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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杀:难为(下) ...

  •   “大、大人,你别残忍地抛下我一个人不管好吗——”
      想起夜猫方才说的那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抑扬顿挫都是有感情色彩的,但将它们悉数拼接起来,就像是一碗捞了大量山椒油的米饭,她咀嚼得面部扭曲,筋肉抽搐,眼角迸出了两流热意,这股辣劲是直摧心城的辣,辣得令人诛心,辣得让人绝望,同时又辣得令人愤怒。
      什么叫——“这便是你的命”?
      她种拾柒的命运,难道从爬不上墙的伊始,就真正地掌控在眼前这一众侍卫的悍刀之上吗?那真是笑话中的笑话了!事有难为而为之,夜猫的这句话算不算对她一句明褒暗贬的恭维?也就当他是在含蓄的恭维她吧。不错啊,她不懂什么巧技,习惯和他人硬碰硬,即使有时候自知实力绝对拼不过对方,但也尝试的去拼上一拼,不管胜算不胜算,不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她一旦心血来潮了,就会去把体内这一腔的热情与战意给挥霍干净,挥霍个透彻。
      世间诸多事确乎难为,难道皆要知难而退,而非激流勇进?天下之机遇可守株而待吗?易为而为之,可为而为之,那么这些易者、可者就缺乏真正的锻炼了。难为而早为之,则难者最藏机矣。
      一切苦事、难事、厄事,看起来远非人能为之,但若去速速早为,啃下这一根硬骨头,那么时运就来了。当然“机”不仅代表时运,还有自己的命运。
      她种拾柒的命素来不由天定,也非人定,是由她自己而定!现下,她不过是精力衰竭了一点,内功耗竭了一大半,下半身瘫麻了一些,不过,她还可以再战!
      自己的境遇倒霉是倒霉了一点,可“否”极了之后,“泰”总会来的。拾柒想着想着,龈牙紧扣,推身运血,全身的气力随她方才那一歇而回升了几许,握剑的掌腕劲力恢复了过来,执剑也添了几分势气,仍含蓄着不少的潜力之所在。
      她还可以再战!毕竟,人在剑就在,剑在人亦在——
      拾柒面色由初始的惶遽,开始沉稳起来,她以剑支地,强撑着身体缓缓的站立,四肢的酸麻之劲渐渐的退了开去,开始能受她意识的支配了。
      两根骈立沾血的手指拭了拭莫邪剑的剑身,一侧的血被拭却,剑光如鉴如镜般通彻,映照出她一半的脸,同时也反射出她对端那些侍卫们执刀虎步绞杀而来的身影。
      “你这贼人,”为首的一个侍卫率着一众人停至她的五尺开外的地方,伸刀大喝道,“赶快束手就擒!若能放下凶剑,乖乖投降,我还能饶你不死!”
      拾柒合上眼睛,不搭理他。目前,她的体力虽然恢复,但很快又会耗尽,显然再也经受不起一场持久战,除非——她亦能如夜猫那样,以摧枯拉朽之势的一剑致命。如此推之,按她目前的能耐,唯有那一种招式能勉为其难的试上一试了。
      不消说,这是一场豪赌,究竟能不能成功使用那一种招式,只能靠赌了。
      “你还在虚张声势什么呢?”对端的侍卫大为不悦的嚷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咱们一起上!一齐将他擒住!”
      骤集的奔步声在高墙之内四溢,侍卫的黑影们如过境的龙卷风侵入了五尺之隔的安全界限,天际之上的云影遮住了云,料峭的回风复捻坠了无数叶瓣,旋落在了两股势力中间。
      只见拾柒忽而睁目,她做了一个后翻身,右掌以剑挽了一个剑花,剑花当面转,剑尖先是一个劲地朝下,她扼腕高提,收敛住右足,身体亦随剑而转,倒丁字步,右足如纵,左步如横,左掌朝后半展。那一道剑花自低空之处回旋直上,蓦地剑身势如长弓挽伸一般,又如水影蜷绕而卷起。
      从侍卫的视角,拾柒这一剑的剑势煞为诡异,剑如浸于水中一样,光影朦朦胧胧,教人看不清其势。不过,他们丝毫没有畏惧,这个少年死到临头了,还在做不自量力的顽抗,真是足够愚昧!他们欣赏他的愚勇!为预防他逃掉,一众人遂迅速将他包拢成了一个战圈,将他困在圈中,这下让他进出不得!
      拾柒的动作仍在继续,她收还右掌,反挑又挽了一道剑花,右手执住剑,展身仰挺,亮开胸前踮立,继而她双目微睁,斜视其剑。
      “你们,”为首的侍卫朝着战圈四周的每一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着他的动作,“跟我一起上——”说毕,战圈的每一个人朝着圈心的拾柒扑刀而剿!
