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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三杀:疾风(上) ...

  •   无暇的夜色之下,连绵的栋甍屋宇若似匍匐在渊的兽脊,一切的曲线与色致皆为溃兵,在黑暗的膝前俯首称臣,悲惧又惶然不已,峭畸的风颠晃了天上星月的次序,顺带把檐脊之上那些人的身影也颠晃了一遍。
      “这一次老夫不想跟你们废话这么多,”白髯客几下飞脚,自远处的黑暗之中迸现,巍巍然挡在了小昆仑面前,对着夜猫道,“小子,年少轻狂的资本不是谁都能恣意挥霍的,老夫念在与你殊途殊归、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份上,这次你对小昆仑所干的好事,老夫就不欲你计较了。识相点,就把种拾柒给交出来,让老夫报仇雪恨!”
      白髯客的喉音贯着风砂瀑雨一般,吐露出原始的愤怒与蛮横,他甫一出声,那些话中的字句与腔调乘着卷风直袭而来,让天上褴褛的云月震得移了个位,更是惹人硌耳得很。拾柒对此大为不满,她上前一步,道:“你这顽固分子,到底能不能讲点道理?都说了我不是赤兔大人,你看,这位是暗鸦的夜猫大人,十三冥肖之一,他能为我作证,我不是她本人,我只是一介微如草芥的影卫!我是个影卫,影卫!你听懂了吗?”
      殊不知,白髯客驴唇不对马嘴的道:“老夫耗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乾坤掌力的火候已经到家了,现在,老夫若欲一掌置你于死地,绝对是易如反掌!”
      “我的老天!”拾柒气得翻了白眼,忽听夜猫道:“要不要跟他玩一玩?”
      拾柒把翻进眼皮里去的眼珠子重新给翻了回来,她微愕的瞪着夜猫的眼睛,深刻的感觉到他的双目含着笑,这种笑恍若冰面上碎冰,沉浮在拾柒的眼睛里,他的笑遂是潜移默化的一路沉入了她的心河,化作了一颗纹路特别的石砾,镶嵌在记忆沙河的深邃处,永不退色。
      “玩什么?” 拾柒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生死时速。”
      他的话音既及如尘埃一般落地之际,拾柒忽觉自己的腰际被一只手臂勾住,她的整个人就被简单粗暴的拎了起来,锢在了他的腰侧。
      “等等,你放我下来,我自己——”
      “抓稳了。”
      “什、什么——”拾柒的五官都写满了“懵”之一字。
      夜猫携着拾柒背对着白髯客,单脚垫了垫步,顷刻之间,身如一枚极轻极轻的墨羽,随着新出炉的一阵夜风疾驶而去,不出稍息的功夫,他俩二人的身影消逝在了泛紫带蓝的缁夜之中。
      “臭小子!原来你是想逃!”
      白髯客酝酿好的表情一下子冷冻了,就像一个行将挑大梁、唱大戏的台柱子,一身的情绪与功力蕴藏于胸,预备一触即发之际,台下的看客倏而一下子摔了茶水、走了人,真乃气煞他也!
      “小昆仑,快追!”
      白髯客兀自前行了数步,但小昆仑主人没跟上来,他旋即回过首探看,这小子竟还杵在原地,如入了禅定的僧侣,一动也不动。
      “回禀主人,我的内功与身体均被夜猫封住了,”小昆仑下意识想要做躬身屈首的姿势,但囿于身体无法动弹,他被迫维持着仰首怒视的姿态,“恳请主人先替卑职解了哑穴。”
      白髯客闻罢,鼻子因怒而喷滚出了一团热气,激得白髯似雪溅:“真是饭桶!”
      他这一声久转不息,虽不说能响遏行云、绕梁三日,但至少连那奔远了的两人皆能耳闻。拾柒抬起两只手捂紧了耳朵,夜猫拎着她复疾行了半刻,他并未直接打道恒生客栈,而是先在四遭往返兜着圈子,他的身影恍若一根穿线的针黹,灵巧的循绕着纵横错间的街衢巷弄,但于拾柒而言,这可将她折腾坏了,他带着她绕来绕去,穿来穿去,将一些别院家的犬给惹毛了,嗅着气息不对劲,就狺狺然的狂吠不已。
      犬吠之声与哭声、笑声一样具有玄乎的传染力量,这一家的犬吠了,另一家所豢养的犬也跟着没头没脑的吠起来。这一地带所栖住的犬都吠了,另一地带的犬嗅到了某种深夜之中的警觉与共鸣,不吠一下就不合群,是以犬云亦云,陈陈相因,越吠越带劲儿。它们吠得忘乎所以之时,惊扰到了深院之中深眠的孺童,孺童醒了就吵奶喝,一些女主人与男主人正在进行的情事化为了泡影,女主人颇为无奈的遂去给孺童喂奶,男主人化悲愤为力量,登即抄起了棍棒对院外嚎叫不已的犬进行一番棍棒教育。
      “给老子叫!你再叫!”
