,就敛声屏气。碍于浓烟的时效性,子路道了声“此地不宜多待,快跟我走”,就从浓烟之中退开身去,朝着某个方向打了打手势,引着拾柒他们走预定的“逃生路线”。
      “夜猫大人,跟他走!”拾柒拉着夜猫钻出了浓烟,一边跟紧子路,一边对着他道,“他是之前我跟你提到过的子路,应该是信得过的!”
      夜猫看着她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目光上挪,看着拾柒的脸,没有言语,仅是任由她牵着他,算作默认了。
      半刻钟后,烟销气陨,白髯客的视线再度清晰起来。
      但现场哪还有两个人的身影?唯有对头一直尚未被解封内功与解开哑穴的小昆仑。主人与下属大眼瞪小眼,相视一阵,骤而无言。
      “真该死!又被他们逃掉了!”白髯客捻起地上一枚黑不溜丢的玩意儿,细细打量着,这种玩意就在方才释放了大量的烟,这种烟一旦被吸入了人体,会短暂的侵蚀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如寒冰似的冰锢住人体,是以令他的掌势完全失去了效用,加之视野受阻,摸不清对方具体的位置,这在拖延了白髯客进攻之同时,间接赋予了对方逃脱的可乘之机。
      白髯客恶目紧紧盯住天上了依偎于云端那一轮眠月,将其想象成了拾柒的面孔,此次失手,下一次,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种拾柒,此仇不报非君子!”
      甫一朝着天际吼毕,白髯客自诩自己这一声气力十足,势如万钧之雷霆、气吞之山河,定能让正在逃遁的拾柒听得一清二楚。
      殊不知,“哗哗哗——”,一盆冷水兜头劈然撒下。
      “你这老不死的,吼个什么鬼,神经病啊!”身后的屋宇之上三楼的窗被一根铁棍撑开,一张披散着长发的森白妇人面伸了出来,“三更半夜老在附近瞎嚷嚷,周公都被你吓跑了!”
      白髯客今夜是第二回被人泼水,原是血仇未报,现在又忍受着邻里街坊之詈斥,耐性与宽容已然接近耗竭状态,庶几要一个抬掌将那妇人的嘴皮子给撕下来!
      巧的是,妇人面上毫无惧色,她想着外头喊了几声,她这一声的功夫丝毫不亚于白髯客的气势,随她这一声喊,附近原本熄火的人家纷纷然亮起了灯,紧接着一扇接着一扇的窗被推开,一位接着一位捧着一盆寒水的妇人幽魂似的立在窗前,面上是愤愤然的面色。
      白髯客道:“老夫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你们这些婆娘家仅会泼水与叫嚷,不过如此而已。”
      下一瞬,一群犬吠在他的后背排山倒海一般的噪起,数位赤着膀子的汉子立在犬堆的后头,他们对着那些犬堆双手做成了喇叭状,发号施令:“狗子们,咬他!”
      小昆仑观戏久矣,这下他汗了颜,当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内功自动消解、哑穴自动解除之时,他僵硬着脑袋转过头去——
      仅一眼,就让他白了脸色,赶忙奔至白髯客身旁。
      “主人,我们快走吧!”
      白髯客虽说不能被那成十上百只狗给吓退了,但迄今若是直接硬抗,绝非佳策,只好不情愿的听了小昆仑的话,匆匆离遁了。
      ——
      七拐八绕的巷弄之中,一条通往寻常院落的巷道之上,蓦地闪过三道黑色人影。
      这三道人影移动速度很快,一个在前方领路,两个在后方跟着。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在前方领路的那个人在一座寻常府邸的门扉之前停下,抬手捏住了一只铜环,力道不轻不重的在门板上扣了扣,这个扣音是三短一长,短音偏轻清之感,而长音较为滞钝绵远。这两种声音在夜色之中溅起了不小的波澜,将府邸之内的人给招了出来。
      拾柒见子路这种敲法,像是在对某种暗号。她的手仍是扣在夜猫的手腕之上,后者挣了一下,她感知到了,倏而自知失礼,面色微红的松开了自己的魔爪。
      “吱呀”一声,门扉裂了出一条缝,一些如饴糖似的光线自缝罅之中投射出来,连同缝罅之中投射出来的还有一句带犹疑的问话:“大哥?”