      莫邪剑的魂魄,俨似于历史长河里沉眠之中的古兽,终然听到了一声来自执剑者灵魂深处的召唤——如果一柄剑真有灵魂之所在,那么,请助她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主宰它,它亦主宰了她,如此,它能够成为她一生矢志不渝的信仰之光——它的魂魄与执剑者在血染的这个瞬间相遇了,它化成了一滴热血,融入了执剑者的血脉之中。
      当那一招酿势完全达到了足够的火候,拾柒完全睁开了眼睛,她用掌中那一柄带血之剑,行将开辟出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高墙之外的夜猫正于一棵高荫之下长身而立,他背对着高墙,神色被一树的荫影所遮,斑驳枝柯筛下了一地的细屑暗光,风仍在迁飘,地面上的树影跟着一块儿游冶,使得他像是伫立在碧浪万顷的黑色海上。
      他俯下眉眼,望着黑丫,但黑丫感觉主人并未在望着它,他好像在透过它去望向更远的什么地方。不,他应该在凝神注意拾柒的动静吧?嗷呜,主人刚刚还是一副不打算管她的样子,现在就静守在墙后,留意着她的动静。这种现象用人类自己的一个成语来形容,主人委实是口是心非之人啊,不过呐,他应该也只对她口是心非吧?
      当墙内之中一道纯粹的剑光如烟火似的在上空之中忽明忽暗时,黑丫见夜猫抬首,道了一声:“化水。”
      她使用了“化水”的招式。
      她在这种情况之下选择使用这种招式。
      她果真是······
      种世念,这真是你的本色。
      黑丫感觉夜猫把它给放到了地上,他一言未发,转身借数个垫布直直飞至墙端之上,翻落进墙去。
      黑丫眨了眨眼,托住腮,鼓着两个腮帮子,长长的叹喟一声:主人呐主人,其实你在拾柒遇到了鸟笼的黑衣人之时,人早就在场了,对吧?只是你有意不去搭助拾柒,就这样看着她孑然的独战下去。黑丫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你是绝对不会对她施与援手的。拾柒不能总是在你的高荫庇佑之下成长,她终要学会自己一人走下去,走她自己的路。黑丫觉得,她有一日会自成一棵大树,不过她能否生成参天之势,那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主人,你也是这样过来的,暗鸦的大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还有——拾柒,黑丫也希望你不要把罪咎推给主人,认为主人残忍地不去救你,还将你打入绝境。黑丫希望,你能够理解他每一句话背后的真实用意。
      此外,另一众侍卫也见着了府邸偏隅的一道高墙之下,不知为何发出了尖利而熠目的剑光,原本质疑大牛为磬山所伪装的郭雨,适才反应过来,相信大牛真的是大牛,他口中的话不假!因此,郭雨速速把内院近乎大半的人马给召集起来,一起直奔剑光荟萃的位置。
      方离内院,乍来至高墙之下,郭雨便被一阵熏天刺鼻的血腥气息给吃了一恫,此处横尸遍布,仿佛经过了一场白热化的血战,墙上皆溅上了寒森森的血意,似连墙披上了的一件色泽黯淡的袈裟。他们无处落脚,目光隔着一堆分不清是自家侍卫还是敌方同党的尸体,拨开了一重一重的血气,看到了对端的墙角之下半跪在地的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少年。他浑身是血,面部朝着地上,似正在慢慢运功喘息着,其右手紧攥着握柄,剑尖朝下支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大哥,正是这个贼徒闯了二姨娘的屋子!现在他还杀掉了我们的人,实是罪不可恕,人人得而诛之!”大牛给这个场面给刺红了眼睛,他弄不清这一出遍地狼藉的局面,直觉眼前那个贼徒甚是可恨!
      这种局面也远超了郭雨的预料之外,他的太阳穴突突地暴跳,正要上前缉拿住这个罪咎可谓是罄竹难书的贼徒——
      却见一个身姿清寒的男子无声落在了少年身前,将他扛在肩上,忽地几个起落,自墙端之上消失了。
      这个男子,正是夜猫本人!他虽是背对着郭雨等人,但从他那黑暗的气质能够明显感受得到,他绝对是夜猫无疑了。
      郭雨本身也会施展轻功,他盯上了夜猫和那个少年,这是他守卫一晚上的成果,那肯轻易放过,就要上前穷追。不知何时,数只夜鸦自墙端低掠而来,赤瞳,长羽,低鸣,他们打郭雨的脑袋上方偏斜而过,数枚墨羽落在他的眼前。郭雨一个抬腕箕指挑住了一根墨羽,在抬首看着那些夜鸦,它们已然遁迹于夜色的核心处,杳然无踪。
      此时,身旁另一个侍卫拦住了他,“大哥,刚刚冯大人让我来传令于你,切忌去追夜猫,随即遣散布守的侍卫。”
      “大人为何会出此令?”
      “因为大人的地图并未遭窃。”
      “怎么会这样?!”