      被训斥的犬委屈不已,不敢再嚎了,躲在了狗窝里。
      至于掀起犬吠的始作俑者——夜猫与拾柒两人,目下正游走于巷弄之中。
      接着邻院檐角之下的残灯微火,拾柒看见了一种颇富标志性的植物——榆林。原来夜猫将她捎到了榆林巷子里来了。这么说,此处距离子路他们镖局不远,那么她可以带着夜猫暂先去那里避一避风头。
      拾柒正欲跟夜猫这么说,倏然感到后背一阵烈风劲踵而至,戳的自己的脊梁骨掀上丝丝凉意!微弱的灯火被这一阵风势给震灭了,诸多单薄、零碎、脆薄的石砾给旋上了半空之中,它们覆盖在一股强大的气息之中,隐而不发地压迫着她的呼吸。
      “大人,你有没有发现背后——”
      “当心!”
      夜猫的反应迅拾柒数步,一把带着她侧斜过了身去,几个垫步,两人双双翻入了邻院的屋檐之下。只见那一携石卷砾的旋风,猛地朝着他们俩方才所在的位置咬扑而去,它们撞击在了院墙之背,发出了类似某种轰鸣之响。
      紧接着就传了一个被仇恨给沥干情感的怒声:“种拾柒,老夫知道你就藏在这里!有本事就站出来偿命,让老夫一雪旧耻!”
      “他娘的,这么晚了谁在外面瞎乱吵!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
      当是时,邻院栋宇三楼的地方,一扇竹窗被踢开,传出一个妇人大为光火的尖声,她的嗓音似给烈火烹煮过,每一字每一句灼烧得脆尖又炙热,教人听上一句,耳膜恍若都被这妇人之言给灼透了去。
      “臭婆娘,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这是老夫的私事,与你无涉,别出来瞎凑热闹!”白髯客的声音听起来也理直气壮。
      “啪”的一声,窗户关紧了。
      就在白髯客以为这个妇人被自己吓退了之时,“啪”一声,窗户又推了开去,白髯客以为妇人又要说什么,下意识抬起首来,讵料,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紧堕泻下,冷水赤裸裸地浇了他一脸。
      “噗嗤——”此时,院墙之内非常应景的飘来一声轻笑。
      拾柒觉得,她该为这位敢跟白髯客强硬叫板的妇人点个赞,其脾性之热辣,容止之率耿,言辞之豪纵,均令她叹为观止——是以她掉以轻心了。当她听一声轻笑的时候,半晌方才发觉是自己发出,遂是冷汗直下,不禁侧首看了看夜猫的脸色,他对自己展示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谁在那儿!”院墙突地之上翻入一个壮硕的身影,当他堪堪落地之时,却见两个正在遁逃远去的身影。
      人影奔逃于夜色之下,令黑夜显得特别漫长,仿佛流不尽似的。
      拾柒跟着夜猫跑路,人没跑几步,就见前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按照此人的身影来辩,其正是小昆仑。
      拾柒捶胸顿足了一气,遽转过了身来,倒是察觉他们来时的路给白髯客的体积给严丝合缝地塞住了。
      “大人,我们俩这下是不是插翅难飞了啊?”她欲哭无泪地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夜越往深处走,夜猫越显得寡言,他的气息也越发凛冽与隽峻,让拾柒一惕,觉得他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也就闭口不言了。此下的时刻,他的肢体动作转圜成了他的另一种语言,他的寡默是他对世界的回声,他的眼神是一枝箭,让被看得人有种一箭穿心之感。
      是以,当他难得回应拾柒的时候,拾柒把他这句话在腹中反复的解剖:船到桥头自然直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船滑到了桥头,桥头就自动直了?
      她是不是念书念的得少了,竟一时不太懂这种煞是玄乎的话论,同理,她也搞不明白夜猫出了此言,是要表达什么本质意思?是他对目前这种被夹击的险况早有预料?还是想出了应对之策?