      开门人正是子衿。
      她看着子路,有看了看子路背后的拾柒,以及她身旁的一位弑血气息浓重的男子,当她与这个男子的眼神对上时,她不禁心头大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子衿?”知妹莫如兄,子路知道自家的妹子在怕什么,遂对着她介绍道,“这位是种拾柒,那位是他家的大人,他们刚刚给白髯客袭击了。”
      子路说毕,转过身,对着拾柒和夜猫道:“喏,这位是我家的妹子,有点儿怕生哈,不要见怪。还有这位大爷,”子路的视线挪到了夜猫身上,“你怎么称呼?”虽是拾柒之前告诉过他,但他想亲耳听听这位大爷怎么说。
      “叶斐。”夜猫看着这位少年。
      子路正想说什么,肩头被后边的人戳了一下,只听子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哥你让他们进来吧。”
      待两人入内之时,未免得生疑,拾柒直接将她和夜猫的情况给子路大略地交代了,当然,真实身份与去府中窃地图一事,拾柒将二者省略掉了,只说是调查线索,这就是对他们一身夜行衣打扮的解释。
      子路听后,牙疼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今日不是个吉日,不宜出门,一出门就会有血光之灾。所以,我劝你家叶大人这个时辰就别出去了,好生待在这儿,睡上一觉,养精蓄锐,明早儿再离开也不迟。”
      子路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拾柒与夜猫两人进了屋里来,惊扰到了家父。家父听了白髯客寻仇一事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他一向为人豪爽正直,当然不忍让拾柒与夜猫遇到这样的不测,想着天色这么黑了,自家恰巧还有一间客屋空着,登即命仆役去收拾拾掇了一下,让拾柒与夜猫暂住进去。拾柒晓得,以夜猫行事惕凛的脾性,一般情况之下是绝对不接受他人的嗟来襄助的。况且,假令不是非要接触的关系,他对生人均是保持疏冷的远距离。因之,他又怎会接受生人的留宿之邀呢?
      思及此,拾柒就婉拒了子路之父的好意,然而子路却不是那么忽悠的,就有了以上他的那一席话。
      拾柒禁不住子路的好说歹说,思及自己真的也有些困乏了,离开的立场又向留宿的那一边堪堪倒了过去。她的主意与心思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于是乎只去征询夜猫的意见了——其实吧,她心里早装着一个预设答案。
      夜猫伫立于夜色笼罩之下的庭院之央,院中北面立着七桩镖靶,每一桩镖靶之上分布着密密匝匝的镖针。然而,鲜少镖针一举能正中靶心。
      “大人!”拾柒捧着一杯黄灿灿的茶踱步过来,双手捧着茶盏,恭敬的奉上,“请喝姜茶!”随后,她似绝这些话不够火候,补了一句:“我试过了,这姜茶梅没毒。”夜猫的目光落在了拾柒的杯盏之上,随后看了看院门处,一个碧莲色的少女身影一晃而过。
      夜猫没接过茶。
      这在拾柒的情理之中,她道:“大人的面色太苍白了,所以伯父认为大人寒气过重,冲了一杯驱寒的姜茶,命子衿姊姊端来,但她好像有点怕你,所以我代她端过来了。”
      “你喝。”
      拾柒也不客套,直接牛饮下去,一肚子的热辣袭上了胸腔,她砸吧着嘴,想到子路的话,遂是将留宿的意见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方式跟夜猫说了。
      “你觉得呢?”他没明显的回应,而是问她的意见。
      他的声音恍若一处镶了窗的小屋,透着风之侵凉,小屋的空间在缩小,朝着她无形的开阖的同时,囚住了她的思绪,使得她好奇小屋之内到底藏着什么。
      夜猫的话音之下,藏着什么?这种猜测如羽毛刮过拾柒的心扉:“大人,这种事情当然不是能我来做主啊。或去或留,我都听大人的。”
      “留呢?”他侧过身,俯下目光凝着她,“你可会听我的?”
      拾柒突然想起,伯父说了仅有一间客房。
      仅有一间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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