      郭雨倒抽了一口凉气,夜猫居然不窃地图,有几个原因:一则他来府另有目的;二则鸟笼饕餮那信息有误。
      他的胸口一阵燥闷涌上,也无暇多去纠结夜猫到底有什么拐拐绕绕的目的,他现在最大的火气,是因鸟笼而起。
      天上皓月自云间中出,府邸的这一出闹剧尽收它眼底。当然,那两位逃匿的人,他们的踪迹也收入它的眼中。
      拾柒虽是如一只被掏空了内力的瓜瓢,但身体的感知还在,当夜猫扛着她离开之时,她先是怒喜交加。怒的是夜猫这厢见死不救,喜得是他后来又来“赎罪”来了,这一个怒火被后一个喜气给冲熄了。目下,鉴于她一直处于被扛着的境地,五脏六腑真可谓是“胃流涨腻”、“翻江倒海”,于是乎,在某一刻,她央求地道:“大人,你放我下来吧!”
      夜猫也不客套,没有任何犹豫,肩一斜,手臂一松,就这么将拾柒给放下了去。
      拾柒虽是这么要求夜猫放开她来着,可也没有做任何心理准备,腰间少了一重束缚,重心直愣愣地跌坠,整个人跌至了地上——当然,并非她的腹部着地,而是臀部先着地。拾柒痛得龇牙咧嘴,她看着惬惬意意地窝在夜猫怀中的黑丫,再反过来看看满身狼狈的自己,想着同样是都是一条命,为什么待遇如此悬殊?
      心中忽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如游丝一般,游上来牵住她的神经:“哼,若是下辈子投胎,我绝对绝对要做一只猫,让别人好生伺候着我——而且这个‘别人’不能是别人,必须是走在前端的某一位伺候某一只猫的臭猫······”
      拾柒是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说的,而且说话时的声音还不小,这原本属于碎碎念的怨怼,这下好了,全悉数暴露在行于她前端的那一人一猫的耳廓之中。
      夜猫听罢,嘴角噙起一抹哂意,而眉宇之间的一些凝结疏解开了去,但眉下一对双目仍是清寒如故,他稍稍顿步,侧过身睨了拾柒一眼,拾柒呢,她正一边揉着臀部,一边以龟速的步子缓行。她无意的抬首,就正撞见夜猫的回望,他这厢不知为什么不走了,居然回侧过身来回望她,难道是他听见了她方才那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话?这么顾虑着,拾柒也不敢向前走了,匆匆刹住步子,疼痛的臀部也还不好意思揉了。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
      “我刚刚那句话有些大逆不道,”拾柒正儿八经地道,“为了免大人听后折寿,恕我就不重复了吧。”
      “之前在府邸内,说自己的命绝不由天定,现今又把自己的下辈子寄托于投胎一事?”夜猫凝目望着她,这一句话应该是他对她所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含有一定感情色彩的长句子,“种拾柒,你不觉得你自己很矛盾?”
      “夜猫大人,你······”拾柒被他这一句反问给问住了,不是因为他的这句问话难回答,也不是他问这话时的语气很寒冷,而是——“大人,你是如何知道我说过这句话,我记得没有对你说过的啊······等等!大人,你之前是不是假装丢下我,接着藏到墙外偷偷留意我的生死?否则,你又怎么知道我又说这句话呢?”
      “喵呜——”夜猫怀中的黑丫举了个大大的爪子,肯定了拾柒话中的猜测。
      夜猫欲启唇,拾柒先一步遥遥抬手止住他:“行了行了,大人,你就别解释了!身为您的影卫,我都懂。”
      夜猫抿了抿嘴,看着几尺之外的拾柒,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猛吸了一大口空气,又匀吐而出,徐徐道:“大人问话的用意,我都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的确是很矛盾。但下辈子我要变成一只猫,可能是因为我这辈子没有被人慰藉过吧。做一只猫多潇洒多逍遥,不用曲意讨好别人还能得到主人的喜爱,又成为真正的自己,遇到危难时,主人总会及时来帮助它······”最后的话,拾柒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底气,因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夜猫的视线好像没有离开过她,他那一道掺了沉沉重量的视线,寒凉,沉着,平静,却这般毫不掩饰的轧在她的身上,引得她左胸口处那个扑腾的地方发生了悄然的悸动,这种悸动在万籁俱寂的长夜之下显得这样清晰,这样突临,这样汹涌,它令她难以漠视与遗忘。
      呃,她是不是得罪他了?还是得罪了黑丫?亦或是把他和黑丫都得罪了?
      “你才多大,随口就把‘一辈子’三个字提出来。”一通空白的静默之后,他道。
      “这个‘一辈子’与年龄没多大的关系,我是这么理解的,”拾柒的视线也触上他的,清了清嗓音道,“我现在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因为没人能保证我哪一天不会被抹脖子。尤其是这柄剑所牵扯到那个大仇家,只要这柄剑还在我身边多一日,那个大仇家随时有可能找我寻仇,我自知自己根本拼不过他,他若是玩真的,说不定我就会一命呜呼了吧。且外,大人,我有一个方面绝对不如你,那就是我不能像你把未来看得那么长远,把世界看得那么大,毕竟我的未来就是现在,我的世界也就这么大,所以——我没有权利去肖想‘一辈子’这三个字究竟能有多么漫长。”
      拾柒说着,看着静静倾听的夜猫,问:“大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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