      “种拾柒!快给老夫纳命来!”
      只听白髯客说毕,一对白眉突扬,双目之中凶光陡射,一腔的白髯顺着这一喝震得如白色火,在下颔处燃烧了起来。
      拾柒给白髯客亲口点名了,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迎战。她在历经了宋府诸多事端之后,加之方才的奔逃,体力已经有些不济,现在若是直接迎战,胜算可是微乎其微,如果带上莫邪剑就好了,它说不定还能助她临战之时增添上几分骁勇。
      “白髯客,你这是趁人之威!”拾柒欲为自己辨辨理,可是白髯客直接抬掌招呼了上来,她也被迫得迎战。
      “退后。”在白髯客距离拾柒只有三尺之隔时,她忽地听到脑袋上响了夜猫的声音,他掣住她的一条胳膊,将她推后。
      “大人······”
      那端的白髯客见到夜猫替拾柒迎战,不由得仰天长笑一声,笑毕,他看了一眼夜猫。
      怎奈夜猫本人的脸色与黑夜一样面无表情,仅对着白髯客斜侧着身体,半抬起手臂,藐蔑一般的勾了勾手指。他根本没有正眼看白髯客,用肢体语言表达出了一种微妙的语言。当然,在不同的人眼中,这一系列的肢体语言就有多重版本的解释了。
      白髯客禁不住他这个象征着羞辱般的举止,连连暴喝三声,如一头被仇恨长期喂养的白毛怒熊,朝着一只不体恤自己的黑猫撕咬扑去!
      这场面,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拾柒思及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拦住他们之后,都没发过声,忒奇怪了,于是乎,她转过身去看了看这位被似是遗忘在历史深处的小伙伴。
      “你别过来。”小昆仑的身体没有动,但语气却煞为愤愤切齿。
      “哦,我明白了!”拾柒打量着他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姿态,了悟地道,“你的内功是不是还处于被封的状态?而且身体也被点了定穴,为何白髯客没有帮你解呢?”小昆仑见拾柒探手上来,面自动的憋红了:“你要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亏你还知道这个道理,”拾柒抽回手,“那是谁之前总是袭击我来着?如果真是授受不亲的话,那么你可是赏了我不少指力呢。”
      小昆仑自知理亏,如实交代地道:“那是我首度与你过招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女的,下手就重了些。第二次我要袭击你,是佯袭,虚张声势而已,再说了,你也没有被我伤到分毫。”
      “别解释这么多,横竖你的主人太固执了也太古板了,我们现在本该完成任务之后高枕无忧才是,就是因为你的主人,还有你,扰了我们的黄金睡眠时刻!浪费他人的时间是谋财害命!你懂不懂?”拾柒说着,双目闪烁出一种森绿森绿的光,双手伸向了小昆仑,蓄意掐着嗓子地道:“接下来,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你要做什么——”
      那一头,白髯客正与夜猫过招,双方正呈难解难分之势,忽地听了这一句,白髯客心头大凛,这个声音是小昆仑传出来的。
      但他丝毫没有分心,料知此为声东击西之轨迹,是以压根不让夜猫钻空子,掌势也愈发凌厉与残虐!
      将小昆仑架住了的拾柒见状,不由得一怔神,觉得自己失策了。
      “哼,刁蛮小徒,吃老夫一掌!”
      殊不知,下一瞬,白髯客有意错开夜猫,抬掌照定拾柒身上要害处疾发而来!这一次,他的掌势令周遭的荫木摇摆得极其剧烈,纷纷倾扶着腰,树叶带起的响亮风声,大半叶子都甩脱枝梢。拾柒瞳孔一缩,饶是她要闪退至一旁,可见势已晚。
      她骤缩的瞳孔之中,就在白髯客那一只大掌劈开了缁夜席卷的风,一径朝着她无限旷放之时,一道黑色的身影覆盖住了她的视野。
      当她与黑色身影的主人那一双既黑且邃的狭眸对视时,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懦弱、如此累赘、如此惊悸过。
      她的一些情绪恍若细小的支流一般,迎着与他对视的视线单向轨道,那些情绪就汇入了他的眼——那一双与大泽一样的幽瀚,一样的淼浩,一样的不可测的眼。
      这双眼的主人,替她挡下了(于她而言是)致命的一掌。
      当他以背部承接了白髯客那气势凶悍的一掌时,她那头顶上的白月光也随之撼动